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兒這樣質問,柳暮臉上有些掛不住。
他張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他確實是罪惡深重,就讓她這樣想吧。
宋子衿見他沒說話,更加認定他是因爲這個才住在陵園,可是,他就算這樣守一輩子,死去的人能原諒他嗎?
宋子衿胸膛起伏,有些激動起來。
她對宋家的人,都有感情,尤其是對宋成,想到他一輩子爲了母親沒有結婚,內心就充滿難言的感動,她一直覺得,是柳暮對不起他,要是他沒有強迫母親,說不定宋成跟母親,還會成爲相愛的一對。
可是,美好的一切,讓柳暮破壞了。
有些事情,是宋笙告訴宋子衿的,而宋子衿知道的,也全部告訴宋笙,可是,宋笙畢竟沒有把母*記本中寫的,全部告訴宋子衿,只是簡單說。
宋子衿對宋成跟母親那一段感情,知道的很清楚,是源自宋笙的那片報道。
那個時候,她恨柳暮。
見柳暮強忍着沒有說話,宋子衿又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可是,父親這輩子,到底有沒有愛過母親呢?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不願意再去想,住這裡是爲了離你母親近一些。”柳暮緩慢說着,無論女兒怎麼說他,他都受着,因爲他欠女兒太多。
宋子衿很想問一句,柳姨跟二叔的事,也能過去嗎?
宋笙見了,不會什麼都問。
自己還是裝作不知道算了。
宋子衿並沒有跟宋笙一樣,留下來吃飯,她執意要離開,柳寒沒有辦法,只好載她回去。
“子衿,他是你父親?”
宋子衿氣惱望着柳寒:“我知道你爲他說話,我也知道他是我父親,改變不了的事實,可是我總要有個適應過程。”
柳寒沉默。
宋子衿說的對,她也不是宋笙,相對來說,她更孩子氣一些,讓她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是不能的。
算了,給她們一些時間,她們總會想明白。
聽說,江譽帶着宋笙去海邊了,相信等他們回來,宋笙會釋懷很多。
木屋裡。
柳暮一遍又一遍回想着跟宋笙,宋子衿見面的情景,這些孩子,其實遠遠不能體會他們的母親那時候的心情,她們對他的怨恨,沒那麼強烈。
看到她們,他的心願已了,也該去陪黎慧了。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在下面孤單那麼久,我已經見過我們的女兒了,很快就會來陪你。
望不到邊際的海面,居然讓宋笙產生產生一種近乎神聖的感覺。
也許,是因爲父親就葬在這片海底。
“師父,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沒見過海,那個時候我常想,海到底是什麼樣子,爲什麼父親在海面上一年才能回家一次,海很大嗎?很遠嗎?”
海風吹拂着宋笙的臉頰,她赤着腳站在沙灘上,看着遠處的海面。
“對我來說,海是最神秘的,我小的時候,住的地方不遠處就是大海,爺爺經常牽着我的手,在海邊漫步,那個時候,海是平靜的,像一面厚厚的鏡子。”江譽緩緩的說。
宋笙仰着臉望着他,沒想到,江譽的內心,並不像他的表面那樣不拘言笑,倒也是柔情萬縷。
“一直到有一天,大海漲潮,我是第一次見到變得洶涌的大海,翻滾的海浪,你看,現在的海面是不是很安寧,你能想象的到,大海也會無情的掀開船隻,沖垮海堤嗎?”
在江譽低沉的訴說中,宋笙彷彿看到,大海變的翻滾起來,逐漸咆哮起來,把一艘艘船掀翻,許多人哭着喊着,可是卻無濟於事,還是被掀進海里。。。。。。
她打了一個冷顫。
“師父。”宋笙身子微微晃動着,江譽伸出手,攬着她的身子。
見宋笙臉色有些蒼白,江譽伸手一指:“你看。”
宋笙擡起頭,遠處駛來一艘輪船,迎風起航。
“大海雖然有時候不客氣,可是更多的時候,還是像母親一樣,有着寬廣的胸懷,站在海邊,讓人的心胸情不自禁的打開,你深呼吸試試。”
隨着江譽的聲音,宋笙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再緩緩吐出來。
再慢慢睜開眼睛,眼前一片廣闊的天地,海天一色,無邊無際,感覺自己的心情也漸漸變得開闊起來。
世間萬物,在海面前,都是渺小的。
是的,很多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剩下的惟願身邊的親人,都活的好好的。
從海邊回到南汜,宋笙沒有告訴柳寒,又獨自去陵園。
宋笙懷裡捧着兩束鮮花,分別放在黎慧跟黎毓君的墳墓前。再站在黎慧墳墓前,想起大伯對黎姨的愛,再望一眼木屋,柳暮守在這裡,應該也是爲了她吧。
其實黎姨是幸福的,最後得到兩個男人真摯的感情。
她慢慢朝木屋走出。
很奇怪,她來了,柳暮難道沒看到嗎?他怎麼沒有出來?
宋笙敲門,好半天還沒見柳暮走出來開門,難道他不在?柳寒說他很少離開陵園。
她繞到窗口,窗戶是打開着的,宋笙一眼就看到,柳暮躺在地上,她大驚,出什麼事情了?
