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納屋宗助、納屋才助與樑椿出現於碼頭邊,一羣人行,包圍着的車駕間,放有幾隻箱子。王直一望,知道他們定然是領了尚源道的命令,前來運送剩餘的黃金。王直朝他們走了過去,跟宗助、才助和樑椿打了個招呼。王直詢問道:“這是?”樑椿道:“這是納屋結合天王屋等商會贈與的1萬兩黃金,以及王子殿下掙得的一些白銀。”納屋宗助道:“我等就送到這裡啦,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弟弟你們了。”納屋才助回答道:“兄長放心。運送的事情,我們這些小的擔待着。”說着命侍衛、水手們將裝有金銀的箱物搬運到寧字甲號船倉庫中。
待他們搬運完畢,王直他們和才助及樑椿一同回到素卿莊。宗助則領着侍從回去了納屋,向老闆今井宗慶等人作彙報。無想丸對王直說道:“聽說堺衆本來都是挺摳門的,沒想到這回,各商會都大氣了一把。”才助道:“那都是因爲宋大人的關係,宋素卿大人跟堺衆每個商會都建立了良好關係,否則宋氏商會又怎能在堺市這麼多商會中立足?”王直點點頭說道:“才助說的在理啊。宋姐建立的這股根基,我們千萬可不能將它譭棄啊。這回要好好謝謝各位會長才是。”方廷助說道:“只是現在手上又沒有什麼寶貝作爲回饋。各會長既然拿得出大手筆的金子,自然不會看中你的俗物。”王直道:“說來也是,容我們再細細想想。後日回寧波後,我們再從長計議。”葉、方二人均點點頭。
“說起俗物、寶貝。有空閒的,隨我們再去堺市逛逛吧。”王直說道。大家都跟隨王直,離了港口,去了東邊的堺區商業區。王直隨納屋才助引領,到了一家紙物工藝坊,名爲“紙屋”。經過介紹,店老闆淺草盛次郎親自迎接。盛次郎自我介紹道:“我是京都人氏。因此這裡許多商品都是從京都購置。”王直應答了一聲:“我們剛從京都遊玩回來不久。”淺草盛次郎知道了王直是明朝商人,禮待道:“不知道閣下需要什麼物品?我這裡,凡是與紙沾邊的,應有盡有。”王直循着盛次郎所指,往屋內擺設瀏覽了一番。屋子裡掛壁上,琳琅滿目,全是紙扇。櫃檯上鋪設各種紙,有半紙、畫仙紙,也有麻紙、鳥子紙和雁皮紙,還有五顏六色的。櫃子兩邊則撐滿了各種花紋的紙傘。王直此次前來,目的不在於紙,也不在於傘,而是扇子。
他看中了一柄扇子:扇頁朝上展開平鋪於竹板展示臺上。扇面是紅色底的,花紋呈金色。在衆多的扇面中比較顯眼。金色的花紋畫成細川家家徽“細川菱”圖樣。王直叫盛次郎給他一副這樣的扇子,淺草老闆便去裡屋取了一副一模一樣的來,交予王直。王直手握扇子,對着方廷助手中的舊蒲葵扇一比劃,道:“帥氣。”葉宗滿亦道:“棒極了。”方廷助道:“你買這個是?”王直答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帶給宋姐的。”
王直詢問價錢。淺草盛次郎豎起兩個指頭。王直問道:“2兩?”淺草點點頭。王直心想:“還真便宜,比寧波的高級扇子便宜一半以上價錢。只可惜紙質不易保存,加上此番船舶已滿載,否則也購置一些運回寧波去賣好了。”王直命方廷助付錢。一旁的葉宗滿、方廷助都知曉王直的心思,並未多言。王直買好了扇子,便領大家回莊子了。
第二天,王直又領着葉宗滿和無想丸再次作巡查。甲號船自由王子擔待,王直便不去。他要去乙和丙號,待巡視完兩船,從甲板上下來。平野屋的成安定七郎親自攜僕從將便當漆盒給乙船送來。王直簡單查閱了一下,就叫定七郎將盒子送到廚師羅胖子處,定七郎“遵命”一聲照辦。剛出船塢,王直一眼瞧見兩個熟悉身影加上一個陌生人。王直朝他們走了過去。
“哦?是王先生。”一人首先說道。此人手持一竹笛,他是之前與王直諸人見過面的連歌師:牡丹花宗珠。旁邊一人自然是宗珠的好友半井瑞策,瑞策見王直,亦恭敬道:“王先生好。”王直循聲望去,瑞策旁邊,有一老者,峨冠博帶,打扮一半明朝風格,一半和式模樣。瑞策趕緊爲王直介紹道:“這是我的父親。”原來老者就是名醫師半井明親,老者握了個拳,自我紹介道:“老朽名叫‘半井明親’,親友們也稱呼我爲‘和氣明親’,我還有個別號叫‘春蘭軒’。老朽剛從明國歸來。”
因爲旁邊不遠處有一艘明朝返程的客船,老者似從那裡走出,瑞策宗珠二人則似去迎接,所以王直早已揣摩出這個情況。牡丹花宗珠說道:“老師路途辛苦勞頓了。”半井明親道:“還好啦,還好啦。好吧。等會我們回‘來驢軒’去罷。”“來驢軒”是前文提到的,半井家位於堺港的一處醫館,按道理京都也會有這樣的一家店鋪,但是按宗珠說法,半井家應當將產業移居到繁華的堺港了。
