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面面俱到,也就是說並沒有人想到竇平會在這個時候來,往更深一層說,也就是更沒有人知道竇平這時候出現會不會跟趙造有關係。可是……這個節骨眼上誰又敢打保票呢。
廳裡頓時亂了,不管聽沒聽清楚馮夷和喬端他們在說什麼,所有的人都在驚慌之中竊竊私語了起來。
“不行。馮夷,這門說什麼也不能開。夫人安危要緊,其他的一律不要去管。”
越是緊張的時候越需要穩,現在趙勝不在府裡,如果出了事兒誰擔得起責任?季瑤哪怕有一點閃失,他們這些人就算跳河也洗不乾淨。喬端不再細問了,低頭匆匆的思慮了片刻,緊接着擡頭向馮夷下了嚴令。然而馮夷想的又不止這些,聽喬端這樣決絕,不免有些猶豫,下意識的瞥了瞥站在一旁抿嘴不語的季瑤,忙伏在喬端几上說道:
“喬公,那竇平千真萬確拿了王后的信憑,若是怠慢了他……”
“那也不行。”
喬端何嘗不明白將拿着王后信憑的人堵在門外不讓進意味着什麼,然而那與夫人的安危相比又算得了什麼。怠慢了王后或許還有還補的機會,但夫人這副模樣若是受了傷害呢……
馮夷頓時有些急了,黑着臉匆匆的道:“喬公!馮夷做事你還不放心嗎?這門必須開。我已經問清楚了,門前是八個人,即使後頭藏着千萬人,我將他們八個放進來緊接着便閉門。任誰也別想跟着闖進來。喬公,馮夷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您要替公子考慮呀……”
“你的腦袋能值幾個錢!別忘了詐門這一手公子除李兌的時候用過!”
喬端同樣也急了,啪的一拍几案便跟馮夷瞪上了眼。這一聲吼還真起了大作用。廳室之中立時一寂,就連馮夷也緊接着閉上了嘴,只是一聲不吭的望着喬端。
就着這時旁邊忽然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嘆息,鬥雞一樣相對的喬端和馮夷下意識的循聲望了過去,恰恰看見站在一旁的季瑤帶着些許苦笑微微的搖了搖頭。
“季瑤沒替公子做過什麼,不曾想如今卻成了累贅。呵呵……馮下卿,你去將府門打開吧,季瑤要親自去迎竇都監。”
“夫人!”
“萬萬不可啊夫人!”
……
不但要開門。還有親自去迎,使自己置身於最危險的境地。季瑤這番話實在太石破天驚了些,別說喬端頭皮發炸之下即刻高聲阻止了起來,就連剛纔準備開門的馮夷也反對上了。跟在季瑤身後的喬蘅一陣一陣的慌張。眨着眼不住的看看季瑤又看看喬端,最終還是沒敢說出話來,而馮蓉則反身一把攥住了季瑤的胳膊,剛想出言反對,季瑤已然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撒目向喬端和馮夷一望,笑微微的說道:
“喬公,馮下卿。你們要想清楚,公子本來就被人冠以不忠的嫌名。若是季瑤再怠慢王后,這便是坐實了的把柄。即便季瑤無恙。公子今後被人抓住把柄也必然會有數不清的麻煩。”
“夫人先聽老朽說一句。”
喬端已經顧不上上下尊卑了,連忙扶幾站起身道。
“如今趙造他們圖的不只是咱們君府,而是要挾持夫人鬧出喧天之亂,趁機除掉諸位朝中重臣將大王控制在手裡,從而將公子置於萬劫不復之地。圖君府乃是他們的第一步,公子的意思是隨他們去鬧,鬧得動靜越大越好。馮夷手下那六百墨者再加上府裡的護從足以保證君府不失,直到援兵趕來。如今範先生、大司馬還有徐上卿他們都已經四處行動了,咱們有九成勝算,完全可以抓住他們的罪證一舉將趙造置於死地。夫人萬萬不可胡鬧啊!”
“若是他們發現蹊蹺不鬧呢?”
