今年的雪來得特別早,眨眼間相府鋪滿了厚厚的白雪,映着稀薄的日光,屋頂樹梢像鍍了一層銀,凜風捲來,雪花翻飛,屋內的人兒卻睡得正香。
桃兒站到屋檐下,搓了搓冰冷的掌心,雙掌合十往裡邊呵了一口熱氣,還是不覺暖,她緊掖着身上的袍子,回過身來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門縫,見裡邊還沒有動靜。
她本想衝進去直接把她從牀上拽起來,可是靈隱說這兩天不要打擾她,於是,她也不敢踏進去半步,但心裡免不了擔憂。
因爲那都狼國的懿貞太后正式對外宣揚香瑟瑟就是他們都狼國狸蝶族的餘孽,並要求新皇將她交給都狼國來處置。
新皇已經與她僵持了五天,事情暫時還沒有決斷。
“桃兒姑娘!”樓下突然傳來一個急切的呼聲。
還在擔憂的桃兒不由得下了一跳,忙走到憑欄處,小聲詢問:“夫人還在歇息,有什麼事嗎?”
樓下的侍女心急如焚解釋:“外面來了十個凶神惡煞的人,說要請夫人進宮,黎護衛不許,他們就硬闖。像是都狼國的侍衛!”
聞言,桃兒猛然吸了一口寒氣。
忽然一隻鳥從窗戶飛入,落在案頭處嘰嘰喳喳啼叫。
蜷縮在被窩裡的香瑟瑟伸了個懶腰,提起手輕輕拍打嘴巴打呵欠,伸過指尖勾開紗帳,從鳥的腳下摘下附在上邊的紙條看了眼,脣畔處忽地浮起淺淺的笑意,若有意味道:“嗯,該出發了。”
大殿之上,幾乎大半朝臣跪在地上逼諫,請求聶雲庭把香瑟瑟交給都狼國處置,聶雲庭對他們的逼諫嗤之以鼻。
正欲宣佈下朝的時候,侍衛走進來稟告:“陛下,都狼國懿貞太后請求上殿。”
聶雲庭知道她來幹什麼,隨即吩咐給她設座。
懿貞太后進到殿來坐下來,先是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請柬的大臣,再轉向聶雲庭若有意味問道:“禕德陛下,考慮那麼多天,你也該給我們都狼國一個答覆了。”
聶雲庭低低淺笑,迴應道:“朕早就給你答覆了,至今,不變。”
懿貞太后稍稍沉了臉色,若有意味責問:“難道貴國執意要爲了一個女人與我都狼國大動干戈?”
“陛……”朝臣們纔剛齊聲開口,被聶雲庭輕輕一瞥,全部把話噎回肚子裡頭。
聶雲庭輕嗤,轉向懿貞太后不以爲然道:“並非朕爲了一個女人要與你們都狼國大動干戈,而是你們都狼國爲了一個女人與我蒼月國大動干戈。說要人就要人,敢問懿貞太后您把我們蒼月國當作什麼呢?”
懿貞太后微斂眸色,沈厲說道:“她是我都狼國的罪逆餘孽。”
“呵……”聶雲庭不以爲然冷冷低笑,戲謔笑念,“聽聞,你們那個什麼狸蝶族意圖謀反,都被你們誅九族幾十年了,現在卻跑來我蒼月國要人。據太后您的意思,護國公府養了香瑟瑟十六年,等同包庇,是不是也該抄家滅族呢?香家的嫡長女,也就是我皇室的貴太妃,是也不是也要被株連?”
懿貞太后沉默不語。
聶雲庭緊接着戲謔問道:“什麼謀反,幾十年過
去,早就煙消雲散。不管香瑟瑟是不是太后口中所說的狸蝶族後人,現在,她是我蒼月國的人,十多年來,相安無事。太后現在無端抓拿,豈不野蠻無理?”
懿貞太后睨向他正欲反駁,聶雲庭卻沒有給她機會,他微沉眸色,意味深遠道:“事隔多年害苦追咬一個弱女子不放,是她有謀逆的血統,抑或,還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吖?”
關於狸蝶族六十年後會誕生一個禍害都狼國女子的預言從未對外公開,外人只知道狸蝶族意圖謀反,都狼國前先皇下令屠殺其全族。
見懿貞太后咋舌不語,聶雲庭笑得更歡,沉沉道:“太后,真的還有什麼隱情嗎?要不說來聽聽。”
要是將香瑟瑟就是那個預言中可以摧毀都狼國的女子告之於衆,恐怕跪在地上的逼諫的大臣會馬上跳起來,竭力維護香瑟瑟,恨不得借她滅了都狼國了。
低着腦袋的大臣們不知道內力的隱情,但聽見聶雲庭別有意味的話,他們一直猜想他口中所說的“不可告人的原因”,極有可能是香瑟瑟曾經是凌淵帝妻子,這夫妻兩不知埋下了什麼恩怨,才導致休妻白髮什麼的,現在要找名堂秋後算賬。
按照這樣的邏輯思考,跪在地上的大臣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爲愚笨,竟然被這個懿貞太后的話迷惑,胡亂爲難自己的君主,實在不可取。
都狼國這樣對付一個“弱質女子”實在可恨。
懿貞太后緩和了情緒,冷笑道:“相安無事?若真的相安無事,前陣子哀家押來的禍亂三國的逆犯又算什麼?你們已故的穹戈夫人就認定,此事由這香瑟瑟一手操縱。”停頓了會,她揚起凌厲的眸色,刻意加重語氣,沉聲反問,“難道不是嗎?禕德陛下,執意認爲她無害?”
