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在劉昉意料之外的是,來人是秋華殿的內侍,自己母親賢妃身邊的宦官,奉命前來接自己回宮,說是想兒子了,這可不是折賢妃的風格。
等回到紫薇城,時辰已晚,暮色漸濃,寢殿前,看見宮中大太監喦脫正疾言厲色地教訓着一名內侍。劉昉有所恍然,看來是皇父臨幸母親了,召自己回來,大概也是劉皇帝的意思。
“此人犯了何事,竟惹得喦中官發此大怒啊?”看着有幾分頤指氣使的喦脫,劉昉嘴一撇,上前問道。
聞問,喦脫回過身來,見到劉昉,立刻換了張臉,恭迎上來,拱手參拜並解釋道:“小的參見趙公殿下!官家設宴於此,這奴婢惰慢,賤手賤腳,竟然打翻了湯水,不得不訓斥一番!”
劉昉頷首,沒就此事發表什麼看法,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太監,似乎有點恃寵耍威。
當然,作爲漢宮之中,品秩最高,最受聖眷的兩大宦官之一,宮中內侍諸監的大行首,喦脫也有這個底氣與資本,再加上晉陽舊邸的出身,則更添資歷。
這麼多年下來,喦脫可是連皇城司張德鈞都頗爲忌憚的內侍頭子。不過,人無完人,再加上本就是閹人,除了盡心侍奉劉皇帝之外,也少不了一些驕橫之風。數千年皇朝歷史,以“賢”聞名的宦官,可是比鳳毛麟角還要珍惜。
“爹孃何在?”劉昉似乎是問了句廢話。
喦脫答道:“官家正與賢妃娘子敘話!”
應了聲,也不待其通報,劉昉徑往內而去,這裡不是垂拱殿,對劉昉也沒那麼大的限制。殿內,一桌酒席已然擺得差不多了,酒菜都還泛着熱氣,該是估摸着時間上菜的。
席位上,除了劉皇帝與折娘子,還有劉昀、劉曖、劉曉這三個同胞兄弟,也受召來見。劉皇帝也早已定了個新規矩,皇子年滿八歲之後,就要與母別居,一起住到內廷龍淵閣。
折娘子生的四個兒子,最小的十一子劉曉,如今也快滿十週歲了。劉昉入內參拜,回得匆忙,連軍服都沒換,不過更添加英武,劉昉身上所帶的陽剛果毅氣質,也是劉皇帝最喜愛的。
因是家宴,氣氛顯得很融洽,劉皇帝懷裡還抱着一個女童,是他的六公主,也是折娘子所出,名劉蕾,生於乾祐十四年。
“起來吧!入座,就等開席了!”打量了劉昉兩眼,在軍中這段時間,氣質越發凝練了,劉皇帝嘴角的笑意也愈顯柔和。
“是!”劉昉也不客氣。
折娘子坐在劉皇帝身邊,劉皇帝都年近四旬了,她也是人到中年,不見當年英姿颯爽,卻更加端莊。劉皇帝如今也更喜歡婀娜豔麗的女人,但也僅僅是喜歡她們的肉體,而對於高、折二妃的寵幸,則是投入了情感的,僅次於皇后大符。
這種只有他們一家六口用膳的情況,還是比較少見的,畫面也多了幾分溫馨,對此,折娘子也不能更滿意了。她只是提了一句,劉皇帝便立刻遣人將劉昉召回,一家人吃頓飯。
在子女的教育上,折娘子的態度算是最爲開明的,不像高貴妃那樣嚴厲,論嚴肅也不如大符,一直是比較寬鬆的,但對於品性道德,卻十分看重。因而,她的子女,哪怕如劉昉、劉昀者活潑其外,但始終有股子正氣。
劉昉回宮,最興奮要屬老五劉昀了,彷彿找到了訴苦的對象一般。如今,四大皇子各有職事,在宮內,就屬他最大了。
而劉昀也快十七歲了,同樣的,也想單飛了,然而他可不像兄長們那般,受到特殊照顧,反而有種處處受制的感覺。
劉昉能夠體會得到劉昀的一些心理,畢竟當初他也有類似的感覺,因此,只給了一個同情的眼神,並表露出無能爲力的意思。
相較之下,劉昉更關心十一弟劉曉,畢竟從小體弱多,身體一直不算好,作爲同胞長兄,也一直關懷着。
不過,也正是因爲身體的原因,劉曉素來內向,話也不多。因此,當劉昉關心起自己身體的時候,劉曉消瘦的臉上還露出了一絲不適乃至不安的表情,蚊聲應答,表示感謝。
看着劉曉那副靦腆的表現,在親兄弟面前都是這般,可想而知面對旁人時是何等怯懦。劉皇帝有些教訓一二,但終究按捺住了,心中默嘆,目光中則帶有少許憐惜。
排名靠後的皇子中,最令劉皇帝心慈的也就是十一子了,病兒多憐。至於皇八子劉曖,除了長相,沒有任何出奇出衆的地方,在諸皇子也近乎默默無聞,也就在這種氛圍中,多說了幾句話,不過光芒仍舊被兩個胞兄遮蓋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了一頓晚膳,當夜,劉皇帝自然是宿於賢妃這兒。不過,劉皇帝卻單獨把劉昉留了下來,顯然另有話說。
“軍中還待得習慣吧!”父子對坐飲茶,看着越顯結實的兒子,劉皇帝隨口問道。
“甚好!就是時感乏味!”劉昉老實地答道。
“想打仗了?”劉皇帝淡淡一笑。
劉昉脫口而出:“不爲打仗,緣何從軍?”
