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牀,蘇冊洗漱完畢,門一開,吳嫣瀾走了進來。
吳嫣瀾臉色不好,蘇冊忙問她緣故。
“出什麼事了,慌慌張張的?”
“不好了!一大早,朱公子跟了一幫人把允兒帶走了。”
“允兒!”蘇冊一驚,“他們幹嘛帶走允兒?”
吳嫣瀾急道:“前一陣子爹爹派人把允兒叫去,許久未回,我就去問,爹爹說允兒是高麗人,是皇上選中的宮女,說她半路逃了出來,如今高麗國大臣親自找上門來,要帶她回宮。”
蘇冊急道:“允兒已經跟他們走了嗎?”
吳嫣瀾道:“我去找爹爹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走了。”
蘇冊道:“我們趕快去追,興許還能見到允兒。”
兩人疾步奔出,趕到唐其勢歇宿的達魯花赤府,徑自闖了進去。
廳門大開,正中懸掛一副墨竹,倒是很有氣勢,兩旁數十把朱漆椅子上坐着一些江湖豪客。
蘇冊瞧去,竟然有昨日在酒樓的那紅臉道士跟姓金的高麗人。心想,他們怎麼會在一起?莫非那個金先生就是朝鮮大臣,就是那個認出了允兒的人?忽然醒悟,那天在青石路上回頭看他們的正是這個姓金的,看來此人那日一直尾隨允兒進了吳府,他不好要人,卻找了個更硬的後臺,當真老奸巨猾!仔細想想,當時青天白日竟然沒有注意身後跟了尾巴,不由埋怨自己大意。
唐其勢正跟全真教掌門無崖子說話,突然看到吳嫣瀾進來,又驚又喜。
“吳小姐,你怎麼來了?”
吳嫣瀾冷冷道:“你這個金佛殿我怎敢隨便踏入,我想問問你,你把允兒弄哪去了?”
唐其勢聽她語帶譏諷,忙說:“允兒是朝廷選中的宮女,私自逃到吳府,朝廷向我要人,我怎麼交代?再說,允兒此去定能得到皇上的歡心,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對她來說豈不最好?”
吳嫣瀾道:“可是允兒她願意嗎?”
唐其勢笑道:“他怎麼會不願意?對女子來說,這是莫大的榮光,有些人做夢都不得呢。”
吳嫣瀾道:“真有你說得那麼好嗎?”
唐其勢笑着,柔聲道:“當然!我還會騙你不成?”
吳嫣瀾遲疑,“那允兒爲什麼不跟我說一聲?”
唐其勢哈哈大笑道:“當時走的慌張,來不及跟你道別。再說了……”
吳嫣瀾問道:“再說什麼?”
唐其勢面色一沉,嘆氣道:“我這麼做完全是爲你吳家着想,私自窩藏朝廷宮女,那是死罪!你爹能擔得起嗎?如果不讓允兒回京,朝廷第一個抓的就是你爹。”
吳嫣瀾驚叫一聲,兩腿發軟,唐其勢連忙扶她坐下。
蘇冊見吳嫣瀾被唐其勢幾句話就蒙得六神無主,着急道:“允兒現在何處?”
唐其勢見他身份卑微,本不予理會,礙着吳嫣瀾的面子,才冷冷說道:“我讓劉屬起一路護送,應該出城門了。”
蘇冊一急,看着吳嫣瀾,只見她臉色蒼白,神情不定,不由急道:“嫣瀾姐,去還是不去?”
吳嫣瀾兩目茫然,呆呆坐在那裡不出一聲。
蘇冊跺了跺腳,“我去追!”
衆人看時,只見人影一晃,如清風一陣,疏忽不見。
唐其勢吃了一驚,想不到蘇冊竟有這等厲害的身手!”
追到郊外,遠遠看見幾十個護衛簇擁着一輛馬車,馬車車身裝飾華麗,非同一般。一人騎着一匹高頭大馬,緊緊跟隨,正是劉屬起。
原來全真教無崖子一到,朱冠傕禮敬有加,盡力籠絡。這自是無可厚非,全真教的聲名遠在巨鯨門之上,那日徐空兆逃脫,唐其勢雖未發作,但已對劉屬起不滿,這次找個事由,正好把他打發了。
劉屬起攤到這份差事,心裡憋屈,出了城門就放慢行速,他手下的巨鯨門弟子都是浪裡白條,哪裡受得了陸路的顛簸,行不一刻早已怨聲載道。倒是那些護衛舉止如常,安之若素。
蘇冊急行幾步,繞小路趕在前面,擋住衆人。
劉屬起認得蘇冊,見他攔路,心裡更加不快,只能冷冷說“小子,你來此何干?”語氣大爲不敬。
蘇冊道:“我想跟允兒姑娘說兩句話。”
劉屬起挖苦道:“允兒姑娘就要進宮做妃子了,哪裡有功夫理會你!”
蘇冊冷冷一笑,“理不理你說了不算!”
劉屬起大怒,“老子不讓你見,你又如何?”
蘇冊道:“讓你滿地找牙!”
劉屬起怒氣勃發,仰天一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找死!”