宋笙急了,拿出手機給柳寒打電話。
幾分鐘後,柳寒趕過來,把門撞開,柳暮緊閉雙眼,昏迷不醒。
“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剛到,想過來看看他,就見他倒在地上,我就給你打電話了。”
醫院裡。
手術室的紅燈一直亮着,門外的等候區椅子上,坐着柳寒跟心神不寧的宋笙。
爲什麼,她剛剛纔準備要原諒他,他竟然生病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宋笙越發不安起來,不會有什麼事情吧。
“他的身體不舒服已經好久了。”柳寒也有些緊張。
宋笙急了:“那爲什麼不送醫院?”
柳寒看了宋笙一眼:“他那性格,誰都勸不動。”
宋笙電話響了,是江譽,他知道宋笙到陵園去看柳暮。
“在醫院了,他,他昏迷,在做手術。”宋笙猶豫一下,還是沒有喊出一聲舅舅。
“我一會就去。”
手術進行十幾個小時,醫生走出來的時候,臉上一片疲憊。
見門外站着柳寒,江譽,醫生不敢怠慢,詳細介紹情況:“柳總,江總,腦部出血,幸好送的還算及時,不過,手術雖然做的很成功,可是病人求生慾望不強,要是這樣,我們也沒有辦法。”
求生慾望不強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柳暮是一心要尋死嗎?
他見到宋笙,也見到宋子衿了,她們對他雖然沒有完全接納,可也沒有排斥,他爲什麼一心求死?
宋子衿氣喘吁吁跑來,她從B城坐車趕過來,需要大半天時間,她見到宋笙抓住她的手:“笙姐姐,他,他怎麼樣?”
“醫生說他求生慾望不強,如果想讓他醒過來,家屬要想辦法刺激他的大腦。”
這時,護士們已經把搶救車推出來,宋子衿撲了上去,看到緊閉雙眼的柳暮,帶着哭腔說:“前幾天不還好好的嗎?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了。”
雖然開始的時候覺得彆扭,可是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真後悔,沒有陪他好好吃一頓飯。
只是,那麼高大的一個人,怎麼說倒下就倒下了呢。
宋笙攬着宋子衿的肩頭說:“別這樣,先去病房。”
病房已經安排好了,最好的特護病房。
“誰是兒子,把病人抱到牀上。”護士看看柳寒跟江譽,突然出現兩個帥哥,讓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說話了,她紅着臉說。
“我來。”
柳寒走上前,抱起搶救車上的柳暮,心裡一怔,什麼時候,義父的身子變得這樣輕。
他小心翼翼把柳暮放在病牀上。
望着義父的臉,他的心一陣酸楚。
義父要強,他知道,義父心裡苦,他更知道,他從被義父收養的哪一天起,就發誓,以後把義父當做親生父親一樣看待,可是,自己長大之後,先是去了英國留學,離開義父很長一段時間,回來後,義父把工作全部交給自己之後,就在陵園一直住下去,自己雖然也經常去看他,可是,畢竟不是天天陪着他。
老了,都喜歡兒女繞膝,義父雖然嘴上沒說,可是心裡一定是盼望宋笙跟宋子衿都能原諒他,並經常看看他。
他才自作主張把宋笙跟宋子衿叫到陵園去。
三個小時過去了,柳暮還沒有醒。
宋子衿坐不住了:“笙姐姐,你說他不會有事吧?”
宋笙安慰她說:“不會,那麼多年都熬過來,我們纔剛剛跟他相認,他怎麼會捨得我們呢。”
宋笙走到病牀前,坐下來,拿起柳暮的手,瘦骨嶙峋,青筋暴起的手背面,才驚覺,面前的不是那個霸道的風雲人物,而是一個遲暮老人。
她示意宋子衿在另一側坐下來,輕聲說:“子衿,我們多跟舅。。。。。。舅舅說說話,也許對他的病情有所幫助。”
宋子衿詫異的望着宋笙,她沒有聽錯吧,剛纔宋笙居然叫舅舅,難道宋笙已經原諒他了?
那自己呢?
要不要原諒他,只是這一聲爸爸好難叫出來?
宋笙鼓勵的望着宋子衿,總有一天,她會順暢的叫出爸爸。
宋子衿跟宋笙輪流陪在柳暮的病牀前,曼聲細語跟他說話,醫生說這樣是可以刺激到病人大腦,也許對他甦醒會有幫助。
可是,一天過去了,柳暮還是沒有醒。
宋笙着急了。
柳寒一直在病房裡陪着他們,可是言晚上打電話來說,明遙要生了,嚇得柳寒立刻站起來。
“你去照顧明遙,她現在最需要你的鼓勵,舅舅這邊有我們。”宋笙冷靜安排一切。
柳寒深深看了宋笙一眼,眼中有感激,一句話沒說,可是宋笙卻知道,柳寒因爲她那句舅舅而感動了。
宋笙跟宋子衿一起陪着柳暮,沒有請特護,柳寒要請特護,被宋笙制止了,說她們兩個人都閒着,再花錢請人有點太浪費了。
江譽閒着的時候,也會來醫院,謝流負責給她們送飯。
晚上,宋子衿在另外一張牀上睡着了。
江譽明天早上要開會,被宋笙也逼着回去休息,他在宋笙送他出去的時候,飛快的在她嘴脣上親一口,說她不在,他睡不着。
宋笙紅着臉,推着江譽,讓他趕緊回去。
儘管心裡也很想江譽,可是更牽掛柳暮的病情。
宋笙坐在柳暮身邊,握住他的手,輕輕說着話,說着那些年,母親跟自己的生活,雖然過得艱難,可是卻是她記憶中最幸福的時光。
“舅舅,你知道嗎?那時,我最喜歡過年,因爲過年我就有新衣服穿,母親做的花裙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