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茅屋中充滿了嗆人的茅草腐爛味,木板釘成的牆壁雖然表面粗糙,但合縫處卻做得極爲精巧,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
喬蘅自從被劫持以後就窩着身子極難動彈,在疾馳的馬車上又被馮蓉按在腿上顛簸了一路,現如今已經憔悴不堪了,手腳一捆趴在溼冷的地上只剩下了連連的咳嗽。
趙勝比喬蘅更慘,不但手腳被捆,甚至還被捆在了一根瘢節硌人的支柱上,那才叫一個一動都不能動。黑暗之中他屏氣聽着喬蘅的咳嗽,忽然見她沒了動靜,急忙小聲喊道:“蘅兒。”
“公子,咳咳,公子你在哪兒?我,我害怕。”
喬蘅微微戰抖的聲音讓趙勝總算放下了心,他趕忙招呼道:“到這裡來,我被捆柱子上了,動不了身。”
“喔。”
喬蘅又咳了兩聲,循着聲音艱難地挪了過去,肩膀觸碰到趙勝的膝蓋,心下不由一鬆,一頭便栽在了趙勝的腿上。
淡淡的體香隱隱約約地傳入了趙勝鼻腔裡,雖然不能沖淡滿屋的黴味,但終究是個心理安慰,趙勝忍不住低下頭嗅了嗅,忙關切的問道:“蘅兒傷着沒有?”
“沒,沒……”喬蘅含混的應了兩聲,忽然之間哽咽了起來,“只是公子怕是……”
有這模樣的公子麼?趙勝不自在的動了動身,登時牽動了肩上的一處傷口,疼得他連吸了兩口氣,卻沒敢發出聲音來,只得苦笑了兩聲道:“都到這裡了,哪還有什麼公子不公子?咱們倆如今不過是一對苦命鴛鴦罷了。”
“什,什麼鴛鴦?”
喬蘅聽趙勝說的蹊蹺,雖然眼前一片黑,但還是忍不住盡力擡起頭去看趙勝。
噢,鴛鴦現在說的還是兄弟情誼,這比喻可實在是不恰當。趙勝醒悟了過來,改口道:“不是鴛鴦,那就是兩隻蝴蝶好了。”
“都什麼時候了,公子還有心思說笑……”
喬蘅心裡一甜,無聲的笑着重又將頭埋在了趙勝腿上。她雖然不知道什麼“慢慢飛,小心帶刺的玫瑰”,但是卻聽懂了趙勝的心意。
這處茅屋裡實在是溼冷嗆人,但是喬蘅此時卻完全感覺不到了,她暗暗思忖着,如果真的和公子一起死在這裡倒也好了,省得再去面對那些煩人的心事,煩人的規矩。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走,再也沒有什麼公子,沒有什麼婢女,沒有如履薄冰的小心應對,有的只是……
喬蘅輕輕地舒了口氣,臉上帶着笑用鬢角輕輕地摩挲着趙勝的腿腹,仔細去感受趙勝的體溫。然而這溫馨僅僅持續了沒多久,喬蘅忽然間卻想到了爺爺。爺爺現在只剩下她一個親人了,如果她就這樣死了,爺爺怎麼辦?
