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化軍的城頭上“生爲宋臣,死爲宋鬼”的大旗還掛在那裡,顯示城內守軍誓死抵抗之心,所以阿拉罕是絕對想不到陳文龍會忽然決定棄城而走。
三更半夜的時候,宋軍集中兵力猛攻南門外的圍城營壘,讓元軍有些措手不及。這時候的城圍確實還不是很嚴密,因爲阿拉罕的本部和福安府派來的後續兵馬還在磨合之中,指揮尚不暢通。黑夜裡經過一陣混亂,上萬名興化軍守軍攻破了城圍,順利撤出,他們每個人都以白布綁在手臂上作爲標誌,急匆匆的向南邊行軍。
當阿拉罕得知情報,匆忙調集數千騎兵追擊,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撤退者已經走出十幾裡地。
不過騎兵追起步兵來,十幾裡的距離真不算距離,倏忽之間也就能追上了。
但是追擊卻沒有想象中的順利,閩地多山,從興化軍出來往南,官道兩側就都是山林密佈,山林中時不時的射出幾支毒箭、毒弩,道上一不留神又踩到了遍佈的鐵蒺藜或者竹籤做的陷阱。頻頻出現的狀況,讓元軍騎兵苦不堪言,追擊的進度自然慢了下來,只能等天亮後步兵跟上來排除障礙再走。
天亮後,阿拉罕率領圍攻興化的主力大軍跟了上來,本部大軍有兩萬餘人,步騎參半,集結後迅速向南追擊。
沿途又頻繁的遭遇偷襲,想必是宋軍留下的殿後部隊,這些人實爲可惡,在路上設置了花樣繁多的陷阱,令人防不勝防,而且三五成羣,神出鬼沒,佔據有利地勢,用淬毒的箭弩狙殺元軍。但元軍停下想追擊時卻又追不上,一個個竄得比兔子還快。主要是山谷之間元軍的騎兵無法展開,發揮不了優勢,因而處處被動。
阿拉罕親率大軍趕到後,命令廉價的步兵在前趟路,不管少量敵人的襲擾,全軍急行,以追殲宋軍主力爲要。
追了整整一日,阿拉罕的大軍經過了一處名爲天門山的峽谷,這個地方十分險要,山口處有兩塊巨石分列左右,就如把守大門的天神,天門山之名或許就來源於此。
作爲帶兵將領,對地形總要有天然的敏感,如此險峻之地不能不讓人懷疑是否有埋伏。
阿拉罕心生警惕,勒馬停駐。不過很快前鋒斥候來報,說已發現宋軍的主力就在十餘里外,人數估計在七八千到一萬人上下。
這就對了,興化逃出的宋軍滿打滿算也就萬把人,可見他們急於逃跑,並未能利用地勢設下埋伏。
阿拉罕沒了顧慮,便派出輕騎傳令,全軍集結整隊,稍息之後加速追擊,務要在天黑之前趕上宋軍。兩萬大軍在山谷間綿延十餘里,在各級將官指揮之下整理隊伍,原地休息,馬上就要接戰了,兵卒們各自取出乾糧來先墊個肚子。
上萬名騎兵騰起一陣陣塵土,越過步軍行列,奔跑着往前頭集結,將道路兩旁吃乾糧的步兵們甩了一臉的土。
“日娘賊!有馬了不起,前頭送死克!”一個愣頭愣腦的年輕步兵低聲罵了一句。
“你不要命了!”那愣子說話雖輕,還是被旁邊的伍長聽到了,上來就是一個爆栗子。
要知道騎兵可都是部隊裡的大爺,即便不是真蒙古老爺,那也多是北方來的老漢軍,像自家這樣投誠不久的新附軍竟敢罵騎兵,要被聽到了,輕則一頓馬鞭,重則一刀砍了,所以伍長大哥趕緊過來讓那愣子閉了嘴。
“看來宋軍不遠了,大將軍要讓騎兵先去衝一衝。”
伍長是有點經驗的,追擊宋軍的情況很常見,基本上騎兵一衝就潰,剩下就讓步兵漫山遍野的抓人。要是衝不潰的話那也要步兵上去拿命去填,反正輕巧的活都是騎馬的上,累死人的、送命的活纔要步軍上,誰讓步軍便宜呢!
騎兵老爺們過去不久,軍令又下來了,從前到後此起彼伏的一陣哨響,軍官們喝令衆人趕緊起身,加快速度往前聚集。
情況有變化。
阿拉罕本來想讓騎兵先衝上去咬一口,但哨騎來報,說宋軍已在前方山谷列下大陣,竟然不跑了。
稀溜溜~一串串的戰馬嘶鳴。
元軍騎兵推進到了宋軍陣前數百步,被對方神臂弓的弩箭射下陣腳,紛紛勒住戰馬,遠遠的停了下來。
遠遠看去,這些宋軍竟不知何時已經修築了長長的兩道土圍,橫截在前方山谷之間,兵馬全都躲在土圍之後。
阿拉罕輕蔑的一笑,看來宋軍自知難逃一死,想要負隅頑抗了,但幾丈高的城牆都擋不住他的大軍,就這麼窄窄的兩道土圍能頂個卵用?在騎兵和步兵的輪番攻擊下,土圍後這一堆宋軍的下場幾乎是註定的。
不過金貴的騎兵倒不適合去啃這樣的土圍子,讓後面的步兵快點跟上來。堆上去,先把這兩道破土圍子堆平了,給騎兵堆出道路來!
