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道聽了,這才把懿旨交與郭威,說:“按太后所選,置於首選位置的是河東節度使劉崇,既是衆官皆無異議,郭帥你看是否照此行事?”
郭威聽了,接過懿旨,看也不看,回過頭來笑向衆官道:“太師此言差矣,此次立嗣之事,乃太師在後宮親聆太后明訓所定,老夫並未參與。就是這一書懿旨,都是太師在太后面前所寫,老夫也是如今才得以看到的,既然如今百官又皆聽從太后裁處,太師自行辦理就是了,又何須諉責於老夫?”
階下的文官聽出郭帥話中有話,知道內有文章,都不敢開口,一時默然。
郭威手下諸將聽了,一時譁然,盡皆攘臂嚷道:“朝廷失德,致釀成大變,都由於婦孺干政所致。如今立嗣大事,如何未經郭帥參與便由後宮決出,事到如今這個老婦還說出這得謬論,我等絕不從命,一切願聽大帥裁處!”
趙爍戟指直向馮道說:“枉你這個當太師的,位列朝堂,也忒昏蒙透了。當日朝綱大亂,妄殺忠良,不是郭帥率兵入朝,何有今日。這立嗣之事,如何論到你擅作主張?如今爾竟然撇開郭帥,徑自作主妄行……”
那馮道也確是昏蒙得過分了點兒,錯估了形勢,他以爲郭威不開口一切都好辦。沒想到郭威不開口不等於他的部下不開口。如今他的部下一開口,就嚇的他手足無措,魂不附體了,忙道:“老臣也並未擅作主張,更不敢把郭帥撇開,如今只不過是按懿旨所書次序,徵詢郭帥意見而已……”
郭從義也怒氣衝衝地說:“不是有意撇開郭帥,爾爲何獨自進後宮,與哪老婦私下計議,不待郭帥前往……”
郭帥見趙爍,郭從義二人已把話題挑明,自己更是不用開口,索性把好人做到底。便笑對二將道:“此事倉促,也難怪太師一時疏漏,爾等莫要計較了,現在還是共議立嗣大事要緊。”因舉起懿旨向百官道:“太后懿旨列出四個人選,河東節度使劉崇,許州節度使劉信,皆是先帝之弟,徐州節度使劉立乃河東節度使劉崇之子,雖則曾寄養高祖名下,終非高祖親生。衆所周知,高祖皇帝原來生有三子,前二位已謝世,惟剩開封府尹劉承勳如今仍在,老夫認爲正應由他入承大統,未知各位尊意如何?”
衆人見是郭帥開口,誰敢說個不字。都只是惟命是從,唯唯稱是。就是郭帥麾下將士,雖然不明就裡,也都是隨聲贊同,說個“好”字。
郭帥見了,便對馮道說:“既然百官一致認同立承勳爲嗣,你我進宮入稟太后便了。”說罷,便扯了馮道,又點上了王峻,王殷,郭從義,趙爍等一衆將領,一齊同入萬壽宮,面稟太后。
太后道;“承勳是高祖皇帝親子,依次序立他爲嗣當然是名正言順,無可厚非的。奈何他自小羸弱多病,如今雖任開封尹一職,但一直抱病在身,留在後宮治療,從未到任視事的。如何能繼承大位,治理國家呢。”
郭威道:“太后既如此說,能否請開封尹出來,與衆官相見,也好讓大家知道實情。”
太后道:“既是爾等要看,哪就讓他出來一見罷了。”於是,便命宮監請出承勳。
不一會,只見四名宮監扛着一張胡牀,劉承勳臥於胡牀之上,氣息懨懨,骨瘦如柴,就連欠身起來與衆人打個招呼的力都沒有。郭威見了,無話可說。
話又得說回來,爲甚麼郭帥一開始就要立他劉承勳呢?他也正是看中了劉承勳“羸弱多病”這一點。加上這劉承勳本來就性格懦弱,如果立他爲嗣,郭帥只須把一旅之師鎮住汴京,朝廷大事,也就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了。因此他首選劉承勳。不料如今扛出來一看,他確實是病得只剩下不到一口氣,眼見得已是朝不保夕了,也只好作罷了。
這個劉承勳,確實也正應了當年星相士說他的“福運俱無”這句話。不然的話,藉着這個機會,讓郭威立爲嗣君,不論是長是短,就算是立一天,也是當了一天的皇帝呀。但可惜他卻無福無運,連這一點的光都沾不上,可惜,可惜。
劉承勳立不成。按照太后懿旨所說的次序,建議第一個立的是劉崇。那劉崇是高祖皇帝的兄弟,一直執節河東,留守太原,帶兵多年,身邊文臣武將一大堆。如若立他爲嗣,他必然會帶領大隊人馬入京登位,那時郭威必定大權旁落。一但他計較起郭威入京殺皇族宗親的舊賬時,甚至連性命也將難保。因此,郭威是絕對不會選立他的。
懿旨建議第二個是劉信。劉信也是高祖皇帝的兄弟,也是帶兵多年,如今掌節許州。許州與汴京相距咫尺,一但立他爲嗣,他朝發即可夕至,必定帶兵入京,同樣對郭威不利。因此,劉信也是不能立的。
如今剩下的只有劉立了。劉立是劉崇的兒子,往常在太原之時郭威是常見的,資質庸劣,不諳世故,不過紈絝而已。只因劉漢立國之初,大封宗親以鞏固皇家勢力,拱衛京師,因此封了他爲徐州節度使。但一切政務多由幾個劉崇派來的部屬操持,他並無主見,只是個泥菩薩罷了……
郭威經過一番忖度,算來也只有立劉立較爲恰當,張永德見老丈人躊躇不決,便退出殿外,私下進言道:“劉家豎子殘害我一家老小,父帥何必苦苦操勞,再爲他劉家立嗣費哪麼大的心思,明日就是父帥坐龍廷,登大位,也不爲過,何必替他去操這份心?”
