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遠低着頭看着白汐景,目光深邃非常。過了半餉,他才慢慢的點了點頭應道:“嗯。”
白汐景見他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下意識的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卻不想方思遠見她要將手收回去,便想也沒有想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方思遠的手掌很大,他緊緊地將白汐景的小手握在手心,略微比白汐景高一點的體溫通過掌心和指尖傳遞過去,便慢慢的將白汐景冰涼的手捂暖和了。
只是他卻不說一句話,也固執的不願意放開。
白汐景被他這忽然的舉動嚇得一愣,不禁開口道:“怎麼了?”
“你的手怎地這麼涼。”方思遠答非所問的回答道,一邊說着方思遠便喚丫鬟送來了一襲輕裘,方思遠這才鬆開了白汐景的手,然後在白汐景吃驚的模樣下,面色如常的爲她繫好了輕裘的衣帶。
因爲別院裡並沒有女眷,所以這件輕裘自然是方思遠的,雖然大了許多,甚至有點拖在了地上,可是這麼嚴嚴實實的一裹,白汐景卻是覺得溫暖了許多。輕裘上並沒有毛皮的味道,反而是帶着方思遠身上慣有的淡淡的雅香。
只是這樣好像有些過於親密了,就算有一段時間常常出入方思遠的別院,可是在這樣的舉動卻是有些不妥的,而且……白汐景感覺得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厲害,她都不敢輕易開口說話了,好像自己一開口那慌亂跳動的心就會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一般。
白汐景微微側過頭微微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失態,乾咳一聲,這才輕聲道了聲謝:“娉婷這是怎麼了?”
方思遠聞言眉頭不禁微微一皺道:“滑胎了。”
白汐景何等聰明,方思遠明明只是說了三個字,她便清楚了這背後隱藏的東西。其實,在她知道方娉婷有孕的時候,她比任何人都吃驚,吃驚的不是方娉婷有了身孕這件事的本身,而是葉凜居然會讓方娉婷懷孕!
上一世她嫁與葉凜八年也未曾有身孕,不只是她,府裡的姬妾沒有一個人有所出。那個時候她就覺得奇怪得很,後來才發現葉凜竟是暗中給她們服了藥,這個藥不僅不會讓女子有孕,甚至……會永遠失去成爲一個母親的資格,終身不能有子嗣。
葉凜他啊是個太有野心的人,這樣的人心裡面哪裡還有別人一丁點的位置,哪裡容得自己有任何軟肋。他的妻妾不會是,爲了讓自己的子嗣也不會是,他情願在坐上那個位置前斷絕自己所有的血脈。
方娉婷從一開始就註定是一個犧牲品。她是葉凜的一顆棋子,由她在明吸引趙家和自己的姬妾,甚至是方思遠的注意力,自己卻是可以放手做其他的事情。而且只要方娉婷在他的身邊,有了他的孩子,方思遠便要顧及着,爲他所迫和利用。至於那個孩子,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就算他不想辦法對付,府裡那麼多的姬妾還有一個趙雪兒哪個會放過她?到最後他再假意的維護一下趙雪兒讓方娉婷流掉了這個孩子的話,那麼趙家人只怕會對他更加死心塌地。
我贈君蜜糖,君予我砒霜。方娉婷的一片癡心白汐景最是清楚,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那個時候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她羞紅了臉問她:“你覺得葉凜人怎麼樣?你哥哥不是他的好朋友麼,你知不知道葉世子他喜歡什麼?”
當日是那般鮮活的模樣,今日卻是一片慘白和絕望。白汐景不禁嘆了一口氣,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我雖猜得到是世子府裡的人做了手腳,卻是不知爲何方娉婷會在你這裡……”
不管是孩子保不住,還是母子都保不住,方思遠這邊都脫不了責任,更何況這裡還是葉國!
方思遠聞言不禁微微埋下了頭去,也不追問爲什麼白汐景會知道這絕對是世子府的人做的,而不懷疑是方娉婷在他這裡出了什麼事。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美人靠上,過了許久才擡起頭來看向白汐景道:“因爲她看不見。”
“看不見?她的眼睛怎麼了麼?”白汐景有些訝異。
“不,是她除了那個人以外,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到。”方思遠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有些落寞和無奈。
竟是爲了葉凜連最疼愛自己的哥哥也願意犧牲麼?白汐景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該罵方娉婷狠絕還是愚蠢?可是,她罵不出聲,對這樣全心全意的爲了一個人甚至連生命都可以捨棄的人,她沒有資格去罵她。
只是,白汐景很想問一句方娉婷,你有沒有人想過方思遠的感受呢?
