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在這場雨中似乎想透了一件事,他收拾了一些隨身衣物,叮囑小蘇蘇好好在寺裡等他,不要他瘋跑。又說了一通諸如每晚記得熄燈以防火災之類的話,第二日背起褡褳,獨自下山了。
老和尚走了一個多月毫無音信,小蘇蘇等的心焦。每日裡都會跑到住雲庵,在哪裡一等就是一天。好在大多時候都有念遠陪着他玩,倒也不算孤苦。
山上的日子是隨雲一起飄走的。很多時候小蘇蘇都頭枕破鞋,赤腳睡在地上,看天上的雲。有時候霧氣升起,那雲,那霧,都會融到一處,一片水霧迷濛的氤氳。若陽光突然掙扎着出來,就會幻化出五彩斑斕的色彩。念遠這時就跑到庵裡給他拿一張草蓆,再拿一個蒲團當做枕頭。兩個人躺在那裡觀望。小蘇蘇馬上飄然起來,暫時忘卻了師父。
“小和尚,你師父是不是死了?”
“不要亂說!小尼姑!我師父不會死!”
這樣過了幾日,連慧琳都急了,老和尚歲數大,難道出了什麼意外?庵裡的幾個尼姑也竊竊私語,都替小蘇蘇着急。
“小蘇蘇,老和尚不會死了吧?”
“別亂說,我師傅不會死的!小尼姑,碎嘴……”
“你碎嘴!小和尚碎嘴。”
秋天雨多,霧氣大。一颳風,山上纔會清明。此時如果出月華,會更皎潔豔麗。
這個晚上小蘇蘇沒回寺院,白天念遠告訴他一個秘密。
“喂!小和尚,你說的那個賣藝的會不會飛?”
“沒見他飛,應該不會飛。“
“不會飛還叫武功?我給你說個事,你可不能對人說。”
“好,你說。”
“我師父會飛!”
“會飛?嘁!……不信!”
兩個人悄悄溜到後殿,爬上閣樓,偷眼看着外面。那裡是一片空地,空地邊種了些豆莢,絲瓜。藏在裡面的小蟲蛐蛐作響。月光照在菜苗上,半明半暗。
隔了半晌,聽得門“咯吱”一聲,一人慢慢走出。
那人一身緇衣,身姿曼妙輕盈。她稍稍仰起頭,月光灑在臉上,面容素淨中帶着幾分嫵媚,一種月魂般的神采讓她熠熠不凡。
她在空地踱了一轉,開口說:
“你們兩個娃娃還不下來,躲在哪裡幹什麼?”
兩個人被慧琳發現,都向對方吐了吐舌頭。一個心裡想,小尼姑就會騙人;一個心裡想,小和尚笨手笨腳被師父發覺了。
小蘇蘇膽大,從閣樓一跳而下,念遠只好從樓梯下來。
慧琳望着他們,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疼愛。小蘇蘇突然覺得這種目光不像是慧琳的,就像是媽媽的。可媽媽在哪裡?他不知道。念遠低着頭,不敢看師父。
“師父,我錯了!”念遠的聲音低的像飛逝遠去的螢火。
“你怎麼錯了?”慧琳笑了。
“我不該帶小蘇蘇偷看你練武。”
“我沒有練武,你們也沒偷看到什麼,你沒錯!”
小蘇蘇望着念遠,念遠看着小蘇蘇,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時半空中飄來一聲呼喊,輕輕地,但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都耳中。那聲音似乎是從遠處飄來的一陣煙霧,若有若無,卻又無處不在。
慧琳猶如定住一般,月影下巋然不動。
兩個小人一起瞧去,只見一個人影如一縷淡煙,悄無聲息,疏忽而至。正在他們面前不足一丈。念遠嚇得驚叫一聲,小蘇蘇連忙擋在他面前,喝道:
“你是什麼鬼?”
那人哈哈一笑,“我不是鬼,不過天下把我當做鬼的人也不少。”
“你來幹什麼?少來嚇唬孩子!”慧琳生氣說。
“青顏,跟我一起走。做尼姑青燈黃卷有什麼意思?”那人近似哀求。
“你走吧!”慧琳閉住眼睛: “我不想看到你。”
“我找你好苦,你就不能原諒我嗎?”
“你沒做錯什麼,我原諒你什麼?這麼多年來,你說的哪一樣你做到了?你愛劍勝過愛你自己,你不肯改邪歸正。那次你中毒,我在師父面前發誓,你會改邪歸正。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出家爲尼。師父這纔給你解藥。可你不但做不到,還……”
說到這裡,她眼中竟然流出淚來。
過了很久,她突然厲聲說道:“你答應過我的,你做到了嗎?你做不到,你做不到!你做不到我總能做到,我不能對不起師父,不能違背諾言。”慧琳轉過頭去,小蘇蘇看到有閃亮的東西掉在地上,那或許是花瓣上的露珠。
那人說:“你爲何就做了尼姑……要是這樣,你不如殺了我!”說着解下身上寶劍。
“你當我不敢殺你嗎?我在夢裡都想殺了你!”
慧琳劈手奪過寶劍,手腕一抖,劍鞘滑落地上。一道青濛濛的寒氣噴發而出,那劍竟然如藏在白雲中的游龍。她一瞬似乎被劍鋒芒所逼,退後幾步。慧琳直視着劍身,思緒飄飛。突然間觸動心頭恨意。凌空一個後翻,身形輕輕躍起,藏龍劍一團白練繚繞飛舞。此時樹上秋葉黯然飄落,慧琳穿錯落葉間,劍芒到處,垂落的枯葉;片片一分爲二。
她幽幽地說:“葉子分開了,它們還會合在一起嗎?你走吧!我不願意見到你。”
那人從地上拾起半片葉子,再拾起半片,慢慢對到一起。擡頭看時,游龍劍落在地上,慧琳早已不知去向。他俯下身來把落葉堆在一起,然後脫下長衫,打了兩個節,將落葉全部裝在裡面,癡癡望了片刻,大嘯而去。
一時間,嘯聲如大海濤聲,呼嘯澎湃,洶涌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