聞言,跪在地上的大臣腹中又是一陣糾結,回想這些日子以來,那個香瑟瑟是鬧得滿城風雨,幾乎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都在談論有關她的話題。
她那個銀髮紅衣的形象早已在百姓心中烙下一個深刻的痕印,穹戈夫人和先皇先後自殺,隱隱約約跟她有關係,若說她無害,恐怕難填衆口。
現在,他們又覺得自己此刻跪在這裡是正確的,是賢臣的作爲。
不管那個女人有害無害,反正是他們的夫妻恩怨,還是把她扔回都狼國,讓他們夫妻倆自己解決恩怨吧。
“嗯,提到此事,朕心中也有太疑問。”聶雲庭單手扶着椅把,身子微微靠前,高居臨下睨視下去,意味深遠道,“你們都狼國好不容易抓住那個禍亂三國的兇徒,太后你不辭勞苦親自將他押送過來,隨後,香瑟瑟就在蝴蝶翩飛的日子出現在囚禁逆犯的雲雀樓,恰好她成了你們都狼國狸蝶族的後人。而後守衛嚴密的雲雀樓莫名失火,被囚在凌和殿中的香瑟瑟又出現在雲雀樓差點被燒死。一切一切太巧合,太不可思議,太多端倪了。”
“禕德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懿貞太后對上他的鋒芒,不悅責問。
關於雲雀樓中所發生的事情,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猜想多半是穹戈夫人畏怯這個女人才設的局。只可惜呀,她最終沒能剷除這個女人,反而還自食其果。
聶雲庭勾起詭秘的冷笑,沉沉道:“朕的意思是,此事由始自終的來龍去脈必須查證清楚,否則天下人會以爲我蒼月國是別人說風就是雨,任人魚肉的地方。”
聽到這番話,跪在地上的大臣又覺得在理,這幾件事加起來的確巧合得蹊蹺,這香瑟瑟明知道自己身懷異香,怎麼會選擇這樣的日子跑到那個備受矚目的地方去呢?
琢磨着,他們又一直認爲這是都狼國設下的陰謀詭計,不僅要對付香瑟瑟,還當蒼月國好欺負,說要人就要人,想讓蒼月國成爲三國的笑話。
懿貞太后正欲說話,聶雲庭又一次打斷她的話笑問:“對了,你們都狼國的鬼皇凌淵帝呢?懿貞太后您不是認爲此事重大嗎?怎麼不讓他出來說兩句?”說着,他別有意味地停頓了會,加重語氣道,“莫不成,都狼國,是懿貞太后您說了算?”
懿貞太后擰緊眉頭盯着他,緩了緩情緒,意欲反駁,這時走進來一個侍衛。
“陛下,”侍衛單膝跪到地上彙報,“香瑟瑟在外等候傳召。”
“瑟瑟?”聶雲庭迷惑低唸了聲,這兩天他以三娘子的名字去相府打探過,都說這個女人在深眠,不見客,今天怎麼突然跑來了。
懿貞太后見他神情疑惑,輕挽嘴角淺笑,若有意味道:“是哀家派人請她入宮的。”停頓了會,她刻意壓低語氣,一字一頓道,“今天,正好又是十五。”
許久,聶雲庭才低唸了聲:“宣。”
“宣香瑟瑟進殿!”傳事太監宣喊道。
不一會兒,大殿上的人就嗅到一股奇特的幽香,清冽淡雅,沁人心脾,吸入鼻中如有鮮花在暖暖的春日綻放的舒愜。
聶雲庭動了動鼻翼,他認得,這是她專屬的香氣。
可是,此刻這香氣恐怕要成爲一把懸掛在她脖子上的刀。
香氣漸濃,隨後,便看見銀髮紅裳的香瑟瑟雙手覆在腰前步入殿中,沒有盛氣凌人的傲氣,神情恬淡,姿態優雅,脣畔出的笑容如同她身上散發的幽香般,給人云舒雲卷的舒愜享受。
大臣跪在兩邊,她沿着中間的紅毯走來,龍椅上的皇帝噙着歡欣的笑,給人一種錯覺,此時此刻正在進行皇后冊封儀式。
聶雲庭同樣給香瑟瑟設了雅座。
香瑟瑟笑意淺淡坐下來,往懿貞太后那邊薄薄一瞧。
這幾乎不費力氣的對視,然而卻讓大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四周的氣場悄然詭異變化,在二人短短的對視裡,隱藏着兩個女人來勢洶洶、一觸即發的較量。
那是一場誰也無法阻止、山雨欲來的較量。
“瑟瑟。”率先發話的是龍椅上的聶雲庭,帶着幾分玩味沉聲笑問,“懿貞太后邀請你到都狼國作客,你怎麼看?”
羣臣聽在耳來,就覺得哪裡味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香瑟瑟輕淡掃視跪在地上的大臣,再把目光定格在對面的懿貞太后身上,莞爾笑道:“這事陛下和懿貞太后商討了那麼久都沒有斷論,還鬧得京都之內人心惶惶,豈是瑟瑟說一兩句就能解決的。”
懿貞太后打量着她,沒有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