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直的使者團再度出行。願證寺蓮淳站在廟門遠遠地目送,他命下間賴慶領着賴照、真賴等人護送王直他們下山往南方走。
王直他們行了不久,來到“夕陽之丘”——這裡是一處丘陵地帶。王直叫大家再度保持警惕,以免着了山賊、路霸、野武士的道。
賴慶在路上詢問王直:“你們爲何攜帶這麼多金子,也不怕外人來搶奪?”王直回答道:“我們這是組屋歸還的金錢,沒有辦法,只能一路陸運。”賴慶繼續說道:“看來組屋還是蠻講誠信的,居然歸還你們這麼多。雖說出家人不能賴賬,換了是我們,也一口氣拿不出。”王直回答道:“的確,組屋延三郎大人是個不錯的老闆。也只有這樣的商人,我們纔敢與之接洽。倘若是奸詐之徒,我們也不敢並且也不想與之打交道。”
賴慶道:“善哉。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不好分辨誰是誰非啊!”王直道:“是的,通常要吃過一回虧,知道了對方的城府,揣摩了對方的心思,我們才能應對。對方若是坑蒙拐騙過於厲害,那我們可是無法接受的,讓對方佔一點便宜,那倒是可以的——凡事在於一個合理的尺度。所謂‘施捨在心平’,待人接物,應皆有其準則。我探求其平衡,稍微通融可以,但過了度就不好,我就是追求這樣的理想狀態。”
“南無阿彌陀佛!”賴慶單手合十點點頭,表示理解,另一手拄着棍杖。下間賴慶身爲長者,覺得王直這個年青人雖然胸有大志,但好像對人沒什麼警戒之心,執着於自我,下間賴慶本欲多言:告誡其應該對環境和衆人保持警惕,多一分思考。但又怕打攪了王直的理想,遂沒有多說,只是道了一句:“做人有得有失,患得患失可不行啊!”
下間賴慶率領下間真賴和下間賴照等下間家的族衆,將王直等人護送到四天王寺附近,賴慶便對王直和平久辭行。下間賴慶說:“前方即是四天王寺地界,我們下間族衆不便前往,就送到此處吧。”王直抱拳道:“好。有勞坊官大人了。”下間賴慶道:“有機緣,我們自會再度相見。王施主保重。”又對能登屋平久和鄭繩等人道:“平久大人再會、鄭大人再會。”說着便領着下間衆回石山本願寺去了。
王直騎着馬,跟隨平久大人,再次蒞臨四天王寺。他們沿着西邊的山丘行走,很快到了四天王寺的南門,也就是之前拔取寶劍的地方。遠遠地,王直就望見門口處站着三個不認識的人。
待走近,王直下了馬,商人平久亦下了馬,兩人首先一探究竟。只見三個人中,一人着僧人裝扮,頭頂戴頭陀冠帽,但帶髮修行;一人着醫者衣衫,腰纏一葫蘆,一看就知道是個醫生;一人着倭國南北朝時期士人服,似乎是個藝者。平久同王直一起上前詢問,得知:僧人名叫“敬田院洗心”,是四天王寺的知客僧,30來歲,專門招呼客人;醫生名叫“半井瑞策”,是京都名醫半井流“半井明親”的長子;藝者手握一根笛子,他是個連歌師,名叫“牡丹花宗珠”,是連歌師“牡丹花肖伯”之子,並且是半井明親的女婿。瑞策和宗珠,年紀也是30歲上下,以兄弟相稱,兩人都是從京都來,借宿於四天王寺,準備去堺港,一來拜見父親半井明親大人,二來打算在堺港地方打理生意事宜。
平久知會敬田院洗心,讓他去找住持宗智上人,洗心便拜別衆人獨自進了山門。不一會兒,洗心隨同住持天王寺宗智上人前來迎駕,後面跟着的還有少年和尚宗明等人。
天王寺宗智對能登屋平久說道:“你們去京都事情辦完了?這麼快就回來了!”平久笑道:“哪裡哪裡,我還嫌棄時間過得太慢,一路瑣事耽擱太多。”宗智道:“阿彌陀佛,你們要入寺休息休息嗎?”商人平久婉拒道:“多謝住持大人。我們還要繼續趕路。”天王寺宗智一動身子、飄飄鬍鬚問道:“那?”