季瑤輕笑着打斷了喬端的話,略一思忖說道,
“圖君府只是他們的第一步,但不管範先生也好,大司馬他們也好,都已經動了起來,司寇署、邯鄲防卒四處亂竄之下,已經是離弦之箭無可收回。可是趙造他們卻連第一步都還沒來得及動手,若是發現處於劣勢而就此收手,作亂的罪名便不在他們身上,反而在公子身上,這纔是公子的萬劫不復之地。
季瑤一身何惜?就算今天能保住一條命,公子成了亂國罪人,季瑤便能活麼?所以左右都是死,季瑤還怕當什麼誘餌?別說馮下卿足以保證無失,就算沒有馮下卿和諸位墨家英雄相保,爲求一轉又有何妨?
只有親自去見竇平,季瑤才能替公子全了君臣之禮。而且他們也絕不會想到季瑤敢過去,這便是我們有備他們無防。季瑤不管怎麼說也是魏國公主,他們必然有顧忌,這麼一打岔自會亂了陣不得不放棄原先的計劃重新佈局。只有他們亂了陣,我們才能引着他們作亂,才能將罪名還到他們身上。
喬公,您要好好想想,範先生還有大司馬他們很快就要過來了,寂夜之中,那麼多人難道不會有一絲動靜被那些歹人發覺?你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去浪費了。君府不論閉門不納還是僅僅開門將那幾個人放進來,都會拖延時間使他們有機會偃旗息鼓的。他們想詐門進來圖的不就是想趁季瑤不備將季瑤挾持麼,可那樣做要等到什麼時候?若是抓不住季瑤,他們豈不是同樣要偃旗息鼓。我們等得起嗎?”
“夫人!”
喬端依然想勸,然而季瑤說的這些何嘗不是事實。他們千算萬算卻沒將眼下這個突然出現的變故算進去,算丟了趙造不動手這一茬,那就是最大的失算,一切似乎都將變成另一番局面。他喬端跳進河裡又能洗的清嗎……
除了喬端這聲“夫人”,廳裡已然沒有了別的聲音,沒有人支持季瑤,同時也沒有人有辦法反對她。季瑤知道他們都擔不起這個責任。其實她自己又何嘗沒有一絲的害怕,可……季瑤笑盈盈的向馮夷看了過去。
“馮下卿,季瑤原先便聽說你們墨家最擅護持,只是從來沒有見過,今天馮下卿能讓季瑤見識見識嗎?”
馮夷的嗓子完全被痰堵住了,緊緊地咬着嘴脣,喉結不住的上下急速蠕動,在漫長的等待之後。他終於緩緩的站了起來,啪的一抱拳深深地鞠下了身去:
“馮夷……萬死而不辭!”
季瑤笑微微的打量了馮夷許久,這才轉頭對衆人笑道:“那就好。其他人都留在這裡不要動,馮下卿帶些墨家之人跟我去府門。”
說着話季瑤轉身便要走。誰曾想一旁的喬蘅忽然快步跟了上來急忙挽住了她的胳膊,不但沒有攔阻的意思,反而大有一副準備跟她一起去的架勢。季瑤微微一詫,下意識的說道:
“蘅兒,你……”
“夫人……”
喬蘅沒有再說話。咬了咬嘴脣便低下了頭去。季瑤會心一笑,也不再搭話,輕輕拍了拍喬蘅的手便又轉回頭義無反顧的向廳門外走去。在她們身後,馮夷還沒來得及動身。馮蓉卻已經快步走到了季瑤她們前頭。
“今天看樣子誰也不會聽誰的了。我一個黃土埋了脖子的老頭子難不成還不如幾個女娃娃麼……”
喬端長長嘆了口氣,雖然全身上下都是疲憊。但還是跟在馮夷身後一同追了上去。
………………
季瑤親自出面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大門口,戚均急匆匆的跑上門樓。一把逮住趴在牆邊上往下看動靜的劉元的胳膊將他拽到一邊,急切地說道:
“夫人過來了,馮下卿說等夫人到了門口再告訴竇平。”
“什麼!”
劉元差點沒喊出來,連忙擡手捂了捂嘴,這才極力的壓住嗓子問道,
“夫人過來做什麼?”
“嗨呀……”
戚均臉上露出了急色,急忙低聲對幾個圍上來的墨者和護從這般那般的小聲說了起來。劉元越聽兩隻眼睜得越大,到最後一甩戚均的胳膊低聲說道:
“他孃的!戚校尉,傳話的活兒交給你了,老子下去搭把手。老六,咱們這邊的兄弟就交給你帶了!”
