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禿禿的山頂俯瞰下去，一面是深不見底的恐怖深淵，其他三面則是茂密的墨綠生氣！
有時候會忍不住感到奇怪，人生經常會有這種身處絕頂懸崖的時候。巍峨聳立的高山之上，總會有一個讓人望而生畏，彷彿可以吞噬塵俗一切的深淵。
可又是爲什麼？四分之三的生機彷彿永遠也無法拯救那四分之一的絕望！是悲觀？還是現實？但就算再怎麼樂觀，又怎麼去抹殺現實在心頭的印記？
孟雨被入道點了昏睡穴，此時李自成等人聽說當今武林第一高手若未央，竟然就在前不久被武林盟打落深淵，無不大驚失色！
原來李自成等人雖是落草爲寇，但相互都是一羣意氣相投的忠誠朋友。多年來他們頂着賊寇之名，所作所爲卻都是劫富濟貧，除惡揚善的事。
他們只是因爲不堪朝廷暴政，貪官肆虐，所以纔會不得已落草。但他們都從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向來和金兵水火不容！
若未央來遼東這幾個月，外面始終沒人知道。可這幾個月明軍對敵的戰績卻讓人們極爲興奮，原本熊廷弼爲將就頗有善名，只是一直以來朝廷極弱難返，才無法讓人有很足的信心！
如今見明軍接連大勝，很多遼東地方忠義的草寇都有了投軍效力之心。而李自成等此來遼陽，就是因爲聽說金兵猛攻遼陽月餘不下，但熊廷弼困守危城也極爲危險，所以才決心前來助戰！
而當他們到達遼陽城外的時候，卻見兩軍惡戰不久前已經停止，跟老百姓打聽後才知道是熊廷弼以身犯險，親自帶兵出城引開了敵軍！
而就是懷着對熊廷弼一番敬仰，李自成立刻帶人前來馳援。而在山裡他們也發現了一些金軍正在圍剿失散的明君，對他們來說那些被圍的官兵無論好壞，但眼下的情形反正金軍必定是首要的敵人。
經過連番交戰，在這茂密的叢林裡，就算金軍向來訓練有素，但也抵不過武林高手！也就這樣，從救下的明君口中，他們得知了原來是若未央假扮熊廷弼，帶着這兩百親軍冒死出城將敵軍引開。
聽了這些，衆人再不猶豫，當即往山頂一路追尋，但終究還是晚了！
彼此簡略說了各自經歷，李巖不禁痛心長嘆道：“哎……！若公子俠義蓋世，果然名不虛傳！如今他以一身換得千萬百姓平安，實在令人歎服！可上天卻竟如此忍心，讓他死於非命……”
諸人聽了都不禁一陣嘆息，李過突然問：“在下聽說若公子武功蓋世，才智絕高！他還曾以一人之力誅殺葉明，以及武林盟數百敗類！可剛纔明明只有葉聖林四人，如何竟能把他打落懸崖了……？”
其實莫暢寧等人對此也是大爲不解！環視諸人，入道輕嘆道：“哎！其實我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當年他在前往阻擊阿里大軍之前，我曾與他一席長談，當時我就發現他身體有些異常了！後來江湖傳聞他雖然擊退了阿里大軍，但也被阿里王重傷。雖然我並不十分清楚到底如何，但當日皇宮再見，他的行動和身手，也確較曾經大爲不如了……”
李巖聽了緩緩點頭道：“如此說來，若公子此來遼東之前，便已經身有傷情！那他卻仍不顧自身，千里迢迢前來全力抗敵。想必若公子的俠義，李某實感汗顏啊！”
長嘆聲，莫暢寧看向深淵，見天色已經漸漸暗沉！
“最該汗顏的並非李兄，而是我纔對！身爲兄長，我從來沒能爲他分擔過半點壓力。這麼多年來，我只能一直眼睜睜看着他到處奔波勞碌，出生入死，但我居然什麼也做不了。我根本不配當他哥哥，更不配做莫家子孫……”
輕嘆口氣，李巖緩緩搖頭道：“莫兄！恕小弟直言，若公子名滿天下，他此生所作所爲皆是一身浩然豁達，從無私慾！無論如何，爲人一世能夠死得其所，小弟覺得倒也不枉了！只是，不知幾位之後有何打算？”
緩緩看向他，莫暢寧悽然嘆道：“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盡到過半點當哥哥的責任！現在未央去了，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曝屍荒野，我一定要找到他，就算只是屍體我也一定要把他帶回家去安葬！”
“可是莫兄，這山澗深不見底，山壁上又毫無攀爬之處！我看想到下面，恐怕只能想辦法另尋入口了……”
