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旁邊花王的花壺倒水來弄溼衣袖,用手指撐開掩住口鼻就翻窗子進去了,我怕張嘴會吸入煙,就沒有再叫教授的名字。我往房間中心走了幾步,感覺煙霧好像薄了一點,然後我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頭,我想一定是教授,伸手就拉他。可是他只有一個頭,我摸了個空,我看得很清楚,那只是一個頭,出現在白煙裡面,下面是沒有的,我立即就嚇暈過去了。”
令人忍無可忍但仍須再忍的是我們再度被拒之門外。
剛纔帶我們進去的男僕說夫人正在泡澡,要我們稍候。
多久?
大約一個半小時。
真是醜人多作怪!
“我們不能順利進行我們的工作,能否通融一下?”
僕人面有難色:“夫人不容許別人在這個時候打擾她。”
簡直是千年女妖!脾氣古怪,孤僻,習慣怪異,連在家裡泡個澡也要一個半小時,嚴重懷疑是在修煉成精。若是正常人,哪裡容許如此輕拋時光?
我的耐性用盡,忍不住吼:“居然要我們等這麼久,我們的時間就不是時間麼?要知道,我隨時可以推掉你們的委託。”
僕人戰戰兢兢:“也許不用等這麼久,上次夫人就只用了一個小時零十九分鐘,因爲水不夠熱……”他擡起手看看手錶:“夫人也泡了快四十分鐘了,再等一下下就好啦。”
我注意到他腕上戴的是塊超薄白金腕錶,再加上他忍氣吞聲的安慰小孩子的態度,所謂吃人口軟,畢竟我們是受薪階層,經此一想,不禁氣短。涌到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
僕人看我不再發作,鬆了口氣,開始逗我們說話。
“顧偵探,我很佩服你們呢,你們年紀這麼輕,但是已經可以獨當一面。”
“哪裡,我們還在努力提升自己的水平,爭取向一流的偵探靠攏。”
“一流的偵探……啊,是像福爾摩斯那樣的麼?我記得我小時候很崇拜他和華生呢。”
“呵,哪裡就那麼厲害呢,我們處理的不過是小案件而已。”
僕人說的話不能說沒水準,他很有誠意地跟我們聊天,可是我總覺得怪怪的。
說起福爾摩斯,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那樣虛構的人物,跟現實中的我們也差太遠了吧。想起那年代的偵探,總是一襲半舊的長風衣,禮帽,菸斗,永遠處變不驚,運籌帷幄,褪色背影自有風度。跟現實中我等處理小案件也得雞飛狗走,上竄下跳,遇到的事情要不奇怪得說出來沒人相信,要不就是私人恩怨,登不上檯盤,真是教人唏噓。
差點就要自憐身世了。
僕人這時來了一句:“夫人能在那麼多偵探社中單單選中你們,可以說你們偵探社一定是了不得的了,夫人什麼都要最好的呢。”
我在肚子裡嘀咕:“可是選僕人都不是最好的,一個多嘴,一個粗暴。”
“那請問你們偵察過程遇到什麼困難呢?”
既然他問,我就直說:“夫人不是說開放實驗室給我們查看的麼,可是半路上有個壯漢冒出來,將我們趕了出來,我們受到粗暴的對待,希望夫人能主持公道。”
僕人的眼珠幾乎要瞪出來了,口吃地說:“你,你們給趕,趕出來?”
我沒好氣:“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們給一個大個子趕了出來。咦,你怎麼了?”
面前的人忽然矮了半截。
我伸手攙起他,只見他面如土色:“啞奴又出現了,他又出現了……”
“什麼啞奴?那個大個子是啞的麼?”
“他,他不應該在,在裡面的。”
“可是他明明在裡面。”
僕人的身子發起抖來:“又亂了,亂套了……”
“到底怎麼回事?”
會客室裡面的電鈴忽然響了起來,僕人像得到救兵似的,跳起來說:“夫人要起來了……”一溜煙跑了。
我跟蘇眉對看,額頭上寫着個問號。
到底是什麼亂套了?那個大個子,似乎並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呢。
一陣悉悉率率的聲音響起,是上等絲綢睡衣摩擦發出的聲音,潘太再度出現在會客室。
泡過澡的她看起來神清氣爽,只是,臉上仍然敷了過多的脂粉。有些人覺得不化妝就像不穿衣服一樣,潘太也就是那種人。如此算起來,加起化妝時間,她泡澡的時間倒也不算太長。
她一進來就坐在那張太師椅上,看着我們不出聲,似乎就是在等我們彙報。
我只能將遇到大個子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注意到她身後站着的僕人腿一直在抖。
“哦。”又是這麼一聲,是代表知道了麼,還是不置可否?
