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次試探性的拜訪居然會收到這樣的奇效,驚喜是有的,心中的感激之情更是不帶摻假。對於生意人來說再小的買賣也是風險投資,也需要戰略眼光,更何況做到白家這種通聯天下各國的地步,白瑜深知趙勝這棵粗腰大樹絕對值得依傍,正琢磨着如何進一步表表忠心,卻聽見身旁白萱柔聲說道:
“昨天若不是公子府上的那兩位姐姐,小女子怕是撐不到公子來的時候。雖說是大恩不言謝,公子府裡也不缺什麼,可小女子若是沒有些表示心裡總是過意不去。公子,這次隨家兄來小女子特意讓人備了幾匹上好的齊紈,雖然實在輕了些,卻是小女子的一番心意。還請公子代那兩位姐姐收下。”
“對對對對,在下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還請公子恕罪。來啊,把東西拿進來。”
白瑜突然之間反應了過來,眉尖一挑,忙向門外招呼了一聲,在門外等着的兩名白家僕役忙捧着兩捆散着華光的錦緞走了進來。
趙勝剛纔在門外就已經看見這兩個僕人了,當時也沒在意,這時見是送給喬蘅和馮蓉的禮物,釋然的一笑道:“白姑娘一番心意趙勝若是再虛辭就不好了。這樣吧,白姑娘自去和蘅兒她們敘談就是。”說着話向門外轉了轉臉,吩咐道,“來人,帶白姑娘去喬先生那裡。”
“諾。”
門外應了一聲,接着人影一閃,一名僕役站在門外向白萱鞠身拜了一拜。
“蘅兒”這稱呼可是透着十足的親暱,白萱莞爾一笑,起身向趙勝斂衽後帶着那兩個僕人走了出去。
這纔是禮輕情意重,把禮物送給平原君府裡侍寵之人遠比送給趙勝本人效果要好得多,白瑜樂呵呵的目送着妹妹出去,還沒轉回臉來,卻聽趙勝招呼道:
“趙勝原先就聽人說白圭先生當年是以五穀發的家,如今糧食也是白家經營的以大宗買賣。白家與五穀糧食打交道,不知與許行先生交情如何?”
“許老夫子?”
白瑜一愣,趕忙轉回了頭來笑道,
“許夫子農家宗師,當年家祖未棄官的時候就與他老人家莫逆交好,不過他現在帶着弟子正在滕國,呃,呵呵,不是,是在宋國滕地講學務農。公子是想相招麼?”
認識就好,趙勝點了點頭道:
“正是。趙國偏居北錘,除了邯鄲郡往南以外別處開墾的良田不多,河東晉陽倒是不錯,不過自從沙丘宮變之後晉陽那裡時時受到秦國威脅,趙勝實在是憂慮。久聞許行子精通精耕細作之道,所以一直想以師禮相拜,卻未能如願。另外趙勝一直仰慕齊國的稷下學宮,也有在趙國相仿的念頭,不過既然是學總是要去蕪存菁的,所以農學一道對趙國至關重要,趙勝第一個便想到許行先生了。”
“那還不好說。”
白瑜眉尖一挑,自信滿滿的說道,
“公子慮事深遠,在下佩服。趙國若是能大興農道對我們白家也是好事。公子只管放心,此事包在在下身上就是了。在下雖然在許夫子面前是晚輩,不過家父卻一直與許夫子師徒書信來往,只要一封信萬事都齊了,就算老夫子他懶得動腿腳,在下拖也要把他拖到趙國來。”
這不成搶了麼。趙勝哧的笑了一聲說道:“許行先生是大家,趙勝誠心相邀那就不能失了禮數,雖然不能親自前往,但也得修書一封請白少主代爲轉呈。”
白瑜笑道:“好好好,在下回去就給家父修書,過兩天得了空便儘快到宋國去一趟,公子儘管放心,此時就包在白某身上了。”
他們倆笑談了沒多大會工夫,到後宅院拜謝喬蘅和馮蓉的白萱便回來了。白瑜去了塊大心病,又有趙勝託付給他的事要辦,也不再停留,忙起身告辭,趙勝跟着起身一直將他們送到了府門之外。
白家是大家大戶,該講究的自然一樣不缺,這次來拜府雖然沒帶幾個人,但場面上講究男女不同席,他們兄妹更是不同車。白瑜千恩萬謝的拜謝後上了前邊的馬車,讓馭手向前趕了幾步,把府門前的登車石墩讓出來給了白萱。
白瑜跟趙勝是並排走出府門的,身爲女眷的白萱當然要在後邊墜上幾步,等白瑜上了馬車方纔走到了大門的臺階上,此刻趙勝正站在臺階上跟白瑜鞠着禮,白萱從他身邊經過時,微微一低頭輕聲說道:“公子是騙子。”
“嗯?”趙勝一愣,不覺轉頭向白萱望了過去,詫異的應道,“我怎麼成騙子了?”
