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遠的淚花又已涌了出來,滴滴晶瑩,顆顆心酸。
她想轉過頭看蘇冊一眼,但是她倔強地不去看他。她在用意念跟心底的軟弱做着鬥爭。
蘇冊,你跟白海飄一樣!
男人都這樣嗎?
她回答不出。在有限的接觸中,她最瞭解的一個人就是蘇冊,但同時蘇冊也是她最不瞭解的一個人。
他和白海飄一樣,是不可把握的人,不可揣測的人。
慧琳繼續講述着,優美平靜的臉在不經意間會出現一抹淒涼。就像容易凋落的花瓣,傷秋悲時。
她的話音跟嫋嫋飄散的松香幽幽傳來。她輕輕的嘆息都會讓鳥木蟲魚流淚,都會讓玲瓏剔透的水晶破碎。
語音若夢,但卻永遠激盪在三個人的心裡。
“天山神魔死後,他中毒昏迷不醒。口口聲聲叫着我的名字。我看他痛苦的樣子,眼淚長河一般,連連哀求師父救他性命。師姐坐到一旁也是淚水漣漣,她總是覺得自己失身於人了,心裡難受吧!但是她卻一口咬定是‘他’所爲,不是天山神魔。天山神魔已死,他也快要死了,我管不了這些真相不真相,我要他活過來。哪怕我們以後變作路人,我也在所不惜。可是師父還是不救他,師父說要聽師姐的意見。”
“這件事怎麼能聽從師姐的意見呢,師姐不是說‘他’玷污了她嗎?”這不是讓‘他’往死路上逼嗎?誰想到師姐聽了師父的話,竟然讓我同她出去說話。”
“我們到了外面,師姐小聲問我想不想救‘他’,我當然想了,師姐沉思了片刻,說你若想救‘他’必須答應一件事,並說這件事對我們都有好處。我才顧不上那些好事壞事呢,只有能救‘他’我都答應。師姐紅着臉說白海飄佔有了她,她要白海飄娶她,她同意讓出掌門的位置。”
“那一瞬間,我如被雷擊了一般,全身血液上涌,說不出話來。原來師姐也喜歡‘他’!師姐爲了‘他’竟然可以放棄做掌門!我不知該說什麼。‘他’雖然”對不起我,但是我從沒想過讓‘他’送入別人的懷抱。可是師父要聽師姐的話,我若不答應,‘他’非死不可。”
念遠“啊”地一聲:“師父,你答應了?”
慧琳點頭道:“當此危機之時,我只有答應。誰想師姐竟然歡天喜地去找師父了。我跟着後面,兩腿像灌了鉛一般,頭腦中一片空白。師父說我還得答應她一件事,她才肯救出手救人。你們想想,我都讓出‘他’了,還有什麼事不能答應呢?師父讓我正式出家,做恆山派的下一任掌門。我點點頭答應了。”
“要解天山神魔的毒也不容易,師父搜遍老魔的藥箱,也沒找出解藥。後來師姐從大石下找出一個經書。那經書是用蒙古文寫的,師父略微認識幾個蒙文,知道那經書叫‘血魔神功’,師父請教當地牧民,牧民翻譯了一段,師父聽了長久不語。”
“我以爲師父沒有找到救‘他’的法子,就失聲痛哭起來。師姐也抽抽搭搭,哭得一塌糊塗。師父奇怪我們爲什麼哭,我們說出原因,師父嘆了口氣,說這是一本武功秘籍,叫做‘血魔神功’,練成這種神功,人的心智將會大變,嗜血成性,將成爲無敵天下的魔頭。‘玄陰神功’只是這種功力的入門階段。由於這種神功太過兇險,又需要無數的處 女,所以能練成神功的人還沒有。”
“還好,那經書收錄了許多解毒的方子,師父逐一辨別,自採草藥,終於配好了解藥。‘他’服下解藥,一天天好起來。‘他’是一天天覆原,我卻跟‘他’越來越遠,我的心都碎了!那時刻,師姐瞞着師父,陪‘他’,照顧‘他’,給‘他’端水,給‘他’喂藥。只有我一個人心裡苦楚,誰能體會得了呢?我纔不稀罕什麼恆山派掌門呢!於是我不等師姐病癒,黯然離開天山,回到了恆山。”
