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輪到京都中島屋的茶頭中島明延表演他的茶藝。首先他讓中島延次郎以及其他侍從給大家端來了調和味道的料理。這數道食物名叫“懷石料理”,標準的版本共計一汁三菜。所謂“懷石”,本是來源於佛家的禪道:在聽禪的過程中,爲了抵制飢餓,懷抱一個石頭;後來就有了抵制飢餓的茶點,最後演變爲專門的美食料理。
第一步是“小菜”(先付け),指開胃用的小菜,調味輕盈、質感清新。第二步名“八寸”(八寸),指一道壽司和小菜的組合。第三步名“刺身拼盤”(向付け),指採用鯛魚、烏賊或金槍魚等海魚製作的生魚片。第四步名“蔬菜拼盤”(炊き合わせ),指將蔬菜、豆腐等食材切小塊燜煮。第五步名“蓋物”(蓋物),指用有蓋食器或者茶碗裝盛的食物,通常是湯。第六步名“燒物”(燒物),指季節性的魚類燒烤。第七步名“酢餚”(酢餚),是說以醋醃製的小菜。第八步名“冷菜”(冷鉢),指用冰鎮過的食器來盛放熟食,可有面條、涼拌時蔬、蝦蟹肉等。第九步名“酸湯”(中豬口),即有酸味的湯。第十步名“主菜”(強餚),採用烤制或煮制的牛肉、禽肉、魚等。第十一步“主飯”(御飯),上一碗米飯。第十二步“香物”(香物),添一份季節性的醃製蔬菜。第十三步“止碗”(止碗),一碗醬湯,以大醬爲主料,放入豆腐、蔥花或者海鮮。第十四步“水果”(水物),餐後水果,採用蜜瓜、葡萄、桃子等傳統果實。
中島明延本人、延次郎及侍從按照此14步驟給大家進獻“懷石料理”,凡古嶽宗亙和大林宗套兩位僧人,則不上葷腥食物,魚肉各類盡皆替換爲蔬菜、海帶、豆腐類素食。
待衆人飽食一番之後,進入主題茶席。中島明延說道:“適才荒木道陳先生,採用了瀨戶窯**‘白天目茶碗’,茶器莫名尊貴,我也要選一樣配得上的茶碗才行。”說着於是去“水屋”取來一件綠油油的**,僅比白天目茶碗口徑小上那麼一點點。
中島明延將茶碗展示給大家看了看:此茶器一身翠綠,釉質發光,紋路明顯,流光溢彩,炫然奪目。“哦?”只聽足利義晴先比劃道,“原來竟然是這隻碗吶!”將軍原來見識過這口碗。茶人中島介紹道:“這個茶碗名叫‘珠光小青瓷’,是村田珠光於海邊拾取的宋代茶碗。後來由幕府第8代將軍足利義政大人收藏。最後流傳到我們中島屋。”大家都“哦”了一聲,彷彿恍然大悟,對這茶器的來源表示一番嗟嘆。
原先茶釜已經煮過了的水,中島棄之不用,他用柄杓將廢水都兜到“建水”之中。所謂“建水”是專放廢水的儲水器皿,廢水暫時不能亂傾倒。接着他又從“水指”中,兜取一些水,放入茶釜中。所謂“水指”,是說裝着備用水的儲水器皿,通常有副蓋子。然後中島開始點炭,跟荒木道陳姿勢和程序差不多。
中島輕輕撥開包裹“茶入”的“仕覆”。所謂“仕覆”,指用來包覆茶入的布袋;所謂“茶入”,是指盛放濃茶用的茶罐。中島明延用茶杓,取四至五勺抹茶末,放入小青瓷茶碗中。
他所用的抹茶,是採用京都宇治地區盛產的茶葉碾制而成,民間稱之“宇治抹茶”。待水燒開,他又用柄杓將水舀入茶碗之中,於是開始用茶筅來回摩擦碗中的茶葉,直到打成泡沫狀。這個過程要求動作不能太過,得小心進行,太過容易弄壞茶碗、茶刷,以及茶葉本身。中島明延輕輕地磨礪,不一會兒,碗中的茶和水,完全融爲了一體,綠綠的茶湯,泛着泡沫,遠遠看上去就很吸引人。
將軍足利義晴首先享用,飲了一口,待他喝完畢,交給細川高國,之後繼而是高僧古嶽,古嶽宗亙禪師面對茶湯,唸叨道:“碧雲引風吹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麪。”弟子大林宗套禪師對曰:“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輪到大林宗套喝完,十四屋宗悟開始飲用,他喝完道:“‘茶也,末代養生之仙藥,人倫延齡之妙術也。’”之後是鄭繩大人、平久大人。能登屋平久說道:“宗悟先生引用的是茶祖榮西和尚語錄吧。如今想來,抹茶到日本,也有700多年曆史了。”接着是王直喝,王直喝了一口,茶水咕嚕咕嚕沿着喉嚨嚥下去了。王直道:“我們明朝人逐漸不太喝這種抹茶了,煎茶大行其道。我可不希望這種傳統從指間流失掉啊。所以我一直想請道陳先生跟我們的船隊一起走,保留抹茶的技藝。”
中島明延點點頭,報以讚許目光。接着王直所領葉宗滿、方廷助、樑椿、納屋才助、無想丸、無雙丸、綾之徒,不分貴賤,皆貼着碗沿飲了一口。大家都覺得:中島與道陳,兩人手藝不相伯仲。風格上,道陳略婉柔、和之極也,中島略粗獷、和中帶剛,但是抹出的茶卻是一樣好喝。
兩番輪飲過後,細川高國給將軍使了使眼色,將軍足利義晴便道:“大家覺得是道陳先生抹的茶好喝,還是中島先生抹的茶好喝些啊?”細川高國說道:“是啊是啊,大家可以品評一番的嘛!”經過一番品評和投票選擇,大家都認爲茶頭中島明延略勝一籌。
中島明延是從十四屋宗陳先生處,即十四屋宗悟兄長那裡學得的草菴茶藝,此乃村田珠光所創,是爲民間茶。荒木道陳所習,乃是村田珠光弟子能阿彌所傳,而能阿彌有一侍從,名“右京”,居堺港,後號空海,此爲書院茶或貴族茶。茶湯流傳的兩個脈絡殊途同歸。若非道陳之好友武野紹鷗有事情要辦,想必紹鷗先生也會來向十四屋和中島學習一番的。荒木道陳年紀很輕,比中島小一輪,火候略遜色一籌,也算是常理,大家不以爲過。
荒木道陳對中島行了一個禮儀,說道:“請先生描述心中茶道之奧義!”
