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渾身疼痛，眼睛睜不開，像纏着層層紗布。我試着活動四肢，發現四肢還健全，兩隻手似乎被誰握着，就是頭被包裹得嚴嚴密密。
哦，車禍。
那我的臉，會不會破相？
不知道自己已經躺了多久，我努力回憶當日出車禍的場景，腦海裡始終定格着車子下沉，水波打擊前玻璃的情形，再然後，我便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裡的我很小，大概還在讀幼兒園的年紀，愛玩愛鬧愛打人，整日裡鬧得雞飛狗跳。班上有個挺乖巧的小男孩，可惜總被人欺負，小胖子搶他的餅乾，小齙牙還撕他的作業。
太可氣，這麼帥的小男孩竟然被人欺負！
我看自己穿着白裙子，扎着蝴蝶結馬尾，美麗動人形象氣質佳，特別適合行俠仗義。三下五除二打走了小胖子和小齙牙，小男孩還在哭鼻子，沒出息。
我掏出一個超大的棒棒糖遞給他，很快小帥哥就不哭了，吃糖吃得忘乎所以，他說，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棒棒糖。
騙人，這個棒棒糖是老媽在幼兒園門口買的，他肯定吃過。但我還是很開心，因爲從此之後，幾乎每天他都會給我帶吃的，還幫我寫家庭作業，他很聰明寫得快，但我更聰明啊，指揮別人幫我寫作業。
有一天，哭鼻子小帥哥又被人欺負了，我追着別人打，回來他笑着叫我小野象老婆，說話的時候鼻子鼓出一個大大的鼻涕泡，我覺得他像一頭小豬，就叫他小豬八。
小豬八，愛紅花，鼻涕泡，特別大，流口水，不刷牙，喜歡我，很聽話，等明天，老婆送你一朵小紅花。
第二天我帶着小紅花上學，小豬八卻始終沒有出現在座位上，後來看到小豬八被大人帶走了，小豬八哭着鬧着不肯走，我忽然意識到這就是爸媽常說的轉學，以後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我不想他離開我，我捨不得他走。
我也哭着鬧着，跑着去追他，但怎麼也追不上。媽媽在後面叫我不要亂跑，我卻越來越急，後來跌進了水池裡，拼命掙扎只有恐懼，手裡的小紅花也丟了……
這便是一直以來被我遺忘的東西吧。當初因落水丟失的記憶，現在因再次落水全想起來了。
老媽跳入水中救我，失去了肚裡的孩子。鄭超然是小豬八，他也曾給我講過這些故事，在郊外的山頂上，可惜當時我什麼都不記得。
第一個愛上的人，真的會愛很久。
我好像流淚了，眼睛外的紗布溼漉漉的，好難受，想扯去頭上的紗布，掙扎了
一會兒，發現兩隻手都被人緊緊地握着。
“小陸，你醒了？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右手被人狠狠握了一把。
“張小陸，你丫再不醒，司機可就永遠醒不來了。”
左手也被人狠狠握了一把。
這兩個倒黴蛋真蠢啊，我兩隻手被攥得生疼，費盡力氣嘟囔：“放開，放開我。”
“啊，你說什麼？”
“餓嗎渴嗎，害怕嗎？不要怕，我們一直在這裡。”
啊氣死我了，到底有沒有人聽懂我說的話。我知道握我左手的是鄭超然，這貨糊里糊塗一向沒腦子，在我昏迷的時候似乎說了很多胡話，可今天弦東也不在狀態，都不明白我的意思啊。
“放開，放開我，紗布纏着，不透氣不透光不透……”
“你想解開紗布是嗎？”
左耳突然有個人湊過來，吐字間迴盪着一股溫熱的氣息，我拼命點點頭。但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要是我破相了怎麼辦，我不願別人看到自己這副傷痕累累醜八怪的樣子，尤其是身邊這兩位。
“我幫你弄開一點縫好不好？”