念遠聽到這裡,哭着撲到慧琳身上,叫了一聲:“師父!”淚落如雨。
慧琳抱着她,秋水般的眼眸閃動着晶瑩的光芒,終於,那光芒迸射而出,化作滴滴傷心的露珠兒。彷彿清晨的花枝不堪雨露的負荷,微風吹動中,珠淚紛紛。
“沒過多久,師父、師姐她們也回到恆山。只是‘他’並沒有跟來。我想跟師姐打聽,可想着答應過師姐的那些話,忍了幾次,終於沒問。可是師姐卻來找我,她說‘他’負情薄義,始亂終棄,斷然拒絕娶她。我不知道她們發生了什麼,也不敢問。師姐卻說以前的話作廢,她還要做恆山派掌門。我無意與她爭執,只是說恆山派掌門歷代都是處子之身,我還沒有說完,她厲聲咆哮,說自己並沒有失身,還拉出手臂上的守宮砂讓我看。我們正說着話,劉救在門外叫她,他們就一起走了。”
“師父回到恆山,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剃度。我心想也好,斬斷煩惱絲,忘卻紅塵事。就等待那個日子來臨。就在我剃度的前一天晚上,‘他’來了,我對‘他’已經失望,心如死灰,無論‘他’怎麼呼叫,我都不理。‘他’就坐在對面的山上撫琴,琴聲哀怨,我聽了都止不住留下淚來。可是我咬着牙,用被子蒙起頭,不去聽那琴聲。‘他’彈了一夜的琴,我一個晚上也沒睡着。”
“第二天,師父領我去剃度。進了大殿,我們拜過西天諸佛,立誓守戒後,師父親自給我剃度。可能是師姐以爲我剃度後就成爲了恆山掌門接班人,總之她沒有出現。我頭上的青絲在剃刀下緩緩掉落。我的心裡一片麻木,即使山呼海嘯就在眼前,也不能讓我動心。”
“就在這時劉救卻突然來了,他一直闖到儀式前,對師父耳語了幾句。我看見師父長眉聳動,知道她生氣了。果然,她竟然顧不上給我剃度,把剃刀交給旁邊的定泰師叔,說了句‘青顏的法號慧琳’就急匆匆走了。按照佛家禮儀,剃度的法師要給剃度者賜法號。隨之剃度者以前的俗家稱呼就再也不用了。”
“我見師父走得匆忙,那時候心裡一片淒涼,也不去打探。靜靜等待剃度完畢。過了一會,我正在發呆,師叔拉我起來。我茫然地望着她。她告訴我白海飄正在後山,我師父已經趕去,估計他們已經動起手來。”
“我本來不想去,可是我不想他們動手,連忙匆匆趕去。我到了那裡時,‘他’正跟師父鬥在一起。師姐在一旁看着,也不勸阻。我正想阻止,師父突然一個跟頭栽倒,這一下就再也沒起來。我驚慌之下過去看時,師父已然氣絕身亡。師姐哭着說‘他’殺了師父。挺劍刺去。‘他’也是一呆,但是師姐的劍還未刺到,就被 ‘他’身上一股自然生髮的罡氣反彈回來。摔出去老遠。‘他’只是呆呆看着我,口裡喃喃說‘我並非有意要殺你師父!’我拿起師姐掉落的劍,向他胸口刺去,誰想到‘他’竟然不擋不避,這柄劍就刺進‘他’的胸口。‘他’望了我一眼,踉蹌着走了。”
“我萬萬想不到,就在我剃度的這一天,發生了這樣的慘事!後來才從師姐口中得知,‘他’要侮辱師姐,師父上前阻攔,他們才動起手。這一來,我更加意冷心灰,師父火化後,我就帶了幾個願意跟我一起走的師姐師妹,離開恆山,到了臥雲庵。”
慧琳說到這裡,長出一口氣,彷彿憋在心底的怨氣終於發泄,心裡輕鬆不少。她望着蒲團下璧人一般的一對人兒,心裡有說不出的愛惜。
她緩緩又道:“後來的事,他來過一次,你們也都在場,應該記得。”她嘆口氣,“你們說說,這樣的事,到底是誰的錯呢?”