“若是娉婷她……你該如何?”白汐景閉上眼睛緩緩呼出一口氣,然後這才睜開眼睛看向方思遠問道。
“血債血償。”方思遠面無表情的回答道,可是若是仔細聽,定會聽的出他言語裡的一絲狠絕。
可是白汐景聞言卻是忽然搖了搖頭斷言道:“不,你不會。”
“你不是我,怎知道我不會?還是你以爲我心地善良到如此地步不成?”方思遠眉峰微微一挑,言語裡些微帶着諷刺的語氣。他從來不曾如此說話,說完以後卻是有些後悔,特別是看到白汐景面色一僵的時候。
白汐景緩緩吸了一口氣道:“不,我敢如此說的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方娉婷。她全心的愛着的那個男子,你殺不了,只要你還是在乎方娉婷的。我想,葉凜也知道你下不了手,所以他最終纔會選擇了她。”
方思遠聞言忽然沉默了,良久沒有再說話。直到他們身後的屋子裡響起了李君然的聲音,這纔打破了這沉靜:“汐景丫頭,你帶兩個穩婆和丫鬟進來一下。”
白汐景聞言忙招手喚了兩個丫鬟去將穩婆叫了過來,趁着這個空檔,白汐景迅速的脫了那件大大的輕裘,見方思遠發愣,她忽的淡淡一笑,迅速的踮起腳尖給他披在了身上:“不會有事的,我這就進去幫你看看她。”
丫鬟和穩婆也都到了門口,白汐景二話不說推開門就帶着他們進了屋子裡。方思遠定定的看着白汐景消失的方向,房門已經被重新關上,可是她剛剛那明豔的笑容他卻是記得清清楚楚。方思遠伸手重新將輕裘裹了裹,這才真正的舒出了一口氣,喃喃的開口道:“汐景,謝謝。”
方思遠靜靜地在外面等了一個多時辰,門才終於再次被打開,一個丫鬟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道:“李大夫喚公子進屋,奴婢先去抓藥。”
方思遠聞言點了點頭,急忙的進了屋子。穩婆和丫鬟都已經退到一邊,牀前守着的只有李君然和白汐景,見到方思遠走了過來李君然忙開口道:“你小子慢些慢些,不要帶着冷風過來。”
方思遠這才放緩了步子,然後走到一邊的火爐前烤了烤,一邊開口問道:“怎麼樣?”雖然從白汐景的樣子和李君然的模樣上他猜得出來現在的情形,可是心裡總是不放心。
李君然嘆了一口氣道:“孩子保不住了,但是大人我盡力保下了。”
方思遠點了點頭道:“謝謝。”
“得了,你小子這麼坦誠的道謝,老子還真不習慣。不過人雖然是給你保下了,但是隻怕以後會體弱多病不說,而且……再也無法有小孩了。”
方思遠聞言不禁一愣,隨即卻是釋然卻又無奈的微微嘆了一口氣:“人還在就好。”
“好個屁啊好,你就等着葉凜那小子找你麻煩吧。”李君然沒好氣的開口道:“你們的破事我也不管了,我現在回去睡覺去了,短期內別找我。”
李君然說完一甩衣袖就走了,渾然不在乎自己的袖子上和身上還帶着血漬。
方思遠知曉他的性格也不再留他,然後也讓那幾個穩婆出去了,倒是一邊的一個丫鬟遲遲不肯離開,猶疑了半刻這才走上前去對着方思遠道:“公子,這是小姐的孩子,都已經成型了……這個該怎麼辦?”
方思遠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那個女子受傷紅綾包裹着的是一個已經成型的死去的嬰兒。心裡不禁爲方娉婷一揪,面上卻是淡然如風:“把他……”
“用……盒子……裝起來……送到世……子府去……”方思遠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虛弱的聲音卻是忽然響起,明明聲音低沉的幾乎讓人聽不見,但是那是狠絕卻不由得讓人一顫。
“娉婷?”白汐景聞言不禁有些詫異,見牀上的方娉婷似乎要掙扎的坐起來,白汐景忙掀開了帳子示意她不要動。
卻不想方娉婷卻是忽然偏過了頭不去看白汐景,也不讓她碰:“你……別碰我,我……其實很……討厭你!”
一句話讓白汐景很是難堪,一隻手堪堪的停在半空,看起來極爲尷尬。倒是方思遠見狀走了過來,輕輕的將白汐景帶着遠離了牀榻一些,柔聲安慰道:“別在意。”
然後猛的別過臉去看向方娉婷道:“送過去作甚?”
“作甚?這是我們……的孩子……他是孩子的……父親……我當然……要讓他看看……他的親手骨肉……長的是什麼……模樣……”一句方娉婷說的是斷斷續續,可是卻是聽得人心酸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