莫暢寧聽了緊緊皺眉，入道緩緩道：“不錯！李兄所言極是，我看咱們還是先下山，去到處找找，說不定可以找到又其他入口……”
當下諸人商定，由李巖夫妻帶領五十名熟悉當地的手下，陪同莫暢寧四人去尋找若未央。而李自成等則爲防萬一立刻回去遼陽城，協助熊廷弼守城！
經過月餘激戰，明、金兩軍皆是傷亡慘重。即便清理了屍體，但遼陽城下那一望無際的血紅土地，仍舊讓人觸目驚心！
對於李自成等人到來，熊廷弼不禁感到詫異！而聽他們說若未央已經被人殺了，熊廷弼、袁崇煥以及數月來與若未央並肩作戰的衆將皆忍不住一陣驚恐！
良久，熊廷弼緩緩恢復神智，卻突感渾身一震虛脫，忍不住當即伏案痛哭出來！
“若公子啊！你……你竟然……都是我害了你啊……”
想到若未央爲了保護這滿城軍民，竟然代替自己去赴死，熊廷弼只感到痛不欲生！
一旁袁崇煥此時心裡也同樣悲不自勝，但也只能強忍着勸道：“將軍！若公子宅心仁厚，俠義蓋世，他爲了天下百姓不惜一死，我們永遠不會忘了他的大恩大德！可現在，我們最重要的不是傷心，是要盡全力保住公子掙回的戰績。只有這樣，才能不辜負若公子一片苦心，讓他到了九泉之下可以安心啊……”
李自成聽了也點點頭勸道：“是啊！如今若公子妙計得嘗，毀了韃子的大倉。至少幾年之內，韃子再也不能大規模進攻了。可我覺得，他們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遼陽。而且葉聖林等人回去之後一定會說出若公子已死，那韃子必定會捲土重來……”
聽了兩人的話，熊廷弼強打精神，一抹眼淚慨然道：“不錯！若公子不惜一死，保全了熊某這條性命，熊某雖不得贖罪，但也決不能讓公子白死！衆將聽令，從現在其加強遼陽守衛。今天我熊廷弼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要驅除韃虜，還我河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衆將此時皆是大爲激動，一陣轟然附和。李自成看着這滿營軍官，心裡不禁暗暗遺憾！
真不知道那若未央究竟是怎麼樣的人？且不論他是否真如傳說的武功蓋世，但不過一個二十多不多少的小夥子，居然能讓這些久經沙場的猛將如此誠服。與其同生一世，卻終不得見上一面。就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權傾天下，又要怎麼才能彌補這份永恆的遺憾呢……？
事情並沒人們所想，若未央的死訊是已經傳開了，但金軍卻並未再發動攻擊。而且探子回報，一直以來金國朝中最有權勢的親王、大臣，這幾天中陸續都到了撫順！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可以想到的是，大倉一毀，金軍糧草不濟。且停戰多日，軍士氣勢已衰，再也不可能有像起初那樣的激烈戰爭了。而在這種時候原本是可以趁機反攻的時候，以迅雷之勢反擊撫順，極有希望能收復這重鎮。
可遼陽城裡此時守軍已不足兩萬，寧遠爲遼東總督把持，又不肯聽熊廷弼傳書發兵支援。兩人雖一文一武，但官職品級並無差異，熊廷弼根本無法對他下令，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千載難逢的戰機白白喪失！
如此多日，直到看見撫順城頭一片白旗飄揚，滿城素裹，探子回報撫順城中正有大批軍隊護送努爾哈赤靈柩回往建州盛京。
如此一來，衆將更不禁深嘆沒能抓住這天賜良機。努爾哈赤一死，金國朝政必定不穩，如果此時能趁機猛攻一定可以予以致命一擊。但現在一切說什麼都沒用了，遼陽城保住了，而且可見遼東戰情在短時間也不會再有什麼大變化。可爲此所付出的代價，已經是再也無法彌補了！
反觀莫暢寧等人，十多天裡他們走遍了附近的山谷，深澗，可始終沒發現若未央的蹤影。其實這也不難想象，從那麼高摔下來，別說性命一定不保，而且恐怕一下就被摔成碎片了。
而且這幾天連日大雪紛飛，就算屍體完好也一定被大雪覆蓋，怎麼可能找得到？而且這附近山裡多有野獸，想到弟弟一生俠義蓋世，最終卻可能成了野獸腹中一餐，莫暢寧頓感痛不欲生！
看着衆人皆是一副傷痛，疲倦，李巖暗暗嘆息，提議找了間客棧暫時休息！