中島盤踞席間,正了眉頭,說道:“不外乎遵守‘四規’、‘七則’。”
道陳問曰:“什麼是‘四規’和‘七則’呢?”
中島眉頭動了動,說道:“四規嘛,第一:和,說彼此和氣;第二:敬,說彼此尊敬;第三:清,說清心寡慾;第四:寂,說不動寂靜。‘和、敬、清、寂’,就是四規。至於七則嘛,項目較多,我不復述,注意茶室中的各種細節便可。”
道陳點頭道:“這四個字,簡明扼要,的確是禪茶的要旨。”
衆人茶足飯飽,便在庵內外或走或停、小憩一番。既然是茶會,就不許談論政事,說說天地風景倒是可以,談論金錢等世俗話題也是不行的。中島延次郎將此次茶會的經過,各茶人的操作情況,與會者的對話都一一記錄在案。延次郎將紀錄呈給中島明延觀看,中島明延便請細川高國爲紀錄題寫一個名稱,只見書曰:“《中島屋會記》”。
之後,本次茶會正式宣告結束。中島明延和荒木道陳躬身站立於玄關門側,恭送各位客人出庵迴天守中。
大家回到天守大殿中,別庵交給中島延次郎及一應下人收拾,中島明延和荒木道陳亦跟隨衆人歸來。足利義晴命細川高國賜予中島明延和荒木道陳每人一小袋“真珠”(即珍珠)。其實這是表面上的,暗地裡是高國命義晴這麼做的,義晴年紀尚小,哪裡曉得甚麼人情世故呢。延次郎將清洗乾淨的白天目交還給荒木道陳,道陳小心地命隨行侍從包裹好收起來,讓它靜待下一次鑑賞和使用。
足利義晴道:“既然國書的事情辦好了。就請鄭大人、平久大人、王直先生回城下町吧。你們在京都可以多玩賞幾日,之後再回去出海趕路也不遲,祗園盛會要到月底纔會結束。”
鄭繩、平久及王直皆拜伏,然後準備告別。鄭繩也將將軍的回信,小心翼翼地捲起來,封於錫盒之中密封,交於隨從攜帶好。衆人無其它事,便決定下城回東市宿場了。十四屋的宗悟、大德寺住持宗亙、禪師宗套,留在城中與高國等人繼續閒聊,中島屋的中島明延帶王直他們出天守,然後他也回中島屋商號去了。
“有什麼需求,可以來找我。我們商會可不止賣茶葉。”中島明延對王直說。王直點點頭,對其搖手告別。
行在朱雀街上,未及東市,納屋才助忽對王直道:“那麼,我就去組屋索討金錢了。”王直對無雙丸說:“無雙丸,你跟才助兄弟一起去吧,你對納屋的經濟情況也在行,有事可以照應才助。”無雙丸領命,從隨行水手裡挑了1人,作爲伴當,三人一起去組屋辦事。
第二天一早,納屋才助、無雙丸協同組屋老闆組屋延三郎前來宿場。組屋延三郎出資派遣了四輛馬車運送黃金,並親自押送於此處。
見王直前來,納屋才助悄悄地將箱子蓋子擡起,王直朝裡一看,一些蒿草下面埋伏着一錠又一錠的黃金金塊。王直伸手去摸,抓出一錠,仔細一看:竟是一枚甲州“露一兩”金。王直給無想丸看了看,無想丸看後問道:“裡頭有多少‘甲州金’?”組屋延三郎回答說:“約百分之八十。”所謂“甲州金”,是指在東海道甲斐國金礦生產的金子。王直便命才助、車伕與護衛將四輛裝滿了金子的馬車趕到宿場後面的院落裡,並讓守衛們牢牢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