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時,本是一天中最具有活力的時刻。
然而劉家鎮七八千人都集中在他們世代耕種的土地上。每個人的手都被繩索緊緊綁縛,他們跪在“大將軍”的面前,跪在兩萬精兵的包圍圈中,茫然不知所措。
唐其勢走到他們跟前,高聲道:“你們只要說出允兒的下落,就馬上放了大家,你們就可以回去與妻子團聚。若不說,劉家鎮將無一個活口。允兒乃白蓮教逆黨,妖言惑衆,本是死罪,但是皇上天性仁慈,念上天好生之德,要給她一條活路。殺人的事誰也不願意做,但是本官立了軍令狀,找不到允兒,本官的腦袋就要搬家。臨走時,皇上雖然一再囑託,不要殺人,可古人有云:“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不殺你等,我的腦袋就要搬家。誰也不願意死,你們說出允兒下落,我們都保住了腦袋,豈不最好!”
他一氣說了一通,劉家鎮居民低着頭,無人回答。
唐其勢突然指了指前面的一個老人,兩名軍士忙上前帶他過來。老人昂着頭,滿臉堅決,任是如何盤問,始終不作一語。唐其勢大怒,命令軍士當場砍下他的腦袋。軍士託着老人走到一旁,一刀砍下腦袋,提起來繞場一週,讓居民觀望。
然而這招“殺雞儆猴”並沒有起到作用。劉家鎮居民對這羣官兵怒目而視,除了被斬老者的家屬哭天搶地,黑壓壓一片人衆,無人出聲。
在唐其勢的命令下,先後十人被斬了頭顱。依然一無所獲。
然而誰能知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正的白蓮教徒就藏在人羣中,他們在等待最佳的時機刺殺文宗。文宗的行蹤已經通過密報層層傳到他們手裡。此刻他們正潛伏在人羣中,像盤旋在天上的老鷹,待機而動。
陽光突然退卻了,像打了敗仗的軍隊,偃旗息鼓,急匆匆地收斂了鋒芒。劉家鎮的上空一片愁雲慘霧。死亡籠罩着這個昔日充滿生氣的小鎮。
他們動了,他們找到了時機。
無數暗器猶如肆虐的狂風夾雜着飛沙,席捲了文宗。
鐵蒺藜、金錢鏢、飛蝗石、梅花針、如意珠、袖箭、奪命刀,這些置人於死地的暗器帶着強烈的破空只音,眼看就要讓文宗射個滿身窟窿。
就在這時,陽光從烏雲中一躍而出,一片匹練般的劍光大網一般收斂了那些奪命的暗器。
一個人執劍當胸,白皙的臉上帶着微微的冷笑。
文宗驚慌的六神無主,突然看到天神一般從頭而降的那人,耳聽得一陣“叮叮噹噹”的響聲,無數暗器落了一地。他擡起頭來,望着來人。突然間臉色慘白。
他顫聲道:“是你救了朕?是你……蘇冊。”
蘇冊冷笑着,劍一輕送,文宗身上輟着的寶石掉了一地。額上冷汗涔涔,面上肌肉不住抖動。顯然心中怕到了極點。
蘇冊一收劍,他才鬆了口氣。看着涌上來保護他的侍衛,他一揮手,“你們退後!”那些侍衛連忙退去,遠遠看着。他實在是很聰明,怕萬一侍衛惹惱了蘇冊,他的劍是自己萬萬躲不過的。
他慌忙道:“蘇冊,你救了朕,你要什麼,朕都可以滿足你!”
蘇冊回頭,冷冷覷着他,道:“你說話可算數?”
文宗道:“君無戲言!”
蘇冊道:“好!我要你放了全城百姓。你可答應?”
文宗不語。這時唐其勢過來,他不敢直視蘇冊,悄悄扯着文宗衣袖,低聲道:“皇上,刺客全部就縛,無一人落網。”文宗點點頭,眼睛只是看着蘇冊。
唐其勢壯起膽,大聲道:“蘇冊,你要做什麼?”
蘇冊冷笑道:“你不必驚慌,我若殺他,易如反掌!快去放了那些刺客!”
唐其勢望向文宗。文宗道:“蘇冊,你救我一次,我可以赦你無罪。前一次的事一筆勾銷吧!”他終於鎮定下來,努力保持着皇帝的威儀。
蘇冊道:“我自己沒什麼要求你,我也從來不爲自己求人。我要你放了這些百姓,還有那些個刺客。”
唐其勢道:“蘇冊,休得無禮!”
文宗突然精神一振,大聲道:“你不怕朕的百萬鐵騎?我們蒙古精兵天下無敵,所到之處無不望風披靡!你難道不求朕放了你?”
蘇冊仰天大笑,“蘇冊區區一命換來百姓千條性命,蘇冊何懼之有!”說着昂頭看着他,面色一片磊落之色。
文宗心中一動,沉思良久,斟酌道:“放過這些百姓也就罷了,怎麼還可以放過刺殺朕的人?”
蘇冊冷冷道:“因爲這些人都是官逼民反,都是熱血男兒!”