晚飯時，看着四人皆是滿面愁緒，一筷未動，李巖輕嘆聲緩緩勸道：“四位！我明白大家現在的心情，而且我雖未能有幸親眼目睹若公子風采，但其多年來俠骨義行，兄弟也向來敬佩萬分！如今他一死不僅僅是各位痛失親人，更是我華夏子孫每個人的莫大痛心，大明江山的巨大損失！但說到底，畢竟是人死不能復生，悲傷只能徒然！且容兄弟說句不中聽的話……。如今已過去十幾天了，若公子從那麼高的山頂摔下來，就算不至於屍骨無存，恐怕也……！如果繼續找下去，終歸只是無濟於事！且兄弟聞聽若公子爲人心胸豁達，境界超凡，他未必就會如世俗對死後之事如何在意……”
四人面面相覷，其實他們心裡又何嘗不明白這些？但想到自己爲了他牽腸掛肚那麼多年，又怎麼能放得下？
半晌，莫暢寧長嘆聲，緩緩道：“李兄，嫂夫人！多謝各位這些日子的幫助，兄弟心裡非常感激！雖然我也明白想找到未央的屍體根本只是大海撈針，但我身爲兄長，又怎忍讓他死後魂無歸處？我也明白各位皆身有要事，所以各位也不用再跟着我們亂跑了……”
不等他說完，李巖正色截口道：“莫兄！你這樣說話，未免太小看我李巖了！憑心而論，兄弟對若公子神交已久，雖終是緣慳一面，但兄弟也絕非涼薄之人！況且努爾哈赤已死，韃子暫時也不會再動大軍，我們又還有什麼大事？只是兄弟覺得，江湖這幾年雖然紛擾不絕，但所幸仗着若公子一力支撐，方無大禍。但如今若公子死訊恐怕很快將傳遍天下，他人雖不在了，但莫兄身爲兄長，難道就忍心看着他多年心血一朝化爲烏有？”
莫暢寧聽了不由一怔！入道緩緩點頭道：“李兄所言不錯！江湖上各門各派之間其實早已貌合神離，這些年所以能相安無事，彼此還能多次共事，其實都只是因未央而聚！但如今未央一死，後金暫時又再無力發兵，武林盟必定會趁機重入江湖，可現在想再找到一個能代替未央去穩定江湖的人勢必很難！但如果你回去，有月影門做後盾，加上未央身邊的那些人至少都瞭解他對你這個哥哥的情義，我想就算你武功不足以力挽狂瀾，但也可以多集合一些忠義之士奮力抗敵……”
莫暢寧聽了兩人說的心裡不禁大爲苦惱！這兩三年裡他一直暗地裡追隨弟弟，一方面是放不下兄弟之情，而另一方面也確實是感到無法回去面對把自己一手養大的爺爺！
可按道理，弟弟不在了，怎麼說自己都該回去向人們有所交代。而看了眼鄧佳音，後者也正看向他！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天是爲自己活的！而且他一直口口聲聲拒絕別人，其實也都是因爲他想保護那些人！他活着的時候我什麼都沒能幫到他，現在他死了，我很後悔！我後悔沒能去爲他分擔一點！可現在，我希望你這個當哥哥的一定不要給他丟臉。就算你做不到和他一樣好，但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
看着諸人，莫暢寧心裡大爲落寞！從小到大，他一直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小時候有家人的周到照顧，他甚至從來不會擔心自己走在街上會突然下雨。因爲憑莫家在江南的威望，如果有人看到這莫家大公子遇到大雨，也必定會馬上伸出援手！
而直到遇到若未央，那血濃於水的天性讓他不自覺的希望可以縮短彼此距離，爲此他開始用心的努力去重新學習自己打小未肯認真去學的一切。
直到直到了彼此真正的關係，莫暢寧更是滿心盼着能和弟弟手足團聚。但可惜，自己兄弟倆的命運卻彷彿天地一樣的遙不可及。現在弟弟死了，作爲哥哥沒能挽救他，甚至想爲他收屍都不行。爲什麼死的偏偏是弟弟？卻不是自己這個沒用的哥哥？
可現在說什麼也都晚了，後悔也再無意義！莫暢寧除了接受人們的建議，自己心裡也感到希望能去完成弟弟再也沒有機會完成的心願！可那又是什麼？誰又真的明白呢……？
“你醒啦？”
“我……我沒死？這是哪……？”
“這是我家，你命也真大！從那麼高的山頂摔下來，幸好是我正巧趕着運棉花的馬車經過，你又正巧掉在了棉花垛上！要不，現在你已經去閻王爺那報道了……”
“那，老先生……”
“哦！我姓林，叫林忠義，是個郎中！本來我是遼北人，因爲韃子攻城，朝廷兵敗，我們好多鄉親只能到處逃難。有些就到了這小地方安家，如今已經十幾年了！現在啊，這小村子裡也有百十人，很多事就都得自己動手。所以我除了給人看病，平日也常外出去用些特產換日常用品。這不，前幾天我就是出去給村裡人買新棉花，正巧遇到了你！”
