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丟了若未央,葉靈心裡很不是滋味!但倒也不是全因爲害怕師父會責怪自己,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傷感。但無論是爲了什麼,她知道事到如今只能是先回去請示師父。至少別的她不知道,但卻很清楚若未央這個人的危險性!
老尼聽了徒弟的報告,似乎並沒有特別驚訝:“世人大凡身處困境,大多會選擇壓抑自己的情緒,無論恐懼,還是憤怒,都會讓人失去冷靜的判斷力!但對未來的患得患失,纔是真正會阻礙探索真理步伐的障礙!當年莫流香因爲恐懼從一開始就認定了自己無回天之力,最終遺禍無窮。而莫仙穎自以爲敢於面對一切,甚至從來不掩飾自己的自私。但他對一切的淡漠,仍出於對世人世情的灰心憤怒!最後他只能空富了自己一身絕世奇才,落得身敗名裂。而如今這若未央,年紀輕輕就有波瀾不驚的氣度,且心境空明,不卑不亢,無畏無憤,實屬難得的人間靈機!但他卻也有一個始終難解的死結,對他我也只有這一點是難以放心的……”
葉靈聽了師父的話不禁一頭霧水,忍不住問:“師父!您說他心裡的死結,到底是什麼?”
緩緩看向她,老尼沉聲問:“靈兒,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葉靈聽了一驚,不禁急的滿臉通紅:“師父,我沒有!真的,我真的沒有,我……”
老尼淡然一曬道:“就算有其實也沒什麼,若未央年少清秀,靈慧通透,可謂品貌俱佳,文武雙全,似你這樣的妙齡少女見到他想不動心也是很難的,這並不奇怪,只是……”
聽師父話音一轉,葉靈心裡不禁一激靈,卻不敢接口!
半晌,老尼深深看着她嘆道:“靈兒!此人才華橫溢,可謂奪天造化,若依常理說絕非凡塵俗體!但如果他身陷塵世,蒼茫所惑,恐怕這一生都不免會多災多難。如果與他太親近,恐怕以後會禍福難料!”
葉靈聽得滿心猶疑,但卻忍不住感到一陣奇異的憂傷惆悵!但現在她卻明白了一件事,若未央應該非常需要一個可以去和他同甘共苦的人……!
看她臉色變幻不定,老尼聲音漸漸轉冷道:“靈兒!當年我會救下他,雖說並非全然巧合,但卻也未想對他的事牽連更多!而如今,我也只是一時不忍如此良才誤入歧途!但是,你最好記住自己的使命,如果因爲他的出現誤了你的前程,那我可絕不會坐視不理……”
葉靈聽了心裡一凌,忙點頭道:“師父請放心!靈兒從來不敢忘了自己的使命,也絕不會做出辜負師父的事情!”
“如此就最好……!哎!原本那若未央如此才能,與你也算良配!只可惜,你二人始終有緣無分,絕不可能走到一起!你一定要把持住自己,決不能墮入沉淪……”
“是……,師父……”
百鳳門所處之地三面環山,在正面密林入口中又遍佈迷香,可謂是一片與世隔絕的絕佳境界!在這裡,若未央心裡感到了出奇的平靜!但究竟是真正的平靜,還是他自幼養成的習慣,甚至是一種心灰意冷,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對他來說,自己的生命完全只是爲了另一個人的希望而存在。但那個人,卻是他永遠也無法真正去接近的。因爲那個人對他不僅全無絲毫的眷顧,甚至充滿了憤恨!但若未央始終不明白,難道真的可以有人做到那麼鐵石心腸,從小到大自己那麼努力去做到一切那個人讓自己做到的一切,但卻始終無法融化那個人如同萬古冰川一樣的心!
若未央也談不上不想報仇,也不是非要報仇,應該說他從來沒真正考慮過這件事!但他確實感到害怕報仇,因爲他知道仇恨是那個人生存唯一的動力,同時那個人也是自己生存的唯一支撐……!
不知不覺中,若未央在百鳳門已經住了五天。期間百鳳門的人會每天按時給他送來飲食,他不道謝,也不提要離開,別人也沒多說一個字。
閒步花徑之中,蜂兒和蝶兒忙碌往來,這情形對他並不陌生,但此時的心境卻有異曾經。
也許對大多數人來說,密封和蝴蝶這樣每天的來往忙碌,實在枯燥,無味!但在若未央心裡,它們的生命雖然只有短短的日子,可那仍是一種生命的一輩子,一切仍然都會閃動其獨特的光輝。
相較這些渺小生命的短暫,人們數十年以致百年的生命,在世俗名利中載浮載沉,豈非更加的無趣,單調?
