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爲我會告訴她什麼呢。”葉清蕪笑道,“一切不都是按照你的計劃行事?”
林明耀垂下眼睛,眼底的火光慢慢熄滅。再擡頭時,已經變回了令人如沐春風的笑。他伸出手,輕輕攬住葉清蕪,將她帶向自己的懷裡。
林明耀這麼狠絕地對自己,自己對他的只有心疼,沒有一點的恨意,這樣的自己,還有一點點的自我嗎?
葉清蕪沒有說話,只是順從地靠着。
“讓你受委屈了。”林明耀輕撫她的背脊,柔順而溫暖,如同一隻貓兒。若是家貓,失了野性,言聽計從,難免乏味。若是野貓,爪牙鋒利,倒更有趣,卻抑制不住的疼。
林明耀不是會選擇家貓的男人,他有他的驕傲,與他匹配的人只有一種。他不會任由任何人安排他的人生,他是唯一的主宰。
而江譽……
不過是他成功路上一塊較大的踏腳石。
葉清蕪淡哂,這話進了她耳中,只是一種諷刺罷了。
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愛一個女人,又怎麼捨得讓她委屈,自欺欺人,不過是笑話一場,這點她早已明白。
相擁的身影被長鏡頭拉遠,融入夜色中。
車廂裡散發着橘黃色的柔光,給人一種莫名的溫暖。
江譽長臂一收,便把宋笙那顆小腦袋給收於懷裡,溫厚的大手落在那墨色柔順的長髮中,輕輕撫弄,像是給予着無聲的安慰。
在江譽懷裡的宋笙,聞着熟悉怡人的清冽氣息,強勁有力的心臟跳動聲,‘砰砰——砰砰——’,一聲又一聲,如同石子投進宋笙的心湖,碰擊起層層波瀾。
“我沒事,真的。”宋笙的話帶着糯軟濃重的鼻音,許是埋在江譽胸腔的後果。
聽着宋笙的話,江譽的手一滯,眸子裡晃過一縷幽光,僅僅是一秒,眸潭又恢復一片沉靜。
“我知道。”他安撫性地輕拍她的背脊。
“不用哄我。”宋笙吸吸鼻子,悶悶的聲音傳來,“我已經猜到會有這麼一天了。”
“嗯。”
“真的。他們兩的眼神不對勁,不認識的人是不會有熟人那樣的眼神的,葉清蕪看他的目光,就好像盛滿了星星。”
“嗯。”
“她來認識我的時間也太巧合了,我聽人家提起過,他們以前的事情,是高中的,很溫暖。”
“嗯。”
“我想成全他們的,那一年裡,我拼命的工作,就是、就是爲了不讓自己後悔。”宋笙逐漸抽咽的聲音,“師傅,我好後悔啊。”
“嗯?”
江譽從他的懷中擡起那張淚流滿面的臉,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別後悔。”
——我已經等你很多年了,宋笙。
方喬扶着方向盤,低着頭嘆了口氣。
這麼多年來,當初那個裹在校服裡的小女孩終於長大了,長腿叔叔的路也該走到盡頭了吧……
夜色如墨。
明遙抱着雙臂坐在南汜大橋邊,身旁是著名的景點——冷水灘,是南汜在國際上都享有勝譽的標誌,每年慕名而來的人踏破了南汜的高速公路。
今晚也並不例外,路上三三兩兩地走着觀賞或散步的人,好像每一個受歡迎的景點都有一個很美的傳說之類的,明遙不太清楚冷水灘有什麼出名的故事,但她想起很久以前聽到過的一個笑話。
一對情侶站在南汜大橋上祈求永遠,男生說希望女友越長越漂亮,結果被女孩子推下了汜水。原因是漂亮在南汜的方言裡有圓滾滾和依附的意思,她認爲男友是在詛咒她嫁不出去,因爲她認爲男友不是她命中的真愛,所以並不想和男友結婚。
說這個笑話的人在還沒說完時就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明遙看着周圍會心而笑的人,壓下心底的疑惑,嘴角也微微彎起來。
很好笑啊,不想和男友結婚是因爲沒有真愛,就好像總有人在尋找真愛,期待着無限一個又一個的下一次,才放棄得比珍惜還快。可從來沒有人試圖成爲另一個人的真愛,就像她的媽媽,永遠在追逐的路上,對於曾經擁有過的東西卻視而不見,一意孤行。
成長的過程中,丟失了一些不想丟失的,也找到了想得到的,可愛情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究竟還要耗費多少個年年歲歲,又或者其實真愛已經出現在眼前,卻沒又人願意向前跨一步,小小的一步,隔了上億光年。
不是道德的標準,也沒有世人的眼光,僅僅是因爲自己,缺乏了那一點點勇氣,能夠讓自己跨出那隻腳的一點點勇氣。
明遙站起身來,面向南汜大橋的閃爍燈光,在夏夜瀰漫的水汽中氤氳,劃過成一道燦爛的光。她看着腕錶,心中有火焰升騰。
與此同時,高速通道上,黑色車廂裡一片寂靜。
“……不就是親了一下你的額頭而已嗎。”半晌,江譽終於繳械投降,“就當做是你18歲的生日禮物之一好啦。”
“那不一樣!”宋笙埋着頭,看上去快哭了,可實際上她的臉上一片溫熱,整整十分鐘都沒能降下去,“我是女孩子啊!”