然後她轉過頭去:“老王,你搞什麼呢?很害怕麼?弄得我的椅子也在動。”
這纔算聽到她正常說話的聲音,出乎意料,居然十分的清脆婉轉,如果閉上眼睛只聽這聲音,每個人都會聯想到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可惜睜開眼睛時,面前這人卻跟那美好聲音很難對上號。
何況,她第一句好好說的話,是對她的僕人說的,兼且語氣非常不耐煩。
結果老王很怕地答她:“夫人,她們說見到啞奴了,啞奴又出現了。”
潘太不安地轉動了一下身子,但隨即說:“啞奴算什麼,有什麼好怕的,我就不信他敢對我怎麼樣。老王,你再帶她們去。”
老王臉上變色,我分明可以聽到他肚子裡在叫苦。他實在怕得厲害,這啞奴不知是何等厲害角色,讓一個大男人怕成這樣,讓人同情。
“慢着。”蘇眉說:“最好夫人親自帶我們去一趟,不然,那個人怕還是不認得我們的,屆時還是會趕我們出來的。”
這話讓垂頭髮抖的老王驀地擡起頭來,驚愕。可能他從來沒有聽過如此無禮的請求。
潘太沒有反應。
蘇眉再加上一句:“再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將不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了,到時候,夫人也會很難處理。”
蘇眉!
我回首含情脈脈地凝視她,蘇眉分明是爲我出頭。從小到大,這個死黨對她自己的事情倒是大而化之,得過且過,不甚着緊,但於我的事情,無論大小,若是我受了委屈,她誓要追尋到底。
結果蘇眉被我看到脖子微微起了雞皮疙瘩,轉頭來瞪我:“我今天髮型有問題?有事直說!還是我耳朵開出了一朵花?”
這時僕人突然說:“夫人!”
潘太終於站了起來,雖然她剛纔是自己走進來的,可是她固定在太師椅上的形象太根深蒂固了,以致我們都認爲她總是那種姿態,所以她現在站起來的時候,我們都微微有點驚奇。
她擺着手:“那我就去一趟吧,我也好久沒有見到啞奴了。”
我們跟在潘太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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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動起來才發覺,潘太的身材其實很好,腰很細,走起來的時候擺動的韻律很美。看她的背影,聽她的聲音,沒有疑問是一個美女,可是她的品味……實在讓人懷疑是否她特意地隱藏了自己的顏色。
有了夫人領隊,老王找回鎮定,雖然手還是有點抖,但還是順利打開了實驗室的門。
我們走進實驗室。
推翻的試驗椅子,打開的窗戶上不斷飄動的窗簾,頂燈,跟我們狼狽被逐的現場一樣,可是,沒有人!
我衝進去,在牆壁上推按,在書架旁邊視察,可是沒有別的門。
那個大個子消失了!
我有點失落:“那個人走了。”
“唏”,潘太不以爲然:“我說他根本沒有來過,先夫過世後,他就再沒出現過。”
這話有蹺蹊!
“他是教授的朋友,擁有此間鑰匙,可以自出自入?”
潘太翻起衣領,不屑答我,竟然轉身就走:“反正他不在,你們看完順便關門就好了。”
絲綢睡衣悉悉率率又一陣響,聲音慢慢消失了。
我盯着老王。
老王給我盯得冒汗,想走,蘇眉閃身攔在他面前。
他掏出手帕擦汗。
“那個啞奴是怎麼一回事呢?”
“……”
“他是你主人的朋友?你們夫人不喜歡他?”
“……”
“老王,問你話呢,請你告訴我。再好的偵探也得別人誠意協助調查。”
無奈,老王說:“他不是人……他偶爾會出現在這裡,那時教授常常召喚他出來……”他一面說一面眼睛四處溜,心情不定。
我嚇了一跳:“你是說,他不是人?”
可是我明明清楚記得他抓住我那有力的臂膀,明明是人類血肉的觸感。
“我不知道啦!”老王苦笑起來:“反正教授一召喚他就來,總不會是正常人吧。他只對教授一個人好,對誰都不理不睬,從來沒有人聽見他說話,所以叫他啞奴。”
這算什麼回答?
蘇眉看着老王:“你確定他是召喚出來的,而不是用其他通訊方式?例如,打手機,無線電波聯繫,網絡聯繫?你確認召喚是什麼?阿拉丁神燈那種?”
老王可能是覺得蘇眉嚴重侮辱了他的智慧,氣急之下,反而忘了害怕,脫口而出:“我當然知道什麼是召喚,我親眼看見主人就是從那個頭罩中召喚他出來的,他一個大個子出現在白霧中,嚇,怎麼會是人?”