白萱道:“公子不是騙子,那呂少主是誰?”
“呵呵……”
原來是記恨這個。趙勝不覺莞爾,剛輕輕笑了兩聲,那邊白萱嫣然一笑,下臺階時又輕聲道:“傻笑……”
這幾句簡短的對話就連跟在白萱身後的那個小丫鬟都聽不太晴朗,白瑜更不可能知道。馬車轔轔而去,他雙手抱着手爐仰身靠在車廂後壁上依然覺着今天的事兒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原先他就聽人說趙國諸公子平原君最賢,可未曾謀面卻又對這個“賢”字始終不得要領,今日一見方纔發現平原君公子着實不是一般人……
“少主,小人看萱姑娘在平原君那裡面子比少主大多了。”
這時候跟在白瑜身旁的替身伴當突然低聲嘟囔了一句,白瑜聞言心中不覺突地一跳,猛地睜開眼向他望了過去,壓住聲音低聲喝道:“你胡說什麼!”
貼身伴當自小就跟着白瑜,說話難免少了許多顧忌,見白瑜想吼他又不敢大聲,忙又嘟囔道:“小人,小人哪裡胡說了?少主沒聽見昨天那事兒在外邊傳的沸沸揚揚的麼。”
“昨天那事兒……”
白瑜頹然的閉上了眼。昨天那事兒他當然聽說了,而且白萱離開魏國後沒有回臨淄卻來了邯鄲這事兒本來就透着蹊蹺,只不過白瑜原先被李兌欠錢的事弄得焦頭爛額根本沒工夫往這上頭想罷了。現在看來……白萱去大梁是奉了季瑤公主相招,季瑤公主待嫁之夫正是平原君,而且正是這次去大梁時定下的,那麼平原君和白萱之間……
白瑜突然間愁腸百轉,那位平原君要地位有地位,要樣貌有樣貌,要能力有能力,要……可他是趙國公子啊,別人家上趕着送閨女去侍寵是別人家的事,白家好歹是天下望族,怎麼能那麼下作。然而這事兒只怕是必有牽連的,現在仔細想想這些日子白萱提到平原君時神情確實有些曖昧。再加上如今平原君又對白萱有救命之恩……唉,回去怎麼跟爹孃說喲。
…………………
白瑜在馬車上恨不得拍破腦袋的時候,趙勝已經回到了內宅,在寢居之中換了衣裳略事休息便直奔安排給門客居住的那幾個院落而去。
喬端院中正廳,喬蘅和馮蓉兩個人正興高采烈的比量着白萱送來的那些齊紈,見趙勝走了進來,忙放下錦緞鞠身行禮。馮蓉慌不迭的笑道:
“公子,喬公和藺先生都看範先生去了。公子從昨天一直沒回來,他們三個在一起攀談了一夜,這不一大早回來歇息了沒多大會兒工夫便又過去了。”
范雎這麼能入藺相如他們的眼麼?趙勝欣然的笑道:
“好,我剛剛忙完,正想着挨個問他們安好,他們既然在一起倒是省了我的事了。馮姑娘,過一會兒你讓馮夷和叔段過來找我,剛纔我還和幾個卿大夫提到你們趙墨的事,墨家最善守城,既然把你們請回來那便不能讓你們閒着。”
“諾,我一會兒便去找大哥他們。”
馮蓉乖巧的應了下來,但是聽到趙勝一口一個“你們”如何如何,心裡卻有些酸溜溜的。一旁喬蘅心思細的很,撒眼見她神色有些不對,登時把想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裡,等趙勝笑呵呵的走了以後才湊到馮蓉耳邊小聲說道:
“公子從小跟着那些賢師讀書學儀,一張嘴早被禮數封住了,你沒見他跟誰都是客客氣氣的麼,心口不一罷了。”
馮蓉聞言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她昨天和喬蘅雖然都沒有明說什麼,但心思卻已彼此透露,再加上經了那一場生死,相互之間姐妹諧好,共事公子的意思已經顯明,哪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趙勝施施然的離開喬端住處,幾步路拐進范雎所住的院落,還沒走進外廳的門,只聽內室裡范雎的聲音說道:
“……正如因爲如此,在下方纔敢斷言,雖然天下國強者四,能得霸業者卻只在秦趙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