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雷斯聽王直這麼一說,頗感到驚喜。他問道:“亞歷桑德羅身體還好吧。”王直回答道:“當然,現在他是宋氏商會的代理人,身體若是不好,怎麼行?”
皮雷斯接着道:“是啊,我聽說他也逃難了,嘉靖皇帝不太喜歡他。不曉得他什麼時候回歐洲去,所以我給他寫了一封信,請求他幫我辦點事情。”
王直說道:“火者亞三先生叫我來,就是要我詢問你有什麼事情要交代他去做的。”
皮雷斯繼續說:“我有一些東西,需要亞歷桑德羅幫我帶回葡萄牙,葡萄牙王室一直在等我的消息。可是正德皇帝不幸去世,我的背部和腿腳因遭了折磨,而受了傷。現在我無法回國了,不過還好,有妻子和孩子陪伴我,我不會孤單。”皮雷斯繼而指着明朝婦女道:“這是我的妻子,雷氏。如你所見,她是一箇中國人。這是我的孩子——伊內絲·德·雷里亞。”他又指了指那個小女孩,小女孩梳着複雜的西式辮子,有些小卷毛。
那個婦女說道:“我是雷二,大夥兒都叫我雷二孃。”王直這才發覺原來之前的醫館正是用這個女人的名字命名的。“你叫什麼名字?”雷二孃問道,態度和藹可親。
“我是王直。大王的王,筆直的直。”王直回答道。雷二孃於是道:“雷里亞,叫王叔叔。”小雷里亞便用中文道:“叔~叔!”雖然聲音稚嫩,吐詞有點不清,但大家都是明白的,大夥兒均會心一笑。
皮雷斯接着介紹身邊的年輕姑娘,他說道:“這是我的侄女:約瑟菲娜·洛佩斯。她是我前妻哥哥,對,也就是姻親兄弟的女兒。我的那個可憐的兄弟,名叫迪奧哥·洛佩斯,他跟隨我一起來東方,但已經病死在中國。”
約瑟菲娜·洛佩斯朝王直行了一個古典的西方女子禮儀,道:“王,你好。叫我‘約瑟菲娜’就好。”王直給她回了一個抱拳禮:“你好!”
皮雷斯道:“我的生意差不多談好了。明天請你們到我的醫館來,有些東西要交給你。”王直便道:“沒問題!”皮雷斯謹慎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沒有別的什麼人偷聽。
皮雷斯於是道:“鹽幫要在淮安府東邊靠近海岸的地方興修一座城市。”吳承恩一聽,把山海經圖卷和書收入懷中,心想:“那不就是在我家鄉東面麼?”程小商補充道:“是的,所以我們需要皮雷斯先生來投資。”皮雷斯說:“作爲交換,我希望獲得他們鹽幫的藥材貿易優惠渠道。投資費用大部分都是我的妻子雷氏提供的,所以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們的生意。”王直心想:“原來雷二孃纔是幕後的大老闆。”
皮雷斯指了指街東的一座客棧道:“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們可以去客棧休息休息,明日再去清河坊。約瑟菲娜,你帶他們去吧,一切務必安排妥當!”
