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四海雖然早已告老辭官,但其曾爲廣東將軍時,不僅位高權重,而且往昔愛兵如子,與民爲善。如今又以廣大家資時常賙濟鄉里,在地方上頗有名望。
而現任的廣東軍官裡,十有七八都是他當年的下屬,其子平伯仲還是當今廣東將軍手下的第一副將。
山莊中弟子六十,莊丁過百,向來親如一家!而雖然不少人在奇怪老爺和夫人對幾個年輕後生居然如此的恭敬,但憑他們夫婦的爲人,大家也都相信,所以對若未央四人平日也是極爲的尊重!
在山莊住了兩天,若未央並沒和平四海夫婦多談俗事,只說些過往的生活,瞭解些鄉土民情。而言語中也明顯能聽出,平四海對昔日莫仙穎的最終事敗人亡,至今仍極爲惋惜,似是自己也頗有壯志難酬的遺憾!
但梅三娘倒也沒什麼其他,僅僅和平常的富貴婦人一樣,對若未央的日常起居飲食頗爲關照!到像關劍蘭一樣,頗有把他當做自己親生之子的樣子!
平四海的山莊就坐落在白雲山上,繼續上行不久,就有一座白雲觀。雖然規模並非極大,但香火倒也旺盛。
幾人一路上山閒遊入關,因並非香日,所以人也並不很多。而正在遍覽觀中景緻,三清觀裡說着話走出幾人。一邊是觀中主持,另外三人則衣着氣派,顯非常人。
幾人見了本想讓路,而其中一人見了平四海立刻跑過來,還邊叫了聲“爹!”
正愕然,那人已經到了眼前,而其他人也跟着過來。爲首的一個看起來年約六十,當先向平四海拱手道:“末將參見老將軍!”
平四海微笑點頭道:“戚將軍不必多禮!來,我爲幾位介紹一下,公子,這位便是當今廣東將軍戚繼光將軍,這位是趙龍參軍,這便是犬子平伯仲!這位乃是本觀的觀主,青沙道長,也是嶺南武林一位赫赫有名的高手!各位,這位若公子,是……是老夫昔日一位故友之子……”
寒暄了幾句,戚繼光幾人乃是武將,見若未央生的文秀清雅,也沒太在意。而青沙道長對他可是着實一番仔細的打量,臉上的表情極爲豐富而且奇怪!時而驚歎,時而失落,時而感慨,時而又連連唏噓不已!
若未央也被他看得一陣不自在,平四海心裡一動,忙問:“道長,若公子他……”
青沙道長微微搖頭截口道:“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縱爲驚世美玉,亦需苦心雕琢,耐得住淬鍊方成大器!然這琢磨之功卻也是千難萬險,諸多的磨難、取捨,也只爲那一朝圓滿吶……”
諸人聽得一頭霧水,淡淡一笑,青沙道長又微微頷首道:“各位!貧道觀中尚有些俗務,先失陪了……”
見他說完就走,幾人都不禁奇怪!而平四海看着其背影,又看看若未央,心裡不禁暗暗擔憂!
聽了平伯仲講述幾人才知道,原來近日海賊猖獗,沿海許多貨船以及近海的百姓多遭滋擾。官府雖然屢屢派兵,卻無奈其行蹤詭異,難以及時遏制!無奈之下,戚繼光帶着親信兩人來到白雲觀上香祈福,爲百姓求安!而他身爲武將雖然並不信封神明之說,可一來白雲觀遠近馳名的靈驗,而且也確實是無法對敵,此來不過聊勝於無,求個心安更多!
本來平伯仲也想趁機回家看望父母的,可就算回去也坐不長。此時見了父親,問了家裡都好,想到軍務繁忙,三人便當即告辭回去了!
見他們走遠,**雪緩緩道:“聽說這位戚將軍平素愛民如子,治軍極嚴,是位難得的良心好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見**雷和葉靈都點頭認同,若未央淡淡一笑道:“好官可以濟民一方,貪官卻能爲禍一世。但古往今來,終究還是貪官遠遠更多!秦檜、童貫、蔡京等等,一朝之中要如此多的貪官奸佞才能烘托出一個岳飛流芳百世,但其對江山社稷其實還並沒有很大的作用,連自己的志向都沒能完成!時至今日,戚繼光乃當世忠良,但卻也只能來向神明祈福百姓安居樂業。與其說是良心可敬,但我卻覺得更加天地同悲啊……”
說完,若未央徑自緩步走入大殿!幾人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心裡都不禁極爲苦澀!但又有誰明白?要說出這些令人生不如死的話,若未央的心何嘗不是像被刀扎一樣?而每一次去講述人世間的罪惡的時候,他都會忍不住心裡祈禱,問父親是否曾經也是懷着如此絕望的心情走完的一生?但雖然難受,可他卻覺得自己沒辦法欺騙自己,而且如果不能面對現實,也只能絕望下去而已……!