王直招招手,叫來三個侍從,三人擡着一個箱子。王直命他們將箱子暫時擺放在天王寺宗智面前,接着讓其中一人將箱子打開。宗智上人一瞧:裡頭盡是金子。王直同時說道:“這裡是真金兩千兩。一來算作是香火錢,二來也算是上次抽取兩柄寶劍的買劍錢。因爲要趕路,我輩亦沒有朝拜貴寺,所以這錢,務必請住持收下,好了卻我們心中的介懷。”丙子椒林劍和北斗七星劍雖是古刀中的古刀,但兩千兩黃金的價格還算公道。
宗智上人聽他這麼一說,也不推辭,便請僧人洗心和宗明,及使者團的一個侍從,將箱子擡回院落賬房中去,並作佈施記錄。能登屋平久對宗智說:“可以讓金剛組好好地將寺院擴建一番。”宗智合十稱善。金剛組是混跡於石山到京都地區的一個家族,專門負責建造寺廟建築,頗有名氣。
王直正欲起行,平久詢問瑞策和宗珠:“你們是否也要去堺町?”二人皆點點頭。能登屋平久望望王直,王直會意,說道:“你們就隨我們一起走吧。”王直命侍從清理馬車,讓他倆登車而坐。衆人拜別天王寺宗智、敬田院洗心等人,繼續往南方而去。
一路上,牡丹花宗珠吹奏他攜帶的笛子,笛聲悠揚。遠近路人,看見了他,駐足觀望,或指指戳戳,面露讚許之色。若有女子路人經過,宗珠則特意朝她們演奏。行路女子戴斗笠,斗笠豎輕紗,手撫起面紗,朝宗珠望去。宗珠長得俊朗,也朝對方觀望,女子便不好意思地放下紗簾,邁着小碎步子,戀戀不捨,漫步飄搖而去。
宗珠也是精力好,笛子一吹便是一個下午。待他停罷,一旁騎馬兒的王直遞給他一些兵糧丸。宗珠吃了一口,道:“好吃,沒想到肚子餓了,兵糧丸這等粗製食物竟然也這麼有味道。”王直“呵呵”笑起來,心想:這好歹也是紅花妹子做的點心,能不好吃麼?
不覺之間,已是黃昏時分。衆人終於踏上堺港地區的北方門戶,車馬勞頓,馬兒嘶鳴聲音都昂揚不起來,低沉得很。王直和平久領着大家進入北區的村町北大門,二人均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終於暫時遠離了陸地上的寇盜騷擾,眼前是安全區域,守門處所就站列有許多士兵,他們是堺港的民兵。民兵見王直、平久他們回來,簡單驗證了一番,便准許他們通行。
王直他們走了不久,隊伍直趨向素卿莊。王直邀請半井瑞策和牡丹花宗珠到莊上作客。半井瑞策推辭道:“天色已晚,我們不方便打擾閣下還有各位英雄了。”牡丹花宗珠說道:“半井家在堺港的堺中央區也有一份產業,現在我們就要去那裡。”瑞策繼續道:“是啊。我家醫館名叫‘來驢軒’,就在堺區,歡迎王兄弟有空來玩。”王直笑道:“我要不受傷,沒事往醫館跑什麼呀。當然,其實我也常受傷,上次海戰的時候,綾妹子還傷了我的臉頰。好好,下次再破了相,我一定上訪你家店鋪。”說着,後面坐着的無雙丸和綾都笑了起來,尤其是一尺屋綾,臉面上寫的乃是不好意思。
衆人返回了北區的素卿莊。大夥兒都下了馬,或者下了馬車。瑞策和宗珠都行了禮儀表示告辭。王直朝他們拜別,道:“那我就不送了。”瑞策道:“莫要客氣。”之後瑞策和宗珠往南邊去了。無想丸對王直道:“這兩人也真是異人。”王直附和道:“是的。”
一旁的荒木道陳說道:“有空的話,我還想跟瑞策先生論論醫道呢。聽說半井家的醫學,傳自明朝福建熊氏,所以爲我國的一些宮廷醫士所排斥。一個人的技能越是高明,那麼嫉妒他的人也就越來越多。”聽了這些,王直不由得覺得背脊寒涼,心想:原來當醫生,都這麼有危險。道陳繼續說道:“現在京都授學的田代三喜齋先生,也是當年遠渡明朝學來的金元醫學,受李朱、虞氏醫學影響較深。雖然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是排擠他的人還是比比皆是,搞得他老是想着要回到古河去。”熊氏,說的是明代名醫熊宗立;李朱二人,則是指金元時期的李東坦和朱丹溪;虞氏,指的是明代名醫虞摶。
王直和道陳正聊着,大家進了素卿莊庭院。侍從們將盛滿黃金的箱子都暫時搬進莊中的房子中,聽候發落。“汪汪!”柴犬小六見回來了這麼多人,便叫喚起來。紅花牽着宋五右衛門出來,迎接王直他們回家。王直道:“紅花,趕緊置辦好吃的去,大夥兒都趕了一天的路,肚子都叫喚許久了呢!”紅花笑靨滿臉,道:“遵命。”便去做飯去了。葉宗滿跟了過去,道:“我來幫你燒火去。”紅花道:“不用葉大哥幫忙啦,有下人幫襯呢!”葉宗滿道:“我不累……”……
無雙丸和綾小跑到宋五右衛門跟前。綾捏捏宋五右衛門的臉,道:“想姐姐了嗎?”宋五右衛門竟哇哇地哭了起來,顯是捏得太用力了。無雙丸趕緊不停地撫摸他的頭,讓他不要哭。
“尚王子殿下呢?”王直詢問院中侍者道。侍者回稟道:“還在堺港整頓船隊中。”王直便道:“請他來莊上吃飯,就說我們回來了。”侍者領命,匆匆前往西南方向的港口,尋找王子尚源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