念遠道:“是白海飄,他殺了師祖。”
蘇冊搖頭道:“白海飄不會殺師祖,應該另有原因。”
念遠突然大聲質問他,“白海飄侮辱了師伯,難道也是另有原因?”
蘇冊回答不出,茫然想了半晌,喃喃道:“我覺得大和尚不是這樣的人。”
念遠冷笑道:“事實俱在,你還爲他開脫?”
慧琳道:“你們不要吵!其實師父的死還是有原因的。師父她是中了一種劇毒!這種劇毒就是傳自‘他’的劍上。”
蘇冊霍然道:“一定是有人在‘大和尚’的劍上動了手腳,‘大和尚’並不知道!”
慧琳道:“我也這麼想過,可是毫無證據,直到現在,這件事情的真相仍然如一團霧一般。”
蘇冊道:“你既然知道,爲什麼還去恨他?”
慧琳道:“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這次說給你們,這件事就永遠過去了!”
念遠問道:“那後來呢?”
慧琳嘆氣道:“後來你師伯打聽道我們的訊息,親自上臥雲庵請我們回去。拗不過她,我們只好答應了。她帶着師姐師妹先走,我們兩人隨後出發。沒想到遇到了鬼領八怪。這幾人武藝了得,作惡多端,他們跟‘他’有仇,竟然想以我要挾‘他’,我們不是對手,被八怪擒住。他們把我們關進囚車,竟像押送侵犯一般。我也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們去哪裡,還好這八人一路也沒怎麼難爲我們。走了好久的路,有一日一個人提劍擋住他們。這些人叫他鐵劍先生,讓他放行。鐵劍先生卻是揮劍斬去,一片青光閃過,殺死一片人馬,有幾怪趁亂逃走了。”
聽到這裡,蘇冊心想,定是鐵劍先生心懷悲憫,終究沒有趕盡殺絕,要不然,怎會讓他們逃脫?一轉念又想到,那日鐵劍先生說起時,我就覺得那個小尼姑是念遠,果然沒錯。
“那鐵劍先生不會說謊,我一試探,他就露出馬腳,說出‘他’的名字。我想着‘他’始終沒有忘記我,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她說道這裡,望着蘇冊,緩緩道:“後來回到恆山,我見念遠時常提起你,知道她忘不了你!我不想讓她跟我一樣孤苦,就讓她還俗。誰想到你們也經歷了這些事故……哎!造化弄人!”
慧琳長嘆一口氣,望着屋頂,緩緩說道:“這麼多年,我也想過了,不能憑着一時之氣而悔恨終生!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信任對方,都要給對方時間。也只有時間可以沖刷一切,讓一切大白於天下。你們好好想想,任何事情都不能激動。”
蘇冊、念遠聽了,都低了頭,久久不語。
兩個人心中都在想着心事。
那個狡黠的小和尚是不是變得狡猾了?
那個可愛的小尼姑是不是不肯相信自己?
一時雲房內靜如虛無,似乎可以聽到松香燃燒的聲音。嫋嫋飄起的淡煙像一個人輕輕的嘆息,嘆息着年華的短暫,嘆息着美麗璀璨的生命的易碎。
在這如煙的靜默中,每個人的心頭都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