“……”
江譽的眉毛微微抖了抖,看着把自己捲成團的女孩,有些好笑。與平常所感受到的那種喜悅不同,他幾乎很少會有情緒波動,直到宋笙進入他的生活。
方喬時常調侃他的世界是黑白的,和狗看見的一樣,雖然在被他練手過後他在沒這個膽子說這樣的話,可他始終記得那時他的神情,是一種嘆息般的,幾乎是很遺憾的語氣。
沒色彩就沒色彩吧,那時是這樣想的。
可是……
“難道我看上去像是那種會對男孩子感興趣的男人嗎?”
會開玩笑。
“好啦別埋着頭了,對呼吸不好。”
會關心人。
“小笙兒,是想被丟下車了?”
會腹黑地威脅人。
宋笙“噌”地坐直身子,表情仍是哭喪着的:“被佔便宜的是我誒……”
“嗯……也許不是。”方喬的聲音插入對話,他的存在感簡直低入谷底,“如果你調查過江譽有多少暗戀者的話,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宋笙偷偷看了眼江譽,見他面無表情地瞧着她,沒有絲毫要反駁的意思,彷彿理所當然。
……的確是理所當然。
宋笙的表情更糾結了。
江譽垂下眼,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木梳,朝宋笙招招手:“過來。”
宋笙往更遠的角落裡一縮,面帶驚恐:“我絕不會打擾你梳頭的江總!”
“你是不是很想被丟下去?”少女搖了搖頭的表情被收入眼中,江譽覺得自己的額角有青筋在跳,“帶你去接個熟人。”
宋笙狐疑道:“誰?”
“……真不該帶你來。”江譽揉了揉額角,“是不是女人哭過以後都會變成另一種樣子?”
“當然。流淚是女人的定期排毒啊。”方喬轉動方向盤,車駛下高速,往南汜大橋的方向行進。
深夜,人羣並沒有變少,街上一如往常的熱鬧。方喬停了車,去便利店買夜宵,用他的話來說,作家開車總是更辛苦些,又費腦又費勁,還要聽兩個弱智兒童在後面吵架。
……這麼聽起來還真是挺悲慘的。
宋笙捂着臉看向江譽,那人還是沒有表情,鬢角卻顯得柔和,大概是路燈的緣故,側臉美得不可方物。
“你喜歡藍罌粟吧。”美人突然問道。
“超喜歡!”宋笙一臉嚮往,“在喜馬拉雅山上啊,海拔太高的地方我不敢一個人去,怕會猝死,身邊的人也不喜歡陪我,願意陪我的人又不在身邊……”
“我。”
“……話題什麼時候跳轉過來的。”
“明天怎麼樣?”
“……啊?”
江譽勾起一邊嘴角,朝宋笙挪進,幾乎是片刻的事,一雙手已經撫上了她的發:“別動,頭髮亂了。”
宋笙試圖掙扎,卻不敢用力扯動自己的頭髮,只得一邊嚷着“我自己來”,一邊去搶江譽手裡的梳子。
“明天去日本出差,你和我一塊走。”在宋笙的“我不去”還沒脫出口之前,他及時補充了一句,“可以去看花。”
女孩的動作頓了頓,索性放棄了掙扎:“我們要去見誰?”
“和你的過去告個別,從今以後就不用住桑榆街了,搬去濱江豪園吧。”
“我覺得桑榆街挺好的。”宋笙嚅囁道。
雖然一開始的印象是很可怕,不過那兒讓她有了久違的家的感覺,現在反倒不願離開了。
江譽深邃的眸瞳意味不明地閃爍了一下,終究還是奪過了宋笙手中的紫檀木梳,強制性地幫宋笙梳理好前額柔順的流海,聲線淡淡,卻透着沉穩的暖意:“桑榆街雖好,但畢竟不適合住人。宋笙,你該長大了。”
低着頭的宋笙,一動不動地陷入了沉思模式。半晌後,遠山眉輕輕皺了皺,彷彿截斷了一切思緒,腦袋擡了起來,如同孩童般明澈的眸子,涌起了層層的迷霧,投射出的迷茫,仿若一隻無影的手往江譽的心坎兒上狠狠捏了一把。
自從父親無聲地消失,後來母親的身亡乃至孤兒院的大火,斷送了所有愛自己的人,到現在林明耀、好友閨蜜的背叛,一切的種種,在宋笙眼中都是一片灰色,或許未來還會有更多不幸等着自己,如今江譽的出來,會是一個不幸的開端,還是另一片新天地的開啓?
新生的曙光,師傅,那就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