“哎……”
不經意的一聲長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柔美中略帶傷感,憐惜的聲音:“公子身處幽徑,卻心虛煩擾!但這區區一聲長嘆中,卻是感嘆?是憐惜?又或嘲諷呢……?”
頭也沒回,若未央已聽出來的是誰,只淡然反問:“那又有何區別呢……?”
“感嘆者!可以是世人之愚,也可以是世人之苦!世人因愚而苦,因苦而心累!而憐者,悲天憫人之神佛聖賢,古往今來卻皆在坐視塵俗悲苦!若嘲諷,我看更大可不必!因爲預期嘲人,首當認清自身……”
緩緩回頭,若未央見女子今日已換了一件鵝黃輕衫,面紗也變成了黃色,但更凸顯出了超然物外的清透氣質!
“我嘆世人苦,也嘆自己的愚昧!憐世人愚昧,也感自苦。嘲人,正如自嘲!因爲我同樣也身在俗世,同樣經受俗世悲苦!世人如我,我亦世人,又會有何區別……?”
女子微笑點頭道:“那公子覺得本門如何?是否得稱世外桃源之美?”
若未央聽了微微皺眉,隨即淡然道:“吾生夢幻間,何事紲塵羈?俗世也好,桃源也罷!對我來說,匆匆一世安然度過,已經足夠了!”
“好一個吾生夢幻間!但公子能騙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將自己紲於夢幻,只不過是因爲無法擺脫塵世的羈絆。陶淵明自詡高潔,不爲五斗米折腰,但何嘗不是因爲無法擺脫世俗之氣?”
若未央聽了一愣,緩緩問:“那依小姐高見,我人在塵俗,所以必受束縛。然小姐自認仙境之中,便可入凌波仙子般超然世外嘍?”
“呵呵!公子言辭犀利,舌如利刃,可見生機仍旺!而我,卻也未嘗自稱仙境出塵啊……”
“哦?”
“百鳳門獨處孤境,但從未真的與世隔絕。非爲進取,只圖自保而已!因爲我們知道,既然生存在這塵俗之中,你就算不去招惹是非,卻也無法阻止是非的羈絆!我想說的,只不過是人生苦短,與其妄動無名,何不放任心懷?要知道,越是野馬,才越能享受到那馳騁狂野之樂!”
若未央聽了不禁一陣神馳,半晌微微一笑道:“不錯!人在高下,無非心境寬狹。心之高下,決定人生簡繁!小姐妙論,若未央深感佩服!”
“公子言重了!我也只不過憑心而論,還盼莫笑!只是……,幾日來我見公子時常獨自一人遣懷,每每似心情低落,心中像有極深隱痛。但憑公子才智,武功與見識,我卻實在想不出天下尚有何事能令公子煩惱!莫不是……”
聽她語氣,若未央不禁微微一窘,隨即長嘆聲苦笑道:“人生一世,雖豐簡自招。但左右排遣之間,也實在有許多無法說盡的煩惱思緒……”
女子凝視着他,半晌緩緩道:“能被公子如此牽腸掛肚之人,相比定是人間絕色,世所難尋的了?”
若未央緩緩望向花海深處,心裡不禁充滿了失落:“萬縷絲絛飄玉華,奈何冰心幽澗深!也許,這就是人生於世無法擺脫的宿命吧……”
此時若未央的心裡已經全被那已久未再見的冰冷雙瞳所佔據,絲毫也感受不到身邊另一雙充滿惆悵的朦朦秋波……!
良久,若未央回過神來,看向女子微微頷首道:“多日來承蒙貴派款待,在下甚爲感激!如今就此告辭,他日當圖一報!若日後貴派有所差遣,但請傳言江湖,縱千里之外,若未央也必趕赴相報……”
半晌,女子才幽幽一聲長嘆問:“公子這便要走了?但不知此去欲往何處?”
“哎!我自幼父母雙亡,本就世間多餘之人,何去何從又有什麼關係?反正這一生也不會有人爲我所牽掛的……”
說完,若未央自嘲的苦笑聲,拱拱手身形一閃,已遠在密林之中了!
望向已經空曠無人的地方,女子幽幽嘆息聲:“若你只是多餘之人,又何必引人爲你牽腸掛肚?也許真的沒有人牽掛你,對你纔會更好吧……”
隨着莫雋年歲漸長,三義門的一切事務已經開始盡數入手。好在他生來聰明,這些俗事也並不難做。但他最大的願望還是能練好武功,重建三義門昔日輝煌!
但可惜!乃父莫仙穎曾經雖武功蓋世,奈何英年早逝。家中倒也不乏武林絕頂高手教導,但如此循序漸進的苦練下去,又要到何年何月纔能有乃父當年的威風?
