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墨海風動翻雲色
水竹獨乘一葉扁舟,也不知在墨海上漂流了多久。水竹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隨着墨海的波瀾上下起伏,變得越來越痛,越來越空。
驀地,海上忽然旋起一股旋風,將她的小舟捲入了漩渦之中,水竹竭力想要把小舟穩住,卻無法與自然的魔力對抗,渦浪裹挾着小舟,越旋越快,越旋越遠,漸漸地舟中的水竹徹底地失去了知覺。
海面上烏雲翻滾,墨色濃濃傾下,轉瞬間,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擊打着水竹和她的小舟,小舟很快便被暴雨和海浪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飄香雪的心,有如這墨色的天空,三天了,水竹依然是芳蹤渺渺,無有音信。
季寞梧看着飄香雪有如行屍走肉的表情,心中的內疚加重,水竹是在他的墨海宮失蹤的,而且如果不是自己將水竹掠來,便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偏偏自己與洛清秋的誤會,又是飄香雪解開的,這些加在一起,足以讓他愧疚萬分。
但表達歉意的話語,卻哽在喉口,無法說出,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已經派人去宮外查找,相信很快就會有水姑娘的消息了。”
飄香雪恍若沒有聽見一般,靜默不語。
季寞梧暗自嘆了口氣,又道:“或許,她就在墨海宮,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
“你幫我準備一條船,我要親自去找。”飄香雪忽然開口道。
季寞梧一怔,勸阻道:“就算要找,也要再等一天,現在海上正颳着颶風,又下着暴雨,是不能出海的。”
“不,我不可以在等,我要立即出海。”飄香雪堅持着,他的心已經飽受煎熬,如被烈火焚燒,再等下去,他相信自己一定會瘋掉。
“你不要命了嗎?”季夢婉顫聲叱道,再也顧不得掩飾自己的情感。
季寞梧吃驚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這幾天她一直陪着自己東奔西走地尋找水竹,他還以爲她是爲了幫自己這個哥哥,卻原來這丫頭是對飄香雪動了心思。
飄香雪卻遲鈍地沒有意識到季夢婉的不對勁,他的心全牽繫在水竹的身上,根本沒有在意別的女人對他的心思。
“就算是死,我也要和水竹死在一起。”飄香雪毫不顧忌地說着他的心裡話,季夢婉的心卻因此涼了個通透。
嫉妒和焦慮讓她再也無法忍受,內心的話衝口而出:“可若是他有意躲着你,又怎會讓你找到?”
“有意躲我?”飄香雪重複着這幾個字,忽然目射精光,看着季夢婉咄咄逼人地追問道:“你怎麼知道她在躲我?”
季夢婉自知失言,但已悔之晚矣,索性豁出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緒,這才幽怨地道:“當日,我見她哭着向外跑開,便追了上去,好不容易追上了她,我便詢問她這是爲什麼,她哭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我配不上他,沒有男人是不在乎容貌的’,然後便求我幫她離開墨海宮。”
“這麼說,是你幫她離開墨海宮的?”季寞梧森冷的聲音響起,他萬萬沒有想到,陷自己於不義的,竟然是自己的親妹妹,一張俊臉頓時扭曲得十分難看。
“對不起,大哥!”季夢婉囁嚅着,不敢看季寞梧的臉,辯解道,“是水姑娘苦苦求我的,我不忍見她傷心欲絕,才答應幫她的。”
“胡鬧。”季寞梧暴喝一聲,如果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妹妹,他早已一拳打死了她。“快說,你把她送去哪了?”
飄香雪望着季夢婉的目光充滿了希冀,他已無心與眼前的這個女人計較,只要她能告訴自己水竹在哪,一切他都不會在乎的。
季夢婉看着這兩個卓越的男人,爲了一個水竹都如此失態,心中的嫉恨滋生得更快,更烈。
“我只是幫她準備了一條船,至於她要去哪,她卻並沒有告訴我,而且她走時還囑咐我,千萬不能告訴你們,是我把她放走的。”季夢婉解釋着,美眸中漸漸地飽含了淚水,看起來,好像很內疚的模樣。
飄香雪忽然緊張地問季寞梧道:“渡過墨海,到達岸上需要幾天的路程?”