約瑟菲娜便道:“好的叔父大人。王,請往這邊走。”她邀請王直人等。
“先等一等,我有些話,要對小商兄弟講。”王直說着,把程小商叫到一邊,對他道:“實不相瞞,長話短說。我現在有兩個‘助’,廷助和才助,但若經略海上生意,這麼點人手還是不夠的。我需要一位精通數理、會算賬砍價的會計,沒錯說的就是你,我想請你來幫我們。”
程小商推卻道:“謝王大哥擡愛。現在恐怕不行。師傅身體不好,我想再照顧他一段時日。我要是現在離了徐大哥,似乎也不太道義。等有機會,我講明情況,再來找你好了。”
王直只好道:“那好吧,下次繼續找你。”程小商聽他這麼一說,一臉不好意思。
王直走回去,又對吳承恩說道:“朋友要是沒事,仍然跟我們一起吧,我還有事情跟你談談。”吳承恩點頭道:“好的。”王直跟皮雷斯夫婦、程小商告別,然後王直他們便跟隨約瑟菲娜去了客棧。約瑟菲娜對客棧老闆說:“請給這裡的衆人,安排房間。”說着給予老闆幾個銀幣——王直他們大約有十來個人,所以這個葡萄牙女子給了老闆3個克魯扎多。“好嘞!”老闆說着便帶領他們去挑選住處,過了一會兒王直和老闆回來。
約瑟菲娜見安排完畢,便對王直道:“王,沒有其它問題,那我就回去了?”王直點點頭,說道:“好的。謝謝你了!”約瑟菲娜說道:“不用客氣。”說着就去跟皮雷斯夫婦碰頭了,然後她們先回去清河坊的醫館,程小商自然去了鹽幫的駐地。
在住所裡,王直對吳承恩道:“你的字寫得怎麼樣?”吳承恩道:“不是我吹牛,我可是能文能武,我的齊眉棍子舞得也挺好的,因此提筆有力。怎麼了,你想要我寫點什麼?”王直道:“我觀察這招賢大會,人呢來自****,想挑幾個稱心如意的,恐怕比較難。所以說,凡事要看機緣。我本想請程小商來幫我,可惜他有牽掛。其實現在,朝廷一直在壓制鹽幫。因爲坊間有謠言說,這吳詮老闆本是吳王張士誠的後人。吳王漢王他們的舊衆都在海上漂泊,朱家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算是萬幸。但是,鹽幫始終在走下坡路。我建議你,不要去鹽幫了,加入我們宋氏商會吧。將來,我也可以帶你去印度,玩上一玩。”元末明初,吳王張士誠漢王陳友諒與朱元璋中原爭霸,可惜他們是失敗者,而朱元璋締造了明朝,這段歷史明人都是知曉的。天竺國,漢名白玉山國;印度國,漢名身毒國。天竺在印度北,兩國風俗相近,大體可以視作一國,但是印度國內,此刻處於分裂狀態,有很多小邦,所以統稱“印度諸邦”。天竺和印度皆在中國西藏以西、南。
吳承恩想了一想,附掌應答說道:“如此也好。那我就入夥吧,王哥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不過要是提起算賬做買賣,我可有些壓力。我的父親在天之靈,都未必認可我。”王直說道:“不需要你做會計。我們現在缺個書記官。這書記官一職位,工作內容和主簿有點交叉。我們的主簿是樑椿大人,但他是跟另一個老闆尚源道王子走的。我需要我的人,懂了嗎?”
吳承恩點頭道:“懂了。既然你叫我來,那我當然追隨王哥,有什麼文字方面的事務,都交給我吧。”於是王直對吳承恩小聲道:“月俸3兩銀。幹得好,可以給你加工資。”吳承恩道:“哇~這麼高。”王直笑道:“滿意嗎?”吳承恩道:“滿意滿意。”
王直接着把葉宗滿、方廷助以及其他人都叫過來,大聲宣佈:“以後吳承恩兄弟,就是我們的書記官了。你們好生伺候着。”各人都朝吳承恩行了抱拳禮,吳承恩亦回禮,說道:“還請各位多多指教。”葉宗滿尚文崇賢,首先說道:“都是自家兄弟了,別客氣。”王直便將葉宗滿他們一一介紹給吳承恩認識。