他也不是沒想過自己的親爺爺正是當世再無第二的名師,但那又如何呢?他即便肯教自己,恐怕也還是一樣要揮汗苦熬。況且自己雖不知兩家究竟爲何才鬧得不相往來,但可以肯定母親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與其來往的!
最重要的是,莫雋從小就立志一定要重樹父親昔日輝煌,在那之前絕對不會被任何事牽絆。可自從當日仙露居中遇到那女扮男裝的女子,當時雖未曾多想,但卻不知爲何多日來心裡竟會常常浮現倩影,無論如何揮之不去!
其實他如今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夥子,遇到美貌女子會動心也並不奇怪!但他卻爲此感到自己愧對父親亡靈,更恨自己心志不堅。煩悶之餘,莫雋獨自上街閒逛,只想能掃空心裡的煩擾。
可惜,天不從人願,莫雋才走出家門不久,就見到迎面走來兩人。一個年輕秀雅的男子,滿面淡漠,彷彿身外一切都和他毫無關係一樣!而他旁邊卻有個年紀相差無幾的貴公子,跟着一副談笑自若,好像是滿心想跟人家套近乎,可人家卻絲毫不愛搭理似的!
而最讓莫雋心裡苦悶的是,這拿熱臉貼人家的卻正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
眼看彼此將要走近,兩人與莫雋幾乎就是擦肩而過,但卻誰也沒看他一眼。其後又走過兩個勁裝大漢,看了他一眼,正是當日仙露居中見過的那貴公子兩個隨從。
呆呆看着幾人淹沒在人海里,莫雋站在那,整個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突然,莫雋只覺身後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回頭看去,正是同父異母的兄長莫暢寧!
“哥……”
“雋兒,你在幹嗎啊?怎麼站在這跟丟了魂兒似的?”
莫雋聽了心裡一愣,忙搖頭道:“沒……沒有啊!我只是在想新學的武功招式,一時想出了神!”
“哎喲!你也真是的,整天想的不是生意就是武功,累不累啊?難得今天這麼巧,走,咱哥倆逛逛去……”
說完,也不等莫雋說話,就被莫暢寧強拉硬拽走了。
而說到適才兩人,其中那貴公子正是朱朝陽,而旁邊的則正是若未央!
說起來也還真巧,若未央離開百鳳門一路下了飛來峰,想着丁孝三人都對自己有所懷疑。當日雖不敢再到百鳳門,但恐怕不會輕易離開杭州。
不過,偌大的杭州城也不見得就會再撞上。但他才一進城,沒想到雖然沒遇到丁孝三人,卻正巧被朱朝陽和兩個隨從碰個正着。
本來他並沒當回事,可不想朱朝陽卻正向着他迎上來:“若公子,真是好巧啊!當日西湖一別,公子才華橫溢,小弟身爲欽佩,一直盼着能再有機會請益。今日有緣再見,實在是萬幸啊!”
若未央見到此人,微微皺眉道:“公子客氣了!在下不過是略知些詩書,當日班門弄斧,實在慚愧!今日有幸相遇,本應多多請教,但不巧在下身有要事……”
他本想借口託詞,敷衍了事罷了。可不等他說完,朱朝陽當先一把拉住他手截口道:“公子哪裡話?小弟到江南也有多日了,可卻沒見過一人能如公子大智大慧。今日難得再見,還請公子務必賞臉,給小弟個機會做東。至於公子如有要事,用人用錢但請吩咐,小弟馬上派人代爲辦妥,公子儘管放心!”
若未央心裡雖極不耐煩,但見其樣子顯然是難以輕易走脫。而雖然自己可以憑着武功要走不難,可之後她如果大肆尋找自己,反而更加麻煩。倒不如暫且敷衍一回,探清其底細倒也非不可!
聽他答應赴約,朱朝陽大爲高興,連忙讓跟班先行一步去準備,而自己則帶着兩個隨從一路伴着若未央。路上若未央雖是極爲冷淡,但他倒是興致極高,絲毫沒有不快之意!
四人前後一路走到蘇堤邊的一座富麗別苑,單憑這排場可見絕非尋常人能住得起。何況其中僕從雖皆便裝,但每個舉動都很整齊,三兩一隊的巡邏往返,加上各路口守衛。由此,可見這朱朝陽非宗即官!
跟着走進一座寬大的涼亭裡,桌上早已擺滿了豐盛的酒食。但以所見其派頭,這也絲毫不值奇怪!
