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宋彪的提問和質疑,布魯西洛夫並沒有立刻給予回答,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側過臉思索着這個問題,撣了撣軍靴上的灰沙之後才答道:“我想應該是情況非常緊急,但又無法緊急的原因吧,因爲我是剛從莫斯科過來,所以知道一些消息,總之是對總司令官閣下很不利,很多官僚認爲他過於軟弱和膽怯,未能抓住戰機一舉殲滅日軍,特別是陛下身邊的那些近臣們,讒言總是讓我們這些正直的軍人感到頭痛。還好,黑溝臺一戰後,陛下對總司令官閣下也多了一些信心。只是就我們這些中層的軍官來看,總司令官閣下似乎也不是我軍目前最好的人選。我想,他心裡可能也很清楚吧,現在戰事一方面是表面上對我軍有利,實際上要糟糕很多,他又不能向上面如實彙報,那就只好在局部的戰術上賭博,採用一個更爲極端的戰術。
我想是這樣的,只是不知道您那邊的消息是怎麼樣的呢?”
人在這個世界上,在任何的時刻都存在着階級。
他們兩個都是上校,他們就是一個階級,別人就都比他們低一個階級,別人也得仰着頭才能和他們說話。雖然宋彪和布魯西洛夫此前從來沒有見過,更無任何的交情,坐在一起卻就有身爲一個階級的彼此認同感。
這種情況在人類世界總是無所不在。
宋彪坦然答道:“我這兩個月都在通化清剿土匪,對這方面的消息知之甚少,對於俄國內部的那些事,我恐怕就更不清楚了,或者說我也不會太在意。”
布魯西洛夫感嘆道:“是啊,既然是由您來指揮這個特別的步兵師,我倒是還鬆了一口氣呢,如果真是讓比爾德林格將軍那種膽小鬼和只知道貪污**的老貴族來指揮,我想,我一定會寧肯回去做我的騎兵軍官學校的校長。”
宋彪有趣的笑了一聲兒,他這纔想起阿列克謝耶維奇,布魯西洛夫曾經長期擔任俄國騎兵軍官學校的教員,直到擔任了校長一職之後才正式成爲軍事將領。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消息是阿列克謝耶維奇布魯西洛夫屬於更爲正直的學院派,壞消息是實戰經驗不多。
布魯西洛夫則繼續追問道:“在我所得到的調令上,對於您這支特別的步兵師幾乎沒有任何過多的描述,我一直很好奇,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給予您的委任中,究竟是如何構想這支部隊的呢?”
宋彪道:“我的提議是儘量扁平化的管理,一個師習時管轄十到十二個團,以一個縮小版本的集團軍方式突襲敵軍的要害。所以,我們需要構建一個特殊的騎兵部隊,它不能像以往的哥薩克騎兵那樣。實際上,我也是受到了日軍騎兵第一旅團的啓發,他們在旅團中安插了大量的機槍手和步兵,以及炮兵,使得一個旅團可以快速機動的插入敵軍要害作戰。這種戰術設計顯然是打破了以往的騎兵模式,我覺得很有意義,所以想要嘗試一番,原先的構想是兩個騎兵團,在和總司令官閣下商量之後,我們決定直接組編一個類似的旅團。。
布魯西洛夫慎重的思考着這番話,似乎是很有些啓發,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您的意思是將騎兵和運輸隊聯繫起來,主要利用騎兵的快速作用,加強騎兵的火力裝備,在一個關鍵時刻突然插入敵軍的後方,或者是側後方進行陣地戰,以及快速的殲滅戰?”