回到山莊,若未央才進房就聽到敲門聲。打開門,卻見是平四海!
“嗯……!公子,老夫可以進來嗎?”
心知他定是有話對自己說,當即點點頭請了進門。
兩人相對而坐,平四海看着他神情似乎頗爲猶豫!好半天才緩緩道:“公子!其……其實老夫來是……是想……”
見他一副躑躅,若未央微微一笑道:“伯父有話不妨直說,我不是個聽不進話的人……”
點點頭,平四海才沉吟道:“公子!其實我來是想說今天見到的青沙道長,此人並非只是武功很高,更有一門本事,實在是非同小可啊……”
心裡微微詫異,若未央沉吟問:“伯父!你是不是想說今天他對我說的那些話……?”
平四海微微皺眉點頭道:“公子!青沙道長可謂是人間奇才,不僅武功很是了得,醫卜星象更是無不精通!而他爲人看相之能,乃是從無一字虛言錯漏!老夫與他相識二十餘年,從沒見過他所言不中的時候!”
若未央聽了微微一笑點頭道:“我明白伯父的意思了!今天青沙道長說的話,無非是說我此生必定是多災多難!不過人活於世,又有多少人不是災難遠遠多於幸運,這又有什麼好稀奇的?對我來說,世上的一切如果真的早有天意註定,我也不會勉強什麼。如果並沒有什麼註定,我本來又不是個有什麼野心的人,更加不用擔心!伯父的關心,我很感激!”
平四海聽了不禁皺眉道:“公子!令尊往日……”
若未央搖搖頭打斷他道:“伯父,先父已經去世二十年!今天的我,是不可能去延續他老路的!我從來沒興趣去當什麼英雄,更不在乎會有什麼可失去的。我只是想走自己的路,看路上的風景!一切的一切,對我來說都不過可有可無。也許哪天走累了,看厭了,我就會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認識我的人也找不到我的地方結廬而居,耕田畜牧。我真的不想惹那麼多事,您能理解嗎……?”
深深凝視着他,良久,平四海長嘆聲緩緩道:“古人云:龍生九子各不相同!老夫曾聽聞令尊二子可謂性情大相徑庭,而如今再見公子,卻又完全是另一種感覺!不過,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只希望上天垂憐,看在公子已經自幼孤苦的份上,就不要再降臨什麼災難在你身上了……”
“多謝伯父關愛……!”
次日一早,若未央帶着葉靈三人向平四海夫妻告辭,說是要出去走走。老夫妻雖然很捨不得,但也知道他有很多必須辦的事,也就並沒強留。
當下,四人一路往羅浮山走去。
羅浮掌門丁一原本是莫仙穎手下高手,只因早年受同門陷害,流落江南,後來被莫仙穎救活,便到了三義門之中。後來他跟着若未央廣東剿寇,因緣際會中將過往的一段沉冤掀起。之後他不僅重新回到了師門成爲掌門人,還與自幼相知的丹霞掌門陳輝之女,陳潔喜結良緣。
三十年來,羅浮派在嶺南武林聲望日盛。即便三義門早已不復往昔,但丁一憑着武功高強,爲人公衆無私,因此頗受同道敬重!如今丁一已經有了兩子一女,也都在嶺南武林有些名氣!
聽着**雷簡單講述如今羅浮派的情況,以及當日兄妹上山的過程。若未央感覺丁一對莫仙穎確實仍舊心懷忠誠和感激,不過他對自己顯然還存有很大的疑惑!這一點從自己傳給他的書信之後,他還堅持要見自己可以看到。
到了羅浮門前,**雷當先過去對守衛拱手道:“勞煩回稟丁掌門,**雷再次前來拜訪!”