喬蘅心中滿是苦楚,鬢角微微離開趙勝的身體,欠起頭小聲問道:“公子,咱們,咱們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
趙勝笑了笑道:“沒事。我早上卜過卦了,是大吉相。咱們不但死不了,那些人還得恭恭敬敬的把咱們請出去。”
要是恭敬爲什麼還要下那麼重的殺手?喬蘅聽了趙勝這句話,更是確信這回必死無疑了。公子晝夜都在她面前晃盪,做了什麼她能不知道?她現在只能當趙勝是在哄她,如此一想反倒徹底放寬了心,重又微微閉上雙眸靠在了趙勝身上。
然而事情偏偏就是這樣出人意料,正當喬蘅跟趙勝偎依在一起都不再說話的時候,漆黑之中忽然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吱呀”。隨着那聲音,屋門外刺眼的白亮倏然間便撲進了屋裡,將趙勝和喬蘅激的立刻緊閉上了眼睛。
“公子恕罪,小人們多有得罪。快,快來給公子鬆綁。”
還沒等趙勝他倆完全適應光亮,兩個身着短衣的壯漢已經闖進門來拱手賠上了罪,接着便急忙奔過來解開了趙勝和喬蘅身上的繩索。
喬蘅剛纔挪動不易,靠在趙勝身上也是滿心的平和,並沒覺得有什麼,但是當看見除了那兩個來解繩索的漢子以外,門口還站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女探着頭向裡看時,卻不由雙頰飛霞,連忙離開了趙勝的懷抱。
那個少女正是馮蓉,趙勝讓她挾持自己時雖然已經發覺她是女子,但當時她一頭一臉的都是血,而且穿着勁身的男裝,實在看不出她的模樣,此時馮蓉雖然男裝未褪,但洗乾淨了手臉,卻將長期鍛鍊後才能形成的英姿颯爽之美展現在了趙勝的面前。
因爲範府門前的“劫持”行爲實在太詭異,完全不符合一個合格殺手的身份。馮蓉扶着門框向裡看了看趙勝,略略有些黑的小臉上立時現出了個靦腆笑容,見趙勝也在看她,接着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去。
領頭來給趙勝鬆綁的是叔段,他麻利的將繩索往地上一扔,慌忙又拱手向趙勝拜了下去:“公子恕罪,小人們魯莽了。家兄此時正在相候公子,還請公子挪尊步受家兄一拜。”
“好,壯士請。”
“公子……”
這一切看在喬蘅眼裡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些,占卜?公子什麼時候佔的卦?這些人一早還殺氣騰騰的要置公子於死地,怎麼這麼會兒工夫卻又完全變了個樣!喬蘅一時有些發懵,但看見趙勝在地上跺了兩下腳,竟然接着便笑微微的點點頭要隨那兩個刺客出去,雖然明知阻攔也是徒勞,但還是連忙追了上去。
馮蓉見喬蘅一副緊張的神情,連忙走過來寬慰的笑道:“姑娘放心好了,家兄只是要向公子賠罪,並沒有別的意思。姑娘還是先隨我去洗一洗,一會兒公子他們談完事,小女子再送姑娘去公子那裡伺候。”
喬蘅跟馮蓉也算是“老相識”了,如果不是馮蓉幫她攔了一劍,她現在早已經沒命了,而且她心裡也很清楚,這些人要是真殺他們的話,根本不需要費這些功夫,然而今天她受的驚嚇實在太重,即便明白這些道理,但還是害怕看不見趙勝,所以纔會表現出這般的驚慌。不過馮蓉在她心裡好歹還有點值得信任的“地位”,再加上趙勝一邊向外走一邊向她寬慰似的擺着手,她也只能微微嘆口氣,接着澀然地向馮蓉點了點頭。
……
在一處還算整潔的屋舍中洗淨了身上的血污,又換上馮蓉的衣裳從裡屋裡走出來,喬蘅擡眼間便看見馮蓉正坐在一旁等着她了。
馮蓉向喬蘅上下打量了兩眼,趕忙起身招呼她在矮几旁一起坐了下來,滿是熱情地笑道:“天差不多晌午了,蘅兒姑娘餓了吧?大哥已經讓人爲公子做飯去了。一會兒公子那裡忙完,你們便一起……”
說到這裡,馮蓉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忽閃着大眼睛滿是好奇的望了望喬蘅,欠起身轉口笑道:“我還真忘了呢。大哥說公子大夫們有許多規矩,要不然,要不然,我先去幫姑娘拿些吃的墊一墊?”
“不必了,馮姑娘。我們公子沒那麼多規矩的。”
喬蘅感激地向馮蓉笑了笑,雖然話音裡滿是確信,但馮蓉還是有些驚訝的向她看了過來。
“喬姑娘,小女子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你,你……平原君對你有很大的恩麼?你竟要那樣……”
馮蓉說道這到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了,剛猶猶豫豫地停下了話,對面的喬蘅便已經澀然的低下了頭去。
“那是我欠他的。”
“欠他的?”
馮蓉一時之間雖然沒能完全明白喬蘅的意思,但還是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