“大師兄放心,射不死他個小舅子!”
那個“老六”也是滿臉的崢嶸,大有一副生吞活剝的架勢,不過劉元已經沒工夫誇獎他了,說着話便蹬蹬蹬蹬跑下了門樓,而在他身後的戚均滿臉卻是陰晴不定,片刻之後爆發似地從身邊胡亂拽過一個人,低聲喝道:
“夫人到了以後你跟竇平傳句話,老子也下去搭把手!”
那人緊接着回了一句道:“你的兵我帶不了。搭把手的事我鄭安平去做,你還是好好帶你的兵。”
“鄭,鄭先生……諾!”
戚均登時被嚇了一跳,怎麼也沒想到被自己揪過來的人居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跑過來的君府門客鄭安平。別看人家鄭安平平常不哼不哈,關鍵時候還真不含糊,更何況他又是當年公子的心腹之人,如今的司寇佐貳范雎的死黨好友,戚均一個“小小”的護從校尉哪敢不買他的面子?連忙應諾一聲,眼巴巴的望着鄭安平跟在劉元身後跑下了門樓。
………………
門樓之下的趙昱早已經等的有些焦心了,開始琢磨起了強攻,但他終究有些不死心,半天之後正想攛掇竇平再問一句,就聽見門樓上忽然有人高聲喊道:
“竇都監稍等,我家夫人這就出來了。”
“夫夫夫夫,夫人……她怎麼出來了?”
竇平登時懵了,兩條胳膊剛開始發抖,旁邊的趙昱便急忙按住他急切地低聲說道:
“竇都監莫慌,咱麼沉住氣。小心有詐。等一會她若是當真出來,咱們……”
趙昱反應算是快的了,可平原君府的府門兒反應比他還快,沒等他將如何做說出來。就聽“吱哽哽”一陣響,大門居然接着開了。門裡頭人影憧憧,站在中間那個腹部膨大、笑靨如花的小女子趙昱雖然不認識,但竇平哪能不知道她就是平原君夫人季瑤。
不是等會兒纔出來麼,怎麼說開門就開門了?竇平連一丁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一時間嘴眼鼻子亂動,滿臉都是癡呆似地古怪笑容。
君府門樓足有數丈厚,竇平、趙昱他們沒有準備之下依然站在門樓外邊。而季瑤等人也沒有出來,隔着門樓季瑤便費力的斂起了衽,笑盈盈的拜道:
“季瑤拜見竇都監,深謝王后之意。”
“夫。夫,夫人,呵呵呵呵……”
這是玩兒的哪一齣?竇平這次過來本來就有些被迫,如今又出了意料之外的情形,哪裡還管得了自己的嘴?而趙昱打量了打量彼此的距離。已然發現這個距離要是貿然衝過去必然難以成功,正想着怎麼才能不引起懷疑的靠近些時,那邊季瑤卻已經接上了話:
“季瑤深謝王后之意,只是天如此晚了還要竇都監親自跑一趟。季瑤實在有愧。不知……”
竇平的舌頭早已經不聽使喚了,打着結笑道:“呃。呃,呃……呵呵呵。那個……夫人這不是,這不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要生了麼。王后讓小人……小人過來,過來看,看看。”
“原來是這樣……季瑤深謝了。竇都監請府裡高坐。”
季瑤笑盈盈的說着話便在喬蘅的攙扶之下緩步向前走去,她身後跟着一大幫子人,呼呼啦啦的全擁了上去。
平原君夫人居然這麼好騙,說讓進門便讓進門,這樣的機會哪能放過?雖然竇平已經傻在了地上,趙昱卻急忙推了一把,連忙裹挾着竇平迎了上去。
眼看着還有十多步遠就能一把薅住季瑤將她拽過來,趙昱心裡一陣緊張,緊緊地盯着季瑤的笑臉不敢有半分閃失,誰想季瑤走着走着卻突然停住了步,彷彿詫異似地問道;
“竇都監身邊這位將軍不是趙……”
“將軍!”