“四天。”季寞梧不解他爲何有此一問,但還是認真地回答了他。
“四天!”飄香雪發出一聲驚呼,飛身向殿外衝去。
季寞梧見他好像忽然發了狂,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但隨即便明白過來,水竹已經失蹤三天了,按行程應該還沒有到岸,那麼此時海上的颶風暴雨,不正是被水竹趕上了嗎?想到這兒,季寞梧不免驚出了一聲冷汗。
自己有負飄香雪在前,現在妹妹又是造成水竹離開的罪魁禍首,如果水竹真因此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這一輩子恐怕都別想心安了。
立刻,季寞梧也像發了瘋似的向殿外衝去。
顧不得海上的狂風巨浪,季寞梧追上飄香雪,叫來二十名身強力壯,身手敏捷的侍衛,開動了墨海宮最大的兩艘畫舫,一起向海面上搜尋。
“水——竹——水——竹——”海面上傳來了陣陣的呼喚,卻瞬間都被巨浪吞噬,變得無聲無息,沒有半點回應。
飄香雪墨發凌亂,雙目精赤,喉嚨已經喊啞,發不出聲音,但這一切都比不上他內心的苦痛,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被這巨浪吞噬,整個心都不斷地沉向海底,且越沉越深,跌入了絕望谷底。
丐幫總舵,離無言的獨居小院。
梅樹下,青石上,一個白色的身影鬆散地躺在上面,一張俊逸得人神共憤的玉面上,縱橫着淚痕,眼神迷惘空洞,片片梅花零落而下,飄落在他的墨發白衣,陡增一種悽傷,卻又有一種不真實的奇異的美。
修長蒼白的指間,捏着一隻玉壺,壺中的玉液瓊漿被毫不珍惜地傾入口中,和着淚,一起流入心中。
離無言望着青石上的白色身影,無奈地嘆了口氣,除非找到那個女人,否則,自己的侯爺等於是死了。
季夢婉託着一個硃紅托盤姍姍而至,眼中是柔得不能再柔的深情,她越過離無言,毅然地向飄香雪走去。
離無言想要伸手阻止,卻強行忍下,他不忍心看着這柔情似水的美人被人賤視,但他又期盼着這個美人的似水柔情能化動那鐵石的心腸,或者說,是喚回那顆絕望而死的心。
然而,一切都是那樣的一層不變,一如往昔。
“你多少吃一點,這樣下去,你的身子會吃不消的。”
“就算是再傷心,也不應該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無論你怎樣傷心,都於事無補,你這又是何苦呢?”
“水姑娘看到你這個樣子,她也不會安心的。”
一連串的柔聲安慰,換來的只是死寂般的沉默,只有“水姑娘”三字一出的時候……
“滾。”暴怒的話卻用低沉冰冷的聲音呼出,卻讓人更加心寒。
季夢婉眼中的淚水汩汩流下,櫻脣被顫抖的牙齒咬破,她還想再說些什麼,離無言卻像每天一樣,上前將她拉開,阻止她繼續自取其辱,心中卻一遍遍地嘆息着,爲季夢婉,更爲飄香雪。
就在這時,一名丐幫弟子跌跌撞撞地跑入,臉上還沾着血跡。
離無言顧不得責備他的莽撞,急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幫……幫主,”丐幫弟子的眼中閃動着驚駭之色,喘息了一下,急急稟告着,“外面有一大羣的黑衣人闖入丐幫,見人就殺,連古大俠也被他們打傷了。”
離無言的身子已在他說出最後一個字時,飛出了別院。
眼前的情景,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一百多名丐幫弟子,已被人放倒在地,最慘的是,他們不是被開膛破肚,就是被斷去四肢,再不就是身首異處,有的甚至**迸裂,對方的手段之殘忍,簡直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與黑衣人繼續奮戰的丐幫弟子中,不斷地有人相繼倒下,古天悲渾身浴血,卻還在勉強與敵人纏鬥着,但由於失血過多,招式已越來越慢,一個疏忽,又被黑衣人的長鉤鉤住右肩,生生地扯下一大片肉來。
離無言恰好看到這一情景,已是目眥盡裂,他大吼一聲,衝了上去,手中的打狗棒無情地擊向鉤傷古天悲的黑衣人的後腦,黑衣人頓時**迸射,栽倒在地。
古天悲看到離無言,頓時精神大振,兩人相互配合,瞬間便撂倒了十幾名黑衣人。
但無奈對方人數太多,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兩人雖暫時獲得了上風,但很快就陷入了對方的包圍之中,兩人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尤其是古天悲,已是強弩之末,眼看兩人就要死在黑衣人的重重圍攻之下。
只見一道白影似是從天而降,一柄冰冷得泛着寒光的長劍像一條矯若驚風的游龍,旋起一道道奪人心魄的劍氣,被劍氣沾染到的黑衣人彷彿被人抽去了脊骨般,軟軟倒下。
“飄香雪!”離無言與古天悲齊聲驚呼,心中狂喜,異常興奮,渾忘了此時的處境。
他們不是爲了自己而歡喜,他們是爲了自己的好朋友終於又活過來了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