兩人相對而坐,推杯換盞中朱朝陽言語中頗多試探,若未央則止隨口敷衍。他並沒主動去試探對方,因爲他懂得凡是開口試探別人的人,言語中必然會露出其自己的一些端倪!
半晌,朱朝陽也看出自己難以試探其虛實,當即滿飲了一杯,緩緩道:“若兄!其實料想你也看得出來,小弟乃是官府中人!”
若未央聽了只淡然一笑,不知可否!
朱朝陽見他依舊漠然,心裡一時不由忐忑,又不免有點生氣:“其實小弟雖愚鈍,卻也能看出若兄必非常人!單憑若兄蓋世才華,以及日前西湖船上露出的那一手絕頂輕功,足見吾兄了得!只不過,小弟平生也頗好結交武林豪傑,相詢之下卻無一人知道江湖上竟有若兄這麼一位高人……”
微微一笑,若未央隨意道:“公子實在過獎了!在下僅只粗知詩書,幾手粗淺武藝也只不過爲圖自保罷了!府上尊貴,公子結交必定都是高人名士,不識在下這等無名小卒,又有何奇怪?”
朱朝陽搖頭笑笑道:“其實小弟心裡也明白,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不應該隨便探查別人私隱!但不瞞若兄,小弟此番南下,其實身負皇命,要調查一樁離奇懸案!若兄文武全才,而來歷更是神秘!當然,以若兄氣度,小弟也相信絕非作奸犯科之徒。只是小弟覺得,正所謂: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以兄高才,如肯效力朝廷,來日前途必定無可限量。小弟也樂得代爲舉薦,他日也能在人前稍稍吹噓一下識人之明!哈哈……”
淡然一笑,若未央道:“公子好意,在下心領了!說到江湖規矩,在下原本無所謂,因爲我本非江湖中人。至於什麼離奇怪案,在下不過一介閒散之人,也沒興趣打聽。而說到效力朝廷之事,在下平生性情淡漠,懶散慣了,實在無意仕途,所以只能辜負公子一番美意了!”
朱朝陽聽了臉上露出失望,緩緩道:“這真是可惜了!以若兄才能竟甘於閒適,雖說性情高潔令人欽佩,但卻也是我朝極大損失!不過倒也無妨,正是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但若兄行走江湖多時,小弟尚有一事打聽,不知可否賜教?”
“公子請講……”
“數年之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極其神秘的組織,專門受僱殺人。至今無人知其來歷,只知他們手段殘忍,殺人如麻。江湖上倒是給了他們個外號,叫什麼,夜魅!其實,如果他們只是行走江湖,朝廷也不會過問。可近來他們越發放肆,所殺之人已非僅限尋常爲富不仁之輩。連前吏部尚書,太常寺卿,以及山東知府等六位當朝五品以上官員都離奇被殺,手段正是夜魅管用!皇上爲此大爲震怒,所以下令徹查。不知對那夜魅,若兄可有所知?”
“沒有……”
他回答的如此乾脆,讓朱朝陽一時倒頗爲驚訝:“若兄不知夜魅?”
淡淡一笑,若未央道:“在下雖也談不上久走江湖,但倒也聽說過那夜魅的名號!只不過他們行蹤詭異,連那些僱主都沒人見過他們的真面目,在下一介布衣又如何知道?只是我聽說他們雖手段狠辣,但所殺也皆貪官污吏。雖有妨國法律例,但也非不可理解吧……?”
呆了片刻,朱朝陽微微皺眉問:“若兄之意,夜魅那等無法無天之徒,倒成了俠義之士?這恐怕有違若兄讀聖賢書之人的操行吧?”
“這個嘛!其實人與人所處環境不同,看法自也難免各異!於朝廷他們自然是觸及了律法,危機皇權!但對於黎民百姓,那些貪官污吏少了何嘗不是大快人心?其實我倒是覺得,古往今來行俠仗義之士在所多有,而這種人未嘗不可作爲權勢的一面鏡子。如果朝政清明,君賢臣正,百姓安居樂業,天下無害,自也沒了行俠之處,難道不是嗎……?”
朱朝陽聽了臉上不由變色,但一時卻又無言以對!半晌拱手道:“若兄高論,小弟甚爲欽佩……!”
話說到這,其實已經沒必要再多費口舌了。畢竟是語不投機,半句也多啊!
不久,若未央告辭,朱朝陽倒也不再挽留,客氣幾句就罷了!
漫無目的的閒逛,若未央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其實他心裡極想去見那朝思暮想的人,但卻怕真見到了之後仍要被彼此間那看不到的叢山峻嶺阻隔,壓抑!此時他是根本沒有心情欣賞人間天堂的美景,只不過是在繁華錦簇中空負生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