王直詢問吳承恩:“想必大家肚子都餓了,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嗎,可以推薦推薦?”吳承恩道:“誒,我知道哪裡有好吃的。廣場附近有一家羊雜湯不錯。”王直讚道:“好,快帶我們去!”說着一行人衆跟隨吳承恩去了那家羊湯館。他們坐滿了三大桌,點上的全是羊肉和羊雜,有羊頭、羊肝、羊腸、羊肚,都是大火燜制,煲在湯中。這些跟之前在清河坊吃到的羊血湯和灌肺略有差異,是另外一種風味。王直好食麪,因此叫小二多上了幾份羊肉面。
吳承恩道:“到了杭州,豈能不吃這裡的羊湯?羊湯有羊肉湯和羊雜湯之別。不是家家戶戶都吃得起上好的羊肉,所以聰明的廚子用起羊雜碎。羊雜湯,有的也叫雜割,本在元朝興起于山、陝,近來流行於此,民間非常喜歡。”王直亦道:“哎,對,我就挺喜歡!”王直特地指示他們幾個來自日國的夥伴細細品嚐,因爲他們是沒有吃過的。“俺也喜歡,真美味!”海賊綾說道。可見大夥兒吃得挺開心。
第二天,好在又是一個晴天。王直他們便南下回到清河坊,他們再次去皮雷斯夫婦的“雷二藥館”登門拜訪。碰巧約瑟菲娜正帶着雷里亞在藥館門前玩耍。約瑟菲娜見王直衆人來到,就領着他們進入藥館後院,這裡有一處不大的宅子,想必他們一家就在裡頭居住。
皮雷斯見王直來訪,就讓他去書房商議,皮雷斯叫上了約瑟菲娜。王直只帶了葉宗滿、方廷助和吳承恩三人先跟他進去,其餘人則在住宅大廳候命。
皮雷斯在書房翻箱倒櫃,然後找出了一個包裹了硬牛皮的書箱子,他把箱子打開給王直看,從中取出厚白紙寫成的資料。皮雷斯一邊展示資料,一邊道:“這裡面有三份寶貝。第一份是部別人寫的航海見聞,4年前,我在南洋遇到了麥哲倫船隊的航海士杜阿特·巴博薩,小巴博薩是我的老朋友,他給了我這個抄本,因此可以稱呼它《巴博薩書》,當時麥哲倫船隊正在進行環球航行。麥哲倫他們本來和我一樣,都是葡萄牙人,可是我們的國王有時候有點兒猶豫不前,麥哲倫後來去了西班牙,遇到了杜阿特的父親迪奧哥·巴博薩和妹妹比阿特麗斯。西班牙國王就組織他們進行了那次環球航海行動。第二份是我寫的航海紀錄,就是《東方誌》。若干年前我曾給葡萄牙的曼努埃爾國王寫信:東方有個國家叫明朝,是個異常龐大的國家。於是我就把從紅海到中國的所見所聞、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都記錄了下來。原本編寫了個《上卷》,寫得不好,所以我重寫了這部《中卷》,還有未完成的《下卷》,我將會用餘生繼續書寫和編輯,需要一點點時間。”
他停了停,約瑟菲娜給他倒上了一杯水。皮雷斯一飲而盡,繼續介紹道:“第三份,名爲《東方地理學》,是維多利亞號的航海家兼地圖師弗朗西斯科·羅德里格斯繪製的地圖集副本,裡面一共有50多張圖紙。一半是水文地圖,一半是亞洲海岸的全景圖。另外其中還包含一部題爲《中國航線》的領航員手冊,對於不瞭解馬六甲到中國航路的歐洲人來說,十分實用。在書中,我們第一次稱呼中國爲China。”
王直和吳承恩於是仔細端詳了一番各種航海圖。王直髮現有不少圖,比之前交給吳承恩的明朝人繪製的《山海經圖》,還要細緻許多倍。王直讚許道:“了不起!這的確是寶貝啊!”
皮雷斯笑着道:“杜阿特囑咐我,以防他遭遇不測,《巴博薩書》讓我帶回西班牙的塞維利亞港,交給比阿特麗斯小姐。可是我現在去不了了。王直,這三份寶貝,現在都贈與你。《東方誌》和《地圖集》請幫我帶回葡萄牙,交給‘米納和印度局’的瓦斯康塞羅先生。在那之前,你可以給亞歷桑德羅看看,他可能需要這些資料。此外,還有幾封信件,請遞交葡萄牙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