守衛已然認識了他,當即拱手回禮道:“肖兄請稍後,我這就去回報一聲……”
守衛進去不久,再轉出來身後跟着另一人,**雷當先介紹道:“公子!這位就是嶺南武林大名鼎鼎的旱雷劍曹英前輩!前輩,這位便是若公子!日前在下與丁掌門有言在先,今日特來再拜!”
曹英點點頭,上下打量了若未央一陣,雖然近年來也聽了不少關於他的傳聞,但親眼一見實在感覺不到他有點江湖人的樣子!更何況他的父母還都是那麼了不起的人物,但他身上卻實在是毫無半點風塵之氣!
“掌門師兄已經等候若公子多時,請……”
“有勞……”
四人跟着曹英一路走進羅浮派,直入二門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一聲驚呼!諸人詫異中,若未央微笑手裡不知什麼時候突然捻着一支梅花鏢,微笑着在**雪鬢邊擺弄!
此時只見兩男一女三個年輕人跑過來,曹英見了輕斥道:“浩兒!怎能對客人如此無禮?還不快來向若公子四位賠罪……”
“師叔!不……不是我……”
此人被師叔呵斥,滿臉委屈想要辯解,卻聽旁邊少女急忙道:“哎呀大哥!你手上沒準兒就別亂扔,傷了人可多不好!”
“倩兒你……”
曹英見三人吵鬧,當即斥道:“好了,別吵了!客人面前像什麼樣子……”
說着,曹英轉向若未央拱手歉道:“讓若公子見笑了!他們三個乃是掌門師兄的兒女,丁浩,丁翔還有丁倩!自小就被家裡寵壞了,一直沒什麼規矩,還請公子勿怪!”
若未央淡淡一笑道:“無妨!小事一件……”
說着,幾人也沒看他如何出手,那梅花鏢居然已經回到了丁倩腰間鏢囊!
曹英臉上驚訝一閃,隨即笑道:“四位請……”
其實那梅花鏢本來是剛纔三兄妹打鬥的時候,丁倩失手打出。曹英也是看的清清楚楚,就在梅花鏢幾乎已經打中**雪鬢角的時候,他本來想要救下,可卻不知怎麼見若未央已經先一步把梅花鏢捏在了手裡,而他是如何出手的,自己居然是半點都沒看清楚!
疑惑着,四人已經跟曹英走進了正堂。迎面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都是已過六旬年紀,但皆一副英姿颯颯,令人見而生敬!
“晚生若未央,攜義妹葉靈,拜見丁先生,夫人!”
夫妻倆對視一眼,丁一緩緩道:“若公子不必多禮!近年來多聞公子義舉,丁某心中甚爲仰慕!今日一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等老朽也可死而無憾了!”
“先生過獎!”
“各位請坐……”
諸人分賓主落座,丁一看着若未央沉吟片刻問:“公子!數月之前肖家兩位曾來到敝派,說了些陳年往事!但事情雖然不假,可在下心裡卻實在……”
若未央理解的微笑點頭道:“先生的疑慮,乃是人之常情,如果有何疑問但請直言!”
“如此最好了……”
沉吟片刻,丁一緩緩問:“在下覺得還是開門見山最好!那麼,敢問公子除了日前書信,可還有什麼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麼?”
看看三人,若未央淡然笑道:“我想,先生可能是有些誤會了……”
丁一聽了一愣:“哦?願聞其詳!”
點點頭,若未央隨意道:“我讓人來向先生表明身份,其實又兩個原因,其一、先生乃是先父故友至交,我身爲晚輩自該坦誠禮敬!其二,不止先生一門,現在嶺南武林各派皆飽受東瀛武士滋擾。但晚生愚見,嶺南武林大小門派不下數百,加在一起人數何止一兩萬?但爲何卻僅僅被幾十百餘倭寇高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所以我覺得如果大家不能同心協力,即便可以再次暫時將外敵趕走,那麼終究不能根本解決問題!所以我的身份真假其實毫不重要,最簡單就是此番如果能順利驅逐倭寇,我與先生幾位此生未必會有再見之日……”
三人聽了都不禁一呆,丁一皺眉問:“公子命人前來表明身份,難道只是爲此?可公子身份若是真的,萬一泄露豈非會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亂?公子此舉,不嫌過於草率了麼?”