季瑤這聲問別說緊張之中的趙昱立時驚呼了出來,就連他身後頭那幾個人也跟着一片大驚失色。他們不“失色”才奇了怪了,爲了順利挾持季瑤,跟在竇平身邊的這幾個人全部都是身經百戰,身手極好的宗室將領,一聲“將軍姓趙”便一個沒拉的全包括進去了。
“有刺客——”
就在趙昱他們這一詫的工夫,季瑤身邊一個尖細的聲音忽然高聲叫了起來,緊接着就見她兩旁那些人全數擁到了前頭,不由分說便去拉拽竇平他們,而在這當口,季瑤和攙扶着她的喬蘅已經在馮蓉一衆人的護持之下急忙向後退去。
抓人未成反被抓,這他孃的叫什麼事!對面涌過來的何止三四十人,幾倍於趙昱他們,就算他們身手再好,沒有防備之下一時半會兒哪能抵抗的了?沒過片刻的功夫便和早已經傻了的竇平一起被拽進了府去。緊接着府門在他們身後砰的一聲再次關上了,混亂之中就聽門樓上忽然響起了急促的鼓聲,不知多少人紛亂的高叫道:
“有人行刺!”
“兄弟們拼了呀!”
“夫人快跑!”
……
這些鼓聲和高喊聲自然是傳給不遠處隱藏着的那些刺客的。本來詐門不成要強攻就必然會有信號,衆墨者和護從們雖然不知道信號是什麼,但攪亂視聽的本事還是有的,這一陣亂剛剛起來,正對着府門的那片屋廈之間果然有一大羣按捺不住的刺客嗷嗷大叫着衝了出來,他們這麼一帶,附近的刺客也跟着衝出了隱藏地,就連那些依然冒充巡卒在附近轉圈的刺客們也不明就裡的放棄了僞裝,全數向着平原君府殺奔了過來,一時間那叫一個萬馬齊奔。城牆下開始有人向上甩鉤索,而城牆上同樣有人開始卯足了勁俯身向下射起了箭來……
“別……”
趙昱被人拽得趔趔趄趄,早已經冒出了一身的汗,連藏在腰間的短劍都沒工夫拔出來。他好歹是久經沙場的將領,雖然在混亂之中,但也很快就明白過來自己被騙了,猛然聽見城牆上下到處都是鼓譟聲,心知原來的計劃已經全亂了,一陣大急之下反而冷靜了許多,擡眼從人縫中看見季瑤在一大羣人保護之下艱難的向府內走去,連忙高喝道:
“兄弟們拼了!只要抓住那個女人,他們都不敢亂動!”
“拼啦!”
拼了是一死,被抓住安上罪名同樣是一死,趙昱這一聲喊果然激起了那幾名將領的鬥志,一時間他們在衆多敵手中竟然隱隱佔了上風,特別是趙昱,居然掙脫了許多拉拽着他的手,費力的突處重圍,若不是面前依然還有人擋着,幾乎快要衝到了季瑤身後。
這樣的混亂誰心裡不怕?季瑤聽見高喝聲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響起,慌亂之中連忙回頭看了一看,就這麼一慌神,她腳下頓時一跌,險些沒拽着喬蘅她們一起摔倒在地上。
馮蓉拉了季瑤一把之後已經顧不上她了,猛然回身急越而去,一個跳飛的工夫,長劍早已在手,兩步趕過去以後,直愣愣的便將劍身透窟窿刺進了趙昱的心口。只見趙昱兩隻成爪的手緊緊地箍住了馮蓉的雙臂,但他的反抗卻只能到此爲止了,片刻之後便瞪着兩顆大眼珠不甘地軟下了身去。
趙昱是唯一一個衝出包圍的人,剩下的那幾個還在糾纏之中,眼看着血水在趙昱胸背間噴射而出,雖然依然在不停地掙扎,卻已經無力脫開那些緊緊按拽着他們的墨者和君府護從了……
“不行了,不,不行了,哎喲……”
就在這時候,只見趔趔趄趄的季瑤滿頭是汗的捂着肚子彎下了腰去,沒等喬蘅她們慌亂地喊出一聲“夫人”,她早已經趴下了身,極度痛苦和憤恨地尖聲呼道,
“他,他還說是個懂事,懂事孩子,怎,怎麼……這麼會湊時候。快,快,我,我不行了……”
“快呀,快傳穩婆!夫人要生啦!”
於是乎,混亂之中又多了幾許異樣的驚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