“那我……啊……”
“哎呀！你快躺下，千萬別動……！我說小夥子，別怪我直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可就憑你居然身有鎖魂針，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簡單人……”
“啊？老先生知道鎖魂針……”
“哦！其實我也是很久以前偶然從一本醫術上看到過，但從沒真的見過。而這次我救你回來之後，發現你傷得實在很重，連五臟六腑都移位了。不過所幸，我想你以前武功一定是厲害的出奇。所以不但沒死，反而那些打你的人還把你體內鎖魂針給打偏了。否則按你中針的部位看，你應該是早就沒命了的……”
“哎！老先生救命之恩，我恐怕無以爲報！而且即便我一時不死，可……”
“哈哈……！所以我說你命大啊！你知道嗎？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武功，有人居然打斷了你兩條心脈！而其中一條，就是鎖魂針運行的心脈。我因爲見你氣血淤塞，而且心臟部位鼓脹，我想可能是血管爆裂導致的充血。所以我就給你開了刀，打開胸腔想給你重新接好斷了的血脈，也正因此我發現了你體內的鎖魂針就取了出來……！”
“那……老先生的意思是……是說我體內的鎖魂針已經取出來了？”
“是！不過你一身武功肯定是已經沒了，而且你傷得實在很重！恐怕，這身體今後少不了一些毛病，可惜你還這麼年輕啊……！”
“哎！我本自料必死的，可如今居然白白撿回了條性命，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那，老先生，我已經睡了多久了……？”
“哦！你已經睡了快一個月了，說實話，你能好起來，還得多虧我女兒巧珍的精心照顧呢！”
“什麼？我居然……睡了一個月了？那……請問老先生，我掉下山崖的時候正是韃子攻打遼陽，不知結果……”
“哦？難道你是朝廷將軍？”
“我……我只是……我只是……”
“哎！算了，你好像有些難言之隱！不過沒關心，你放心吧！那天遼陽城沒讓韃子攻破，後來韃子也沒再攻城，直到幾天後才傳出消息，原來韃子的皇帝努爾哈赤當天中了熊將軍一箭，之後不久就死了，所以後來韃子就退兵了！”
“哦……！那就好，只要遼陽城能守住，遼南可保無虞，韃子也就再難進軍了。百姓也能安穩了……”
“你真的是朝廷將軍啊？”
“我……其實我只是個小軍官而已！”
“可你當天摔下來穿的軍服可不像小軍官啊……？”
“我……”
“爹！這位大哥醒了……？”
“啊！小哥，這就是我閨女巧珍，那……”
“在下……莫常然……”
“哦！是莫相公！”
“莫大哥受得傷很重，而且爹你給開刀之後傷口也一直沒完全癒合！你還得多休息，好好靜養才行啊！”
“多謝先生，多謝林姑娘，我……”
“我說莫相公，你也別客氣了！我早聽說過熊將軍手下的將軍個個英雄正義，要不是你們拼死奮戰，我們老百姓恐怕連這小山溝都找不到，早就沒命了！”
“原來莫大哥是熊將軍手下的將軍啊？”
“我……我只是個小軍官而已……”
“哎！本來有熊將軍鎮守遼東，我們老百姓至少都能過上安穩日子！可朝廷上那皇帝真不知想什麼，居然把熊將軍給革職了……”
“什麼？林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哦！是這樣，我也只是聽說，據說前不久皇帝突然下聖旨，革了熊將軍遼東巡按之職，讓遼東總督兼管大軍！好像說是因爲那總督攻打建州有功，可熊將軍卻沒立功，而且還害的個叫什麼……哦！對，說是有個叫若未央的人被熊將軍給害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好像死的那個人和太后有什麼關係，而聽了他的死訊，太后竟然也被氣死了，所以皇帝就把罪名都加在熊將軍身上了……”
“什麼？太后死……死了？那……是……是哪位太后？”
“是……，好像說是仁聖皇太后……”
“莫相公……”
“莫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