我害怕了，拼命搖頭，扯着幾道傷口豁開般疼。
“怎麼了，你……”
“還是等醫生來檢查吧，小陸，你不要擔心，醫生說恢復得很好，傷在頭部沒有傷臉，你醒來就好。”
我聽着這話，頓時心定不少。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猜想他倆可能一直在醫院陪我，我既感激又愧疚還惱火，那個倒黴司機開的什麼倒黴車，一下子就把我們倆報廢了，萬一路下不是水而是沙子石頭啥的，我在天堂也要咬死他。
我問：“那個司機，他，他還活着嗎？”
鄭超然氣呼呼地回答：“活着，還不如死了。”
弦東笑了笑：“你昏迷了一星期，差點以爲你不會醒過來了，要真是這樣，超然會告到他牢底坐穿，就在他住院的時候，超然還跑過去打了人家兩拳呢。”
我表示無言以對，嗓子眼裡一下涌來苦苦的藥水味，大家都沉默了，這氣氛怪尷尬的，怪——尷——尬的。
良久，弦東咳了一咳，“小陸，你昏迷的時候很多人打過電話，問候的高中同學全是男生，大學同學中倒是有幾個女生。”
“喔，哥幾個還記得我，六人組可以的，不枉當年交情深。”
“你表哥打過電話，被我拒了。”鄭超然淡淡說道。
我一下子激動起來，裹着紗布的頭也搖搖擺擺
，“爲什麼啊，你怎麼能掛我表哥的電話呢？”
右邊的弦東似乎摸了摸我的頭，“別激動別激動，聽超然說起一段往事，你表哥的電話不接也罷。”
我心裡有點兒堵得慌……
七天後，醫生給我拆了紗布。
時隔已久，我第一次感受到熹微的光亮，解開紗布的瞬間，眼睛頗有些不適應。鄭超然用雙手捂住我的眼，拉着我走向一個地方。
“鄭超然，你要帶我去哪兒？”
“先不告訴你，不許亂動哦。”
慢慢走了幾分鐘，周圍還是一片安靜，手也摸索不到任何東西，我突然來了勇氣，想把心裡埋藏已久的話全說出來。
我輕輕問了句：“鄭超然？”
“嗯，我在這。”
我接着問道：“鄭超然，我們很早就認識對不對？”
鄭超然似乎不明所以，提高音量問：“小陸，你說什麼？”
“我說，小時候在幼兒園的事我全想起來了，原來第一個喜歡的人，真的會喜歡很久。”
“啊哈，所以，這是表白嗎？”鄭超然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我爲自己重拾記憶感到高興，但喜悅卻不敢繼續延伸下去。
“你不知道，我可能攜帶家族精神疾病的基因，我怕有一天突然發病，我怕再一次忘記你，我還怕……”
“沒關係，至少我永遠不會忘記你。”說完鄭超然突然俯身過來，給我熱烈一吻。
“吻得好，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周圍突然歡呼起來，我嚇了一跳，連忙掙開。
什麼情況，病房裡竟然擠滿了人，弦東，王靜，hold哥，田甜，楊小福，經年兄，表哥，阿凱，小成，阿康，小豐……每個人手裡都拿着幾隻氣球，球球被王靜抱着，嘴裡還叼着一支玫瑰花，咧嘴笑。
“你們，啊你們，真是太驚喜了。”我樂得說不出話來，想了想問道：“剛纔那幕你們都看見啦，怪不好意思的。”
“別害羞啊，再來一個。”衆人又起鬨。
我羞紅了臉，“討厭。”
大家鬧了一陣，弦東走上前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眼光便立即轉到鄭超然身上，悠悠說道：“弟弟，如果你不能給小陸幸福，那我便隨時會帶走她。”
鄭超然突兀地笑了一聲，開口道：“哥，我不會給你機會的。”
“那就好。我，祝你們幸福。”說完弦東拍了拍鄭超然的肩，朝我微微一笑，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