宋彪讚道:“果然不愧是軍官學校的校長啊,我正是這樣的意思。”
布魯西洛夫也讚道:“這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創新,或許能重創對手。”
宋彪道:“那就讓我們擦亮眼睛看清楚吧!在此之前,我想先由我的來負責營區規劃的工作,我打算給本地人一筆安置費,讓他們安靜的接受我軍的徵用。爲了對我軍的組建工作實施有效的保密,必須派遣騎兵衛隊在周邊加大巡邏警戒的範圍。”
布魯西洛夫一口答應下來,道:“那我這就去安排下面的事情。”
宋彪微微頷首,起身和布魯西洛夫一起離開房間,各自負責一部分的工作。
將自己的臨時辦公所先建起來後,宋彪就將老郭頭喊過來幫忙,用俄軍的軍糧做交易,先安撫祝家屯的本地鄉親們,免得他們和那些爲〖日〗本人工作的土匪勾結起來通風報信,當然也要小心袁世凱派過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各種情報探子。
李大運則被緊急派回通化縣城,讓陳武和薛長慶他們按照宋彪的吩咐辦事,迅速將一部分的部隊帶過來。
科爾尼洛夫少校的遠東第,步兵團同樣要抽調出來,只留下一個哥薩克騎兵團在通化縣城,屆時和趙庭柱的部隊一起負責鎮守縣城。
張亞虎、陳武、楊鐵生、薛長慶、胡大林率領的各個團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祝家屯,鄧尼金那個刺頭總教官,宋彪就不想調配了,留在通化縣城繼續辦他的士官速成班。
這天下午,塞烏丁斯克的兩個步兵團抵達祝家屯地區,負責帶隊的軍官是宋彪很熟悉的馮艾斯克男爵少校,在調令截止的最後一天,西伯利亞步兵師的三個步兵團和炮兵團陸續也抵達師部。
隨着五個步兵團、一個騎兵旅、一個炮兵團和一個臨時拼湊起來的工兵團抵達後,宋彪在祝家屯已經聚集了兩萬五千名俄國士兵。
當這些軍官和部隊陸續抵達祝家屯,並且和宋彪見面會談之後,宋彪大體就明白了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的心思,這位司令官打算用他自己的一種低調方式豪賭一局。
這次派過來的炮兵團長是一名叫安德烈帕金諾夫的資深炮兵中校,在調至遠東軍參戰之前是喀山炮兵士官學校的副校長,他所編寫的《火炮和步兵協同作戰及戰術演練規劃》在蘇聯時期被髮揚光大,成爲蘇聯在二戰之前的炮兵訓練教材。
沙俄帝國時期一貫對騎兵的重視高於一切,這取決於帝國過於龐大的疆域,如果說在俄國中還有將領是現代炮兵理論方面的專家,安德烈帕金諾夫肯定能列入這個名單之一。
臨時派來擔任工兵團指揮官馬爾託斯中校是一個波蘭裔的參謀軍官……直以敏銳博學著稱,也是俄國遠東軍在工事構建領域的專家。
在這個特殊的情況下,屠瓦涅爾少校也被派過來臨時擔任宋彪的後勤補給官,負責和遠東軍參謀部協調各方面的軍需物資,同時,他和馬爾託斯中校被授命兼任“別奧弗拉基米爾宋步兵上校……”的參謀官。
一半是宋彪熟悉的老戰友,一半是值得軍人們敬佩的學院派,年紀也都不小,有三個人是超過五十歲的資深將領,這個情況讓宋彪很是尷尬,他原本準備給這些人來一今生猛點的激將法,現在看來,太刺激人的缺德話還真說不出口,因爲他的部下陣容豪華到可以代表俄國去打第一次世界大戰。
這天晚上等人員到齊之後,宋彪緊急召開了一個軍事例會,將所有的前線指揮官們都召集到他的作戰會議室裡。
這間作戰會議室的條件是如此簡陋,此前只是土堡子西側一間大院子的西屋房子,房間裡還貼着福祿壽三星的陳舊年畫,因爲經久失修,漏洞百出的窗戶只是臨時用封裝炸藥的粗黃色的牛皮紙貼起來。
點了四盞煤油燈,房間裡還是顯得很昏暗,並且有一種陰嗖嗖的刺鼻黴味。
宋彪一邊和坐在身邊的布魯西洛夫上校交談,一邊注意觀察其他陸續抵達的將領,一眼掃去,七名少校,四名中校,兩名上校,再加一個將軍就能組建一個集團軍。
在桌子上,宋彪已經讓蔣方震攤開了一張最新標註的作戰地圖,這張俄軍機密地圖裡其實也有老郭頭和孫世勇的功勞,俄國遠東軍參謀部正是通過他們,秘密聘用了一批馬幫和土匪探子,在遼中和遼陽地區活動,爲俄軍收集各種各樣的情報,而日軍也同樣如此,甚至有土匪探子同時爲雙方做事。
宋彪挺嚴肅的站起身,用指揮棒點着遼陽前哨地區正要開口說話,屠瓦涅爾少校就匆匆忙忙的快步走進來和他稟告道:“上校,薩姆索洛夫准將閣下來了?”