兩名巨鯨門弟子提刀上來,兜頭就劈。蘇冊一腳一個,兩名弟子“骨碌碌”向一旁滾去。
蘇冊哈哈大笑。
劉屬起大喝一聲,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鬼頭刀旋起一片青光。
蘇冊手臂微擡,從那刀光之中急速插入,輕輕一指點在他的手腕上。
劉屬起手臂一麻,鬼頭刀“咣噹”一聲掉在地上,接着全身已被點了數處穴道,一時伸臂結舌,動彈不得。
蘇冊未料到自己一指湊效,名震海域的巨鯨門掌門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他那裡知道,一來劉屬起自大輕敵,若非如此,那裡能勝的如此輕鬆;二來他研習白海飄留下的劍譜,進境神速,他學的劍法,本就以白海飄自創的“劍法擊穴”,爲要義,“劍法擊穴”雖看似輕飄飄不着力,但隨便一指,無不藏有極厲害的後招,如海天茫茫,滄溟雄奇,讓人防不勝防。
其餘巨鯨門弟子見掌門被人點了穴,一哄而上。
蘇冊繞身一週,出指連連。一幫浪裡白條盡數被點中穴位,猶如一灘死魚一般,作聲不得。
那些護衛看了蘇冊如鬼似魅的身法,哪裡還敢上前,都扔了兵器,準備溜之大吉。
蘇冊大聲道:“你們不必慌張,我只想跟允兒姑娘說幾句話。”說着向馬車走去。
兩個護衛慌忙上前掀起金線渡邊的轎簾,允兒探出頭來。
“蘇公子,我早就聽到有人說話,沒想到是你?”
“嗯!我來送送你,順便問你一句話。”
“你要問什麼,儘管說吧。”
蘇冊四周望望,“此處說話不便,我們到那裡去吧。”說着指了指路旁勾檐翹角的小亭。
十里長亭,古人送別之處,它承載了人世太多的悲歡離合,雪雨霜風。
古往今來,無數失意者在這裡投下淒涼的背影,也留下了永垂千古的不朽詩篇。
“池陽去去躍雕鞍,十里長亭百草幹。
衣袂障風金鏤細,劍光橫雪玉龍寒。
晴郊別岸鄉魂斷,曉樹啼烏客夢殘。
南館星郎東道主,搖鞭休問路行難。”
長亭外,古道邊,女兒心中,離愁一片。
“蘇公子,此一別不知何年才能相見!”允兒望着天上的悠悠白雲輕嘆。
蘇冊道:“允兒,我只想問你,你真的願意到皇宮做妃子嗎?”
允兒擡起頭勇敢地看着蘇冊,似乎這一眼就是訣別的時刻,她要把他永遠記在心裡,抹也抹不掉。
蘇冊發現她眼中迷離恍惚,充滿悒悒,心中霎時也被離愁填塞。允兒又低下頭去,久久不語,寒風吹拂着流雲般的髮絲,她的心中更是一片紛亂。
“允兒,我在問你呢!”蘇冊急了。
“不去宮裡我又能去哪?”允兒無奈。
“你就說願不願意去。”
“願意不願意我說了算嗎?”
“算!你說了算。”蘇冊說得斬釘截鐵。
允兒看着蘇冊,見他臉上一片堅毅,心中突地起了一種心跳,慟哭,依戀的覺響,隨即被一種更強的意志硬硬地壓了下去。
“蘇公子,你走吧,不要忘了允兒就是。”說着扭過頭去,眼中淚光瑩然。
蘇冊道:“既然如此,你保重!蘇冊告辭。”
他頭也不回,從長亭石階上一掠而下,片刻之間,灰煙茫茫的大地上只剩下一個淡淡的人影,寒風中如一片枯葉,漸漸消失不見。
允兒淚如雨下。
那幾十名護衛見蘇冊離去,如釋重負。
巨鯨門衆人被點了穴道,幾個護衛上前拍肩搖臂,還是不能動彈。一個領頭的護衛平時受過巨鯨門的窩囊氣,故意狠下重手,一邊打一邊說“劉掌門受了什麼妖法?”
劉屬起七竅生煙,奈何動彈不得,只得由了他們。
那領頭護衛打了一通,頗覺解氣,不敢太過分了,當下住了手,吩咐一人回去報信,其餘人收拾車馬準備上路。
不多久,他們扔下巨鯨門衆人,重整人馬,護衛着宋允兒浩浩蕩蕩上路了。
車行一片林間,衆護衛下馬歇息,突然人影一閃,蘇冊站在面前,冷冷瞧着衆人。
領頭護衛大驚,壯起膽子問道:“你……你要怎的?”
蘇冊不理他,徑自走到馬車旁,掀起轎簾。
一個身影嚶嚀一聲撲到他懷裡。
“你爲什麼還要回來?”
“我知道你不想走。”蘇冊笑着說。
“可我不走,吳大人,小姐,還有你都會受到牽連的。”
蘇冊笑了。
“吳大人已經把你交給了朝廷的人,他已經沒了牽連。現在是巨鯨門弟子跟這些護衛失職,沒有他們什麼事了。”
“可是你救了我,他們會說你劫了宮女,會拿你問罪的。”
“我不怕!我想到怎樣便要怎樣。”
“爲了我,值得你丟棄這裡的一切嗎?”
“哈哈哈!”蘇冊大笑,“不就是一身捕役的衣服嗎?”
兩人挑了兩匹好馬,並轡而行。
“蘇公子,我們去哪裡?”
蘇冊一皺眉頭,“不要叫我什麼公子,老百姓叫我捕爺我聽不慣,你叫我公子我也聽不慣。”
允兒斟酌,“那我該叫你什麼?”
“叫我大哥吧!”蘇冊道。
“大哥。”允兒眉開眼笑。
“嗯,這纔好!”蘇冊道:“前面是一片荒山,我們先上去打點野味,等肚子飽了再走吧。”
他率性而爲,根本沒想到救了允兒之後該如何如何,只是知道一旦走了這條路,這身官家衣服是無論如何穿不成了,或許還有官兵的圍追堵截。
允兒騎馬跟着,竟是生平第一次感到舒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