郭威道:“我兒有所不知,如今朝裡朝外,劉家勢力還是不少,朝中諸人也不一定擁戴爲父,我兒這話眼下可是說不得的。爾等凡事更須小心,千萬不得魯莽。”
張永德聽了,唯唯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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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說罷,重又出到殿前,向百官道:“剛纔諸位看了,這開封尹體質如此不堪,看來確實是無法擔承大任的了,還請諸位再議究竟立誰爲妥?”
前面郭威所顧慮的,王峻也想到了。今見他翁婿二人殿外密議,未免心下生疑,一來怕他一是糊塗,立了劉崇劉信兄弟,對自己也是不利。二者又恐他自立爲帝,自己又有點於心不甘,因此,接口便道:“兄終弟及,多是後輩無人的事,如今劉立乃是先帝養子,看來只有迎立徐州節度使了。”
郭威聽了,微微點頭,又向百官道:“未知諸位意下如何?”
朝中百官見王峻開了口,郭威點了頭,哪裡還有什麼異議,都只是一片附和。郭威因前次馮道在後宮擬旨,有架空自己之意,因而極其不滿,這次就決定不讓他插手了。因此,便又向百官道:“日已向晚,百僚迎立之意,也就不再呈報太后了。迎立之表就在諸位中推舉三兩文章好手,同到老夫舍下,連夜寫好,明日報呈太后便是。”
百官聽了,俱無異議,就在同僚中推選了幾人,跟隨郭帥回府,這郭威雖是出身草根階層,少年便投身軍旅,從未入學讀書,但天資聰穎,刻苦好學,要他寫是寫不來的,讓他看卻是看得懂的。這幾個“文章好手”寫了一夜,塗塗抹抹,修修改改,終是辭不貼義,意理難通,眼看天已放亮,郭帥無奈,也只好帶了這道表文上朝去了。
來至朝堂,此時百官俱已就列相候,郭威即取出表文,依舊由太師馮道領銜爲首,郭威與百官依次署名,簽署完畢,就令內侍呈入後宮。
不多時,太后有旨,宣召馮道,郭威入內,諭告允從百僚之意,迎立徐州刺使劉立爲嗣,入繼大統。又命馮道代撰懿旨,擇日齎旨往迎。
馮道是個圓滑透頂之人,鑑於昨日之事,只因自己一人進了後宮替太后擬旨,惹得郭威極端不滿,諸將起鬨。因此,如今太后不知好歹,又命自己替她擬旨,說什麼都不敢再幹了,便奏告太后道:“迎立新主乃國之大典,須先與百僚斟酌,議定禮儀,然後施行。就是太后的迎駕懿旨,也應與朝廷斟酌。依臣之見,待臣與郭侍中在朝議商定之後,再行奏聞。”
這太后此時亦是心無主宰,方寸大亂,也唯有點頭稱是便了。
這裡馮道與郭威轉身便出外廷,馮道陪着笑臉對郭威道:“老夫年老昏憒,思緒多乖,寫作之間常出差錯。侍中幕下自多俊才,此行有關懿旨禮儀等事,就請侍中委之府幕諸君酌定即可,別再讓老夫傷腦筋了。”
郭威聽了,知道他是因昨日之事,心有餘悸,不敢插手了。便笑道:“太師過謙了,”
馮道說:“非是老夫謙辭,老夫確是老了。昨日在後宮,太后令我起草懿旨,我逼於無奈,搜索枯腸,仍是謬誤百出,這番你就饒了我罷。”
郭威聽了,知道他確是不敢介入,有意脫身事外,便道:“本官乃一介武夫,不通文墨,幕下亦缺佳士。記得在淤泥河中之時,每見朝廷詔書,不但字跡工謹,且文筆流暢,詞理通順,我每每詢問使者,都說是翰林學士範質的手筆,不知此人現今還在京師否?”
這正是:刀光劍影亂紛紛,興替尤如走馬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