……
“總理,韃子的最後一組步卒也都進了天門山!”
元軍十餘里長的整支隊伍都進入了伏擊圈,連最後一絲尾巴都已完全沒入那形似天門的巨石之間,瞭望哨立刻向張鏑做了報告。
“發令,收網!”
一支號箭帶着尖利的嘯鳴飛上空中,緊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十里多長的山谷都被這嘯鳴之聲響徹。
這是行動的信號!
谷口的大石首先就轟隆一聲倒塌了下來,封住了元軍的後路。
緊接着不計其數的巨石從百丈多高的懸崖上往谷內翻滾而下,將挨着山壁的元軍兵馬一個個砸的筋斷骨折、血肉模糊。
“衆軍不許慌,休管敵人騷擾!步兵防禦,前進攻擊!”
剛聽到號箭的聲響時,阿拉罕還以爲又是宋軍的少許部隊偷襲騷擾,一路上這樣的騷擾層出不窮,雖然討厭,卻也造不成太大的損失,對於兩萬大軍來說無關痛癢。
但是當後方巨大的爆炸聲響徹山谷,頭頂不計其數的巨石滾落,傷亡一瞬間激增的時候,阿拉罕終於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了。
“不可能,宋軍哪來的那麼多人!?”從興化軍城中撤出的宋軍總共才萬人上下,看得出幾乎全在前方結陣,但山谷上方忽然冒出來這成千上萬的兵馬又是從何而來?難不成那陳文龍會撒豆成兵的法術?
很明顯,無論如何解釋,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自家這兩萬步騎已經中了敵人的圈套了,就不要說追殲敵人,能夠撤出去纔是第一要緊的。
“後隊變前隊,有序撤退,有自亂陣腳者,斬!斬!斬!”
在自認爲不可能有危險的情況下猝然遭遇伏擊,隊伍不可能不亂,中軍的命令已然失去了效力,所謂的有序撤退只是一廂情願。
後方的新附步軍首先亂了,這些人只適合打順風仗,局勢不對首先想到的是保命,一時間逃竄的人狂呼亂叫着充塞了山谷,甚至堵住了自己人的道路。
這山谷寬數百步,谷邊的山丘高百丈,兩側宋軍的弓弩手居高臨下,射程完全可以覆蓋整個山谷,而谷中的元軍只能仰射,根本沒法危及百丈高目標。
這是一邊倒的圍剿、屠殺。
這種情況過去總是發生在元軍對宋軍的作戰行動中,但這一次,主動權卻掌握到了宋軍手中。
局勢越發嚴峻,除了令人無從招架的飛蝗一般密集的箭雨,宋軍竟又使用了火器,在那麼高的懸崖頂上使用的火器!
張鏑的炮兵營開始發揮威力,雖然爲了急行軍並未帶上虎威炮、振威炮這樣的中型陸戰炮,只帶了數十門輕便的蟾式炮。事實上,這些小炮就已經足夠了。
蟾式炮口大身短,射程有限,但在這樣的地勢下,射程是次要的,殺傷面纔是主要的。
五六十門蟾式炮全都裝填散彈,對準人羣密集處一炮下去,就彷彿滿山滿谷下起了彈雨。巨大的殺傷面讓倒黴的元軍像被暴風雨摧殘過的禾苗,成片成片的倒伏、哀嚎、慘叫、狂奔……
騎兵的目標很大,更容易被上方的箭雨、彈雨擊中,那些受傷發狂的戰馬尤其引起了巨大的混亂。
阿拉罕已經放棄了全軍撤退的打算,只求保住性命逃出這地獄就可以了。
但既然落入地獄,又怎能讓你輕易脫出?
阿拉罕的身邊聚集了數百名護衛精騎,快速掉頭往谷口方向撤退,但被那些狼奔豕突的廉價步卒遮蔽了道路。
“可惡!”
只能用手上的刀槍和戰馬的鐵蹄開路了。
重騎兵瘋狂的喝罵着、衝擊着,揮舞着兵刃斬殺那些怯弱愚鈍的步卒,披甲的雄壯戰馬無情的撞飛擋路之人。
危險來臨,阿拉罕不再將這些卑賤的新附步卒當成自己人,甚至不再將他們當成人,像宰殺牲畜一樣果斷的收割他們的生命。
像虎狼衝過羊羣,數百鐵騎穿谷而過,也不知殺死了幾百幾千人。而鐵騎本身也折損嚴重,或者被山谷上方的彈雨打落,或者被髮狂的戰馬掀翻,甚至被那些可憐的步卒反戈一擊打落馬下。
谷口遙遙在望,阿拉罕的身後只剩下數十騎,好在出口越來越近了。這時候卻見前方一大羣步卒蜂擁着逃竄,正好擋住了大路。
阿拉罕一馬當先,一刀砍死了其中一名擋路者,當他慣性的舉刀砍向另一名倒黴鬼時,這人卻兇相畢露,抄起手上的長槍一把捅了過來。阿拉罕真沒料到還有人敢在戰場上襲擊自家主將的,冷不防被這愣子一槍捅了個對穿。
真是個愣子啊,力氣還不小,捅穿了兩層重甲……
這愣子還憤怒的罵了一句。
“有馬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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