是了,差點忘了教授從事的是何種研究,他是研究靈界的教授啊,可是,要我們相信那個活生生力大過人的大個子居然是個靈魂,這是無法讓我們接受的事情。
“老王,你說你親眼看見召喚,那你可以複述一下當時的情形嗎?”
老王搖着頭:“那次我不過是來叫教授吃飯,可是教授聽不見,我知道教授太集中精神做實驗的時候就會這樣,所以我繞到窗戶,打算從窗戶叫他。我剛轉到房間那頭,就看見白色的煙霧從窗戶往外涌,我以爲失火了,一面大叫救火一面心想要不要爬進去救教授。我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試試看,因爲教授平日待我很好的,而且我想打開窗戶煙就不好薰死人。”
“我從旁邊花王的花壺倒水來弄溼衣袖,用手指撐開掩住口鼻就翻窗子進去了,我怕張嘴會吸入煙,就沒有再叫教授的名字。我往房間中心走了幾步,感覺煙霧好像薄了一點,然後我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頭,我想一定是教授,伸手就拉他。可是他只有一個頭,我摸了個空,我看得很清楚,那只是一個頭,出現在白煙裡面,下面是沒有的,我立即就嚇暈過去了。”
“後來我醒過來了,就看見了啞奴。我認得他的臉,嚇得幾乎又暈過去,幸虧教授在旁邊,叫我的名字。我纔敢睜開眼睛看,這次看見啞奴有身子。教授告訴我這個人是他的朋友,從另一個時空過來的。你說,另一個時空,那不就是鬼麼。後來我又見過他幾次,夫人也知道他的存在,可是我們從來沒有跟他說過話,只有教授,似乎跟他處得不錯,隔一段時間就召喚他出來,跟他下下國際象棋什麼的。除了威利,教授這幾年就對啞奴最好了。啞奴雖然不說話,可是他總是逗得教授很開心,教授有不開心的事情不是對我們講,但也不是對夫人講,而是將自己反鎖在實驗室裡面,一待幾天,食物和水也只讓人放在門口,他自己取來吃。自見到啞奴後,我們都想教授不開心就去找這個鬼了,所以夫人越來越不高興,在私下,我們也很少提到這件事情。”
“後來教授出事了,沒人會用那個儀器,我們都想啞奴不會再出現了,可是,他居然自己跑出來了。”
“威利是誰?也是僕人麼?”
“不,威利是一頭大狗,夫人要找回來的那頭狗。”
“老王,我問你,你們教授到底是怎麼出事的?”
“他呀,就是做實驗啊,又是把自己反鎖在裡頭,我們知道他出事了是因爲他連續兩天沒有碰門外的食物,於是我們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看見教授倒在這張椅子上,臉色已經變了,窗戶開着,教授就這樣……”老王忽然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我聽着,想到一個相當大的疑點,老王算是教授比較親近的人,可是在他的敘述中,完全沒有出現那個女獵人的事情,那爲什麼他的女主人一口咬定丈夫死前有外遇呢?
我沉吟一下,問:“那教授除了啞奴外沒有其他朋友了嗎?”
“不是啊,教授的好朋友有很多的,像牛津大學的藍耐絲教授,靈異協會的會長……”
“那個,教授有比較要好的女性朋友嗎?”
“你說什麼呀。”老王不滿起來:“教授的學生是很多的,但女孩子並不多,教授是很嚴肅的人,不會在外頭認識不三不四的人……”
我擺手:“你誤會了,這可不是我說的,而是潘夫人說的,她委託我們尋找被教授秘密情人拐走的狗。”
我立即清楚看見這句話的戲劇性效果,老王張大了嘴,驚愕無比,他說:“不,可,能!”
他握住拳頭:“你們是怎麼做偵探的,不但懷疑我的主人,還要嫁禍我的女主人,我一定會跟我們的夫人稟告,你們是失職的偵探。”
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我舉手投降。
蘇眉目光一閃,笑:“我們是試試你的,用得着這麼緊張麼?我們也不過是討口飯吃而已,老王千萬別跟夫人說,不然我們就慘了。”
老王還是憤憤說:“開玩笑也不能這樣開。”
蘇眉賠笑:“是是,下不爲例!”
老王終於退出去了,實驗室內再次只剩下我們兩人。
氣氛在故事的渲染下變得詭異很多,尤其在我們知道了教授的屍體就曾經躺在那張椅子上。
蘇眉走過去摸索,感嘆:“剛纔我還差點躺上去了。”
我笑:“那我就扛你走好了,一定親力親爲,你放心去吧。”
蘇眉瞪我:“去你的!”
我們雖然在說笑,可是心裡卻籠罩着一重陰影。
事情已經越來越複雜,居然還涉及到靈界的事情,這件看起來很簡單的委託還會在我們的可控範圍之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