“從軍若只爲打仗,那你也永遠只是個將軍,做不得統帥!”劉皇帝當即駁斥道。
劉昉微愣,他的思維想法,當然是有侷限性的。見狀,語氣一緩,劉皇帝道:“可曾想過,我讓你去禁軍做區區隊長的用意?”
劉昉試探着答道:“是爲了讓我與士卒同袍同食,瞭解基層官兵的情況?”
劉皇帝只是輕微地點了下頭,而後露出點笑容,面上流露出一抹追憶,感慨道:“你比我幸運啊,當年我被你祖父委以龍棲軍使,入營統兵,可費了不少心思,才勉強壓服那些驕兵悍將......”
“您的事蹟,兒也聽聞過,當年您十六歲掌軍,大刀闊斧,力行整飭,不過半載的時間,就使龍棲軍上下一新,成爲河東強軍。兒自然不能同您相比,只是一小隊人馬,融入其中,都頗感不易。”劉昉小小地拍了個龍屁。
聞之,劉皇帝呵呵一笑:“我們是父子,可以實在些,宣慰司傳揚的那些故事,不足全信,也不可全取。當年的做法,至今思來,我也覺得太過莽撞,許多事情做得不太妥當。若不是你祖父早有心整練龍棲軍,在背後支持照拂,我呀,早就被不滿的將士給驅逐了......”
聽劉皇帝這麼說,劉昉有點不敢相信:“以您的英明神武,難道還有人敢忤逆犯上?”
“我當年也不是神,太原王府一小兒罷了,誰能真當回事?”劉皇帝一臉的輕鬆:“驕兵難制,武夫當國,那時的軍隊,是怎樣的狀況,恐怕不是你所能體會的。有時間,你可以去問問孫立,當年他對我這個軍使是什麼態度與看法,他可是最有發言權的......”
囉嗦了一句,劉皇帝恢復嚴肅,直接對劉昉道:“你在龍捷軍,也待得差不多了,可以回來了!”
“您要把我調離?”劉昉似乎有點不樂意。
“你有問題?”劉皇帝反問。
劉昉說:“兒如今,方同本隊將士打成一片,官兵一體,就這般走了,心有不甘。”
聞之,劉皇帝又忍不住教訓道:“堂堂的皇子、趙國公,難道你以爲,我真的只是讓你去當個小隊長嗎?”
劉昉有點不服氣:“縱然要升職,我也寧願馬上掙功名!”
“那你就得從小卒做起!”劉皇帝頓時道:“不,哪怕禁軍一兵一卒,也不是隨隨便便都能入選的!”
“哪怕從小卒做起,我也能入選!”劉昉道。
聞之,劉皇帝並不着惱,反而有點欣賞他這股子心氣,不過卻給了他一個你太年輕的表情。劉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氣勢也弱了下去。
“你再當個小隊長,提升也不大了!”劉皇帝這麼說道。
劉昉陷入了認真的思考,良久,拱手道:“那請您安排一個能夠繼續磨鍊我的職位,哪怕去戍邊,也無妨!”
“讓你去戍邊,我捨得,你娘捨得嗎?”劉皇帝眼神朝內寢方向閃了下。
“好了!”劉皇帝擺擺手,強勢道:“今歲我準備再度北巡,你接下來有兩件事情要做。其一,到龍棲軍,掛個都虞侯軍職,我已經給劉光義打了招呼,你跟着他,好生學學,怎麼做一個大軍統領;其二,年紀也不小了,準備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