這時,在兩萬精兵的包圍中,無數雙眼睛都注視着他們。那些刺殺文宗的白蓮教徒聽到這裡,不由齊聲叫起好來。
文宗霍然道:“怎麼是官逼民反?”
蘇冊朗聲道:“當今朝廷殘暴,民不聊生,官員中飽私囊,大臣圈地佔民。什麼人分四等?”說到這裡,怒目向着文宗, “天底下萬物一律平等,你們蒙古人自以爲是,高高在上,以爲可以隨便欺壓別的民族。正所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白蓮教徒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雖然蘇冊救了皇帝,破壞了他們刺殺文宗的計劃,但是聽了他這番大義凜然的話,無不熱血沸騰,拼命叫起好來。
一白蓮教徒高聲叫道:“請問大俠高名?”
蘇冊正色道:“在下蘇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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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可是當今天下劍法排名第四的蘇冊蘇大俠?”
蘇冊道:“正是!”
那人豪爽一笑,“能夠敗在蘇大俠劍下,我等心服口服!只是有一事卻要……”他正說着,一名官軍刀頭向裡,在他背上重重拍落,他身子向前撲倒,脊背疼痛難忍,後面的話就沒有說出。
蘇冊眉頭微皺,身子一動,一片寒光閃過,那軍官脖頸中劍,“噗”地一聲重重摔倒。倒地之時,身子震動,頭顱“骨碌碌”滾開老遠。
再看蘇冊,他依然站在原地,就似從未動過一般。面上神情鎮定,目光犀利如刀鋒,猶似可以鑽進每個人的心中。
唐其勢慌忙道:“你們不要亂動!”
衆官軍被蘇冊神威一振,無不忌憚他出神入化的劍法,此時聽了唐其勢之言,正巴不得呢,趕緊走開。
蘇冊道:“這位英雄不要緊吧!”
那人笑道:“沒事!這點小傷,早就慣了!”
蘇冊笑道:“不知方纔所言何事?”
那人道:“蘇大俠義薄雲天,不知爲何卻助紂爲虐?”
蘇冊道:“我不能眼看着無數百姓死於無辜!你們今日殺了皇帝,這裡的每一個百姓都不會活着回去!天下也必將大亂,到時候生靈塗炭,山河破碎,遭難的還是百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衆人聽了,默然不語。
一時間,幾萬人馬屏聲息氣,個人心中無數不解一一滾過,都在思索着那一句: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文宗神色黯然,他今日始知,民心不可違!
他擡起頭,面上一片冷汗,定定注視了蘇冊半晌,緩緩說道:“蘇冊,收起你的劍吧!我答應你放過他們,不殺他們就是了。”
蘇冊霍然道:“如此,蘇冊謝皇上隆恩!”
文宗嘆氣道:“這是朕第一次聽到你說‘謝’字。”
蘇冊笑道:“只要皇上做個好皇帝,天下百姓誰也不會吝嗇區區一個‘謝’字。”
文宗點頭道:“你說得沒錯,朕一定要做一個愛民若子的好皇帝!”他突然望着蘇冊,緩緩說道:“天底下只有你一人配稱‘大俠’兩字!朕明白了,真正的大俠心裡只裝着老百姓。就連皇帝都無法驅使呀!他可以保護皇帝,也可以殺皇帝;他不貪戀權勢,更不懼怕權勢。或許他不需要高超的武功,但他必須要有愛民惜民之心。在他心裡百姓永遠比皇帝重要。”頓了頓,他長嘆一口氣,接着道:“做皇帝也何嘗不是如此呀!”
他說完,沉重地看了一眼俯首待宰的百姓,命令官兵給解了繩索,帶着兩萬精兵,神情鬱郁地走了。
那些白蓮教徒想不到還能活着,高興之下,一起圍着他。劉家鎮百姓解了束縛,也一起過來。衆人把他舉起來,一下一下拋着。劉家鎮的上空又迴盪起一片歡笑。
蘇冊任由他們拋着,心裡一片愜意。這個時候,他跟平民如此接近,哪裡看得到大俠的影子。
原來大俠就在我們身邊,從未消失。
他只在我們需要的時候走出來,然後又披着一身陽光走遠。
他被熱情的人羣裹挾着,一起涌入劉家鎮。
劉家鎮的經過官兵洗劫,面目狼藉。百姓們逃脫了大難,個個歡天喜地,竟然沒有一個人把這些毀壞的財物放在心上。
他們一起來到允兒的祠堂,看見允兒的塑像已經被官軍搗毀,這才慌亂起來。幾個有名望的老者聚在一起商議如何重建祠堂。
蘇冊默默把允兒的塑像對接起來,望着她美麗的臉頰,心潮久久不能平靜。
允兒,天山還好嗎?大哥會去看你的!等我報了吳知府大仇,就去找你。
突然間,他心裡一驚,那麼念遠呢?念遠怎麼辦?
自己到底是喜歡允兒,還是念遠?
身邊是熱鬧的人羣,他卻思緒飄飛,一會兒到了巍峨聳峙的恆山;一會兒到了冰封雪蓋的天山。
天山……恆山。
恆山……天山。
這些事,清晰如昨;這些人,卻遠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