宗珠對王直說道:“我也好想去明國或者別的國家遊歷、採風、賞姑娘啊。”王直笑道:“那你現在就可以啊,比如登上我們的船,我們立即趕赴明朝。乘船的價錢及一切,都好說好說。”宗珠搖搖手,無奈何道:“不行不行啊。我的父親大人還在‘牡丹花坊’休養,需要人照顧。咱家裡就我獨子一人,沒有別的指望了。”宗珠停了停,繼續道:“牡丹花坊就在來驢軒同街不遠處,歡迎王先生有空來玩。”王直答道:“行。”宗珠和瑞策便隨同半井明親離港口去堺商業區了。
葉宗滿對王直說道:“這宗珠,實在有趣,要是能加入我們船隊就好了。”王直亦道:“是啊,如果有了他,我想我們的水手們定不會孤單寂寞,聽聽他奏的小曲,心情也會好很多。——這事情,只好以後再說吧。”王直命葉宗滿處理扇子等最後一批雜物,放置於船中,便去商業區。
王直尋着了一家理髮店,將自己的頭髮、鬚髯,讓理髮師簡單修理了一下。明朝人是不冒然理髮的,更不會剃頭,所以倭人理髮師問及王直:“您是否要修一個武士的月代頭?”王直趕緊拒絕道:“噢,不不不,我只是需要將鬚髯處理一些而已,頭髮你可千萬不要剪斷了。我們中原人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倭人理髮師並不知道,這規矩出自《孝經》,漢人已經遵循這個規則三千多年了。葉宗滿也跟他一起,修理了一下自己好比關雲長的鬚髯,臉上的雜毛都被鏟去。回到素卿莊上,尚源道他們一直等候王直,王直與其探討回寧波的事宜。晚上,大家提早休息,預備明天出海。
過了一天,一大清早,尚源道就來找王直。王直早已洗漱完畢,穿回了水手便裝。他將丙子椒林劍掛腰間左側,右側掛帶預留給船上寶盒中的小望遠鏡;十字念珠掛頸項,金時計懷鐘入懷裡繡着的衣囊;頭髮束好,戴以黑色“望山帽”。王直將院子交給前來的魚屋老闆田中與兵衛臨時掌管。
天王屋最近將產業發展到了堺港的西南方區域,而田中即千氏“魚屋”的產業,卻因爲行情和氣候的影響,受到壓縮。田中與兵衛欲在北區找一份居處,此事被王直等人獲悉。王直本就欠田中一個人情,心想:“我這去寧波,素卿莊又無專人打理了,實爲不幸。而與兵衛此人敦厚,可以利用。”於是打下了將莊子交給田中與兵衛暫時居住的算盤。與兵衛欣然領受,雙方都將獲益。
天氣晴朗。王直和尚源道、鄭繩率領人馬,前去船塢登船。此番依舊是尚源道統領甲號船,之前的一些護衛和侍從,比如絳丸等都上了乙號船,因爲人太多,所以王直命無雙丸帶領宋五右衛門去甲號船,王直又令巖卷惡兵衛陪同她們,囑咐惡兵衛暗中保護好二人。柴犬小六捨不得主人,王直只好讓無雙丸把它捎上。甲號船新任命了一位船長,名叫金言,是琉球使者金良的兒子,金良就在甲船中,他與鄭繩相熟悉,且一度作過鄭大人的副使。鄭繩繼續呆在丙號船上,王直命易藥師去當丙號船的兵長,又叫副火長黎順去了丙船,冀望兩人保護好鄭大人。
水手們收了繞在樁子上的繩索,拉起錨掛好,用船艙中的船槳,將船體從岸邊支離開。甲乙丙三艘船按着既定順序,先後從堺港出航。四角帆也先後鼓起,順着風兒的方向,杏黃旗、牙旗都飄揚起來。船兒們出了堺衝,徑直朝四國島行駛而去。經過了淡路島,沒有碰見細川家的安宅治興統領的洲本水軍。甲船朝四國島之阿波國開去,乙丙兩船跟上。衆船行至土佐國附近,有許多船隻出現。有的船掛有扇頁圖案,那是土佐水軍池賴定麾下的船隻。池賴定是十市細川氏首領定輔之次子,池城城主,他們支持土佐的本山家。有的船則掛有船舵符號,此乃長宗我部氏的船隻,長宗我部氏是佔據土佐國的另一勢力。兩邊的船都知道王直他們是與細川家有關聯的商船隊,不敢前來劫掠。王直與尚源道的船隊,由金言領航,花了不及三日,一路滿帆滑翔至九州島南部,介於種子島和屋久島之間。
阮寶龍告訴王直:“這西北邊有三座小島,名黑島、硫黃島等等。從其南邊過,然後以西偏南幾度,直行,不消數日,即可到江浙地方。只是這樣,不順季風,一般船隊都不這樣走,而是取道九州島北,再趨向南行。”王直便道:“原來如此。”又過了三日,天氣突然變得陰沉起來,船隊行在東海之中,四周全是海水,一望無際。“烏雲來了!”無想丸擡頭看了看天邊的情況。王直也循聲望去,等臉上迎面撲來雨滴,心中頓時涼了半截。王直吆喝道:“大家注意啦,要下大雨了。”烏雲滾滾襲來,還有雷電翻滾於其上,不消一會兒黑壓壓的一片便遮了天。大風呼呼吹來,海鳥兒們亦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