若未央聽了淡淡一笑道:“先生懷疑我會想憑藉身份來妄圖染指貴派,這豈是並非不可思議!但我行走江湖以來從未與任何武林門派交往,所以當日月影門武林大會上,我也並未答應擔任武林盟主一職。至於一旦我身份泄露會如何,先父對先生向來信任,我沒有理由懷疑,自當以禮相見!但如果是我父子看人不明,事後江湖人頂多不過是向我追殺,可我卻未必會怕……”
丁一聽了心裡不禁極爲奇異:“其實於武林大會之事,我等也已有所聞!但公子既然身入江湖,爲正道出力,又爲何不肯與大家同舟共濟?如果公子實在無心江湖,又何必身入紛擾?雖然公子武功蓋世,才智過人,但古往今來江湖中的才能之輩卻也並非少見,終究未聽過哪位可以輕易解脫出來啊?”
若未央聽了淡然一曬道:“我爲人最重是非分明!無論先父母平生心願如何,他們所爲多行不義也是事實!我不想讓父母九泉之下受苦,希望可以爲他們多積累一些陰德,讓他們能夠早日超脫沉淪,我的心願也僅此而已!至於江湖,昔日天門山上東瀛武士鬼榮次曾以先父之約聲稱要挑戰中原武林,彼時立刻有江湖正道的很多英雄豪傑辯白此事由先父引起,那便當由先父傳人承擔!我想了想也覺得沒錯,父債子還嘛!但如果讓我與此等江湖上的英雄俠士們爲伍,那我倒是真的不善結交了……”
三人聽了都不禁滿心錯愕!半晌丁潔突然輕輕一笑道:“公子相貌與令尊雖非極像,但此番超然氣度,倒是如出一轍啊……”
見三人相視點頭,顯然是認可了自己的身份!若未央緩緩道:“現今嶺南武林各派飽受東瀛武士滋擾,惟獨貴派與寥寥同道可以自保!但如此卻終非長久之計,因爲武林中人若非有利可圖,大多也只不過是明哲保身而已!所以我覺得求人不如求己,與其寄望外人幫忙,不如自己想辦法度過難關更加妥當!”
丁一聽了點頭道:“公子所言甚是!自令尊仙去,中原武林近年來各派中雖然都是人才鼎盛,但卻終究沒能重拾江湖人的俠骨仁義!在下也曾多番聯絡同道中人,只可惜大家都對東瀛高手極爲畏懼,大多都想能暫時逃避……”
“哼!逃得了一時,又能逃得了一世嗎?朝廷無能,兵禍連結。武林雖無關天下大勢,但卻也難以明哲保身!如此大難四散,爲人逐破也只是早晚而已!”
“不錯!公子所言甚合我心,但……不知公子可有何良策?”
想了想,若未央緩緩道:“以我看,武林中人所以畏懼東瀛武士,並非真的是因爲力有不敵!畢竟倭寇雖多,但真正東瀛高手也不過那幾個而已!但的確那幾個高手顯然也絕非泛泛,所以各門派無法同心協力,被人家各個擊破,長久的敗多勝少之下,以至於信心喪失殆盡!現在唯有盡力打擊對手氣勢,重樹我等自信,方可再談聯手抗敵……”
丁一聽了眼前一亮:“不錯!多年來本派雖然受害較少,但卻也只能是閉門捱打而已。長此下去,怎麼會再有人敢勇於迎敵?但如果要主動挑戰……,公子,實不相瞞!在下尚有自知之明,如果真的遇到東瀛的頂尖高手,本派實在無法相抗啊!”
若未央點頭道:“距離鬼容易的約戰之期尚有月餘,敢問丁掌門,可知較近的地方有沒有東瀛高手聚集之地?最好是能在其中有些名望的人物……”
想了想,丁一沉吟道:“距離此處大約十里的南山山頭上有個小山寨,裡面大約有二十來個倭寇盤踞。爲首的一個叫武田太郎,在下雖和他交手過兩次,也只勉強稍勝一籌……”
點點頭,若未央當即站起來道:“我就去會一會東瀛高手,也算是先了解一下其武功路數……”
說完,若未央已經當先走出去,而葉靈三人也立刻跟上。
丁一三人面面相覷,實在沒想到他居然說走就走,一時都不禁愣住了!等再回過神來,已經不見了四人身影!
丁一心裡大急,連忙追出門來,見到兒女說若未央四人已經走了,急切之下只好連忙讓曹英召集本門精銳弟子,召集先行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