“誰?”
宋彪很罕見的有點發懵,他只覺得這一切對半年前還是一名基地哨兵的他來說,實際過於像是一場丁丁奇遇記。
屠瓦涅爾少校只能再次重複道:“上校,第一集團軍的薩姆索洛夫准將閣下奉命前來參加你的軍事例會。”
宋彪翻了翻白眼,如果再加上鄧尼金和科爾尼洛夫少校,他這裡的指揮官們已經可以在十年後代表俄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沙俄帝國的第二集團軍和西南方面軍總指揮官都在這裡了,安德烈帕金諾夫中校則是俄軍在第一次大戰中後期最突出的炮兵上將。
這時,薩姆索洛夫准將已經帶着自己的副官走進了會議室,身材高大且留着濃密鬍鬚的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名屠夫,幸好他穿着厚重的軍裝,不至於讓人產生其他的聯想。
其他的俄軍將領似乎是同樣的詫異,大家同時起身向着亞歷山犬瓦西裡耶維奇薩姆索洛夫準捋敬禮,宋彪也只能先敬禮道:“歡迎您的到來,薩姆索洛夫准將閣下,我是這裡的指揮官別奧,宋步兵上校!”
薩姆索洛夫准將反而比大家更詫異,大致的原因可能是和布魯西洛夫上校一樣,怎麼也沒有想到傳說中的別奧上校是一名亞洲裔。
他忍不住的問一個同樣愚蠢的話題道:“宋,難道你是從日軍那裡叛逃過來的嗎?”
雖然比他的軍銜低一級,宋彪還是覺得這傢伙實在過於無禮,板着臉顯得很不高興,道:“回稟准將閣下,我只是一名在俄國教會學校讀過書的遠東本地人,因爲我的叔父們曾經和〖日〗本人作戰,並被他們打敗,所以纔會在這裡出現,並且爲了打敗〖日〗本人而竭盡所能的思考着。”
薩姆索洛夫准將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顯得愈發驚奇,完全未能覺察自己的無禮,卻道:“真是太有意義了……”那就讓我們談正事吧,我是奉總司令官閣下的命令前來參加你的軍事例會,如果有可能,我需要就您的計劃提出一份單獨的意見報告,但這份意見報告絕對不會有任何作用,因爲我在不久就將回國療養。”
這時,布魯西洛夫上校微微有點挑釁意味的感嘆道:“聽說您是因爲和倫南坎普夫將軍互毆,導致那位老傢伙的鼻骨骨折,所以被勒令回國了嗎?”
薩姆索洛夫准將不由得有些尷尬,道:“真是沒有想到,消息傳的這麼快。不錯,我是和那個混蛋打了一架,不客氣的說,我隨時還可以再和他舉行更爲正式的決鬥,這個事情不會到此爲止的。”
關於薩姆索洛夫和倫南坎普夫兩位將軍在日俄戰爭中打架,結果導致倫南坎普夫將軍鼻骨骨折的事情,這是絕對有下文的,實際上這件破事甚至導致了俄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坦能堡戰役的大潰敗,而薩姆索洛夫將軍只能狼狽的在小樹林裡自殺,倫南坎普夫將軍則在自己的晚年譭譽一旦,遺臭萬年的成了俄羅斯人的罪人。
宋彪對這種八卦事件倒是不感興趣,也斷然不希望這種事成爲軍事例會上相互攻奸的主題,就立刻邀請薩姆索洛夫准將坐下來。
所有人都坐了下來,宋彪一個人站在會議桌前,眼睛看着前方的軍事地圖,心裡忍不住的有些迷茫。
此時作爲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的一名下屬,宋彪終於意識到一個“用人生疑小“優柔寡斷”的總司令官是多麼令人討厭的事,如果說阿列克謝耶維奇布魯西洛夫的到來是出於庫羅帕特金對此的重視,亞歷山大薩姆索洛夫的到來則已徑完全不能用簡單的“重視”來形容。
對前線指揮官而言,這簡直是最糟糕的情況之一,比這更糟糕的就是敵軍攻陷了你的最後防線。
在昏黃的煤油燈的照耀下,宋彪頗是煎熬的忍不住仰頭感嘆一聲,心想自己真是找抽,索性還不如就讓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被日軍推倒在地,雖然他知道這位總司令官絕非一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