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林澤回家之後也沒忙着給誰報信呢,先是美美地睡上了一覺。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就見管家林福的兒子林成正在院子裡忙這忙那的呢。當下便笑着過去對林成道:“林成大哥,我們這麼突然的回來,給你添麻煩了罷?”

林成憨憨地笑了笑,只說:“這是哪裡的話,原就是收拾好了屋子等着大爺回來呢。”又對林澤說:“大爺,您先去前廳用飯罷。”

林澤聽他這樣說,便點了點頭,腳下步子才一邁出,就又回頭對林成說:“林成大哥,咱們纔回來,姑娘的身子素來是嬌弱的,怕那有些人巴巴地過來,只擾了姑娘清靜就不好了。”又笑道:“這些日子就要林成大哥你幫着擋一擋了。”

林成便笑着應了。自去辦理,也不必再提。

林澤想着,這一大早的,按照往日裡在賈府裡住着的時候瞭解到的,那賈府自然沒幾個起得來的主子奴才,不過等到用過了早飯……嘖,林澤相信,賈家的老太太那是肯定要派人來的。果不其然,在林澤躲在屋子裡看書的時候,就聽着青梅進來說賈家來人了。聽說還是老太太身邊的老嬤嬤來着。林澤聞言冷哼一聲,現在這時候來,明顯是想攏絡他們兄妹呢,沒門兒!

青梅皺眉道:“賈老太君既然遣了人來接大爺和姑娘,咱們不去的話……”

林澤只笑道:“這有什麼,左右有林成大哥在呢,不怕的。”言下之意,反正有林成擋着呢,那賈家能進來一個才奇怪了!

要說林成這個人,和他爹林福一比,自然是要差一截子的。倒不是說別的,林福的年紀閱歷擺在那裡,少說只是站在門口那也要來人說話掂量掂量。何況林福在林家當了這麼些年的管家,那看人的本事也是極好的。

見了什麼人說什麼話,他是很有分寸的。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那在林福那裡都有一本帳呢。

可換了林成來,就可就大不一樣了。

這具體的不一樣在哪兒呢?那就在於啊,林福說話就算是拒絕了,那也極委婉不傷面子的。可林成不一樣啊,林成纔來京城多少時候啊,他也就只知道,凡事都得聽他爹的。可林福臨走前也交代了,在京城裡,大爺讓你怎麼做就怎麼做,也別怕得罪人,你這不是還小嘛!誰還能和個愣頭青的小夥子計較什麼呢!

於是林成在得了林澤的吩咐之後,那回絕的話是叫一個徹底啊。簡單明瞭絕不拖泥帶水,讓賈家的是一句話都接不上來。

人家賴大家的坐在馬車裡沒下來,留着賴大在門口對林成陪着笑臉,那意思就是咱們就想接着你們家的三兄妹再回賈府坐一坐成麼?

林成一張臉上沒什麼表情,這小夥子可實在了,那就是一個直腸子。大爺怎麼交代的他就怎麼完成,對賴大也不知道要用什麼臉色,也就板着一張臉說:“不行,我們家大爺累着了,姑娘和二爺身子向來孱弱的,現在還不舒服呢,不去!”

哎呦呦,這一句話可不得了啦。跟來的婆子們雖然都是在賈母身邊當差的,可那也有對林家兄妹的消息靈通的。昨日二太太那麼大的陣仗在寶二爺的屋裡發作了一通,林大爺那是當時就捲了鋪蓋收拾了東西套了馬車就回去了。等老太太從東府裡回來了,那是什麼也來不及了。黃花菜都涼了,就是去追人又能追到什麼呢!

當晚也發了脾氣,又指着人家林家不肯要的紫鵑給了二太太。那二太太的臉色喲,嘖嘖,可真是成了一張鍋底子,黑得很呢!

這些個婆子別的不上心,可對這後宅裡頭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那別提多上心了。不說王夫人當日的響動確實大了些,可就是王夫人半點聲響都沒有地就把這事兒給蓋過去了,那些個婆子也能掰扯出好些話來講。何況其間還有老太太一通訓誡呢!

今兒個跟來的婆子裡,大多數也是受過林家恩惠的。每日裡林家姑娘去老太太那裡請安,碰見她們的時候,那也是笑臉相迎的。時不時還給些小錢給她們花花,這誰不樂意說林家姑娘的好呀?雖然後來又來了個寶姑娘,那是二太太見天兒捧着的人,到老太太這裡來請安什麼的雖然也會做人,可一比較起林姑娘的出手大方,那可就差遠了!

這賈家的奴才啊,那都是生了一雙富貴的勢利眼。瞧着林家一進府的時候,那陣仗那架勢,明顯就是頗有身家呀!這和後來的薛家那又不同的,薛家那是皇商,再怎麼有錢也是應該的,沒錢纔要人笑話呢。可林家不同呀,人家又是五世列侯的,又是書香世家的,可這麼一大箱子一大箱子拉進來的東西,可閃花了人眼睛。

所以說,在林家兄妹住在梨香院的那段日子裡,巴巴地望着去跑一次腿的丫鬟婆子們可多了。別提那梨香院裡的林大爺林姑娘都是好說話的人,就是人家院子裡的丫鬟也都笑容清甜的,而且又都是一抓就一大把的錢給她們。誰不樂意說她們的好話呀!

也就二太太,鎮日裡看不慣林家這些那些的,偏等着薛家的人來了,見天兒地捧着那寶姑娘。可也不看看,就寶姑娘還出身在皇商的家裡頭呢,按理說不穿金戴銀的,那好歹也得瞧得出富貴逼人吧?可整日裡頭穿着半新不舊的衫子那是個什麼意思呢?

賈家的婆子們雖然嘴裡不說,那背地裡可都傳遍了。這薛家呀,自打那薛老爺過世之後,恐怕就要家道中落了喲!

要不然怎麼說呢,天底下最難收買的就是人心。顯然,林澤在賈家那些個隱忍都得到了非常好的回報。這些跟來的嬤嬤裡可大多都是在賈母上房那裡做事的。一聽着林家的這個管家出來說了這麼些個話,心裡再沒有不明白的。

人家林家大爺一貫是健健康康的,又是個好脾氣。哪會不肯見呢。再說人家林姑娘和林家二爺,那是進了賈府之後也沒瞧見請醫問藥的,身子也是個好的,怎麼這麼一晚上的功夫那就不見客了呢?

在林成把人都客客氣氣地擋在門外之後,賴大也沒臉再待在人家門口了。只好從哪兒來的打哪兒回去,賴大家的一回賈府就去了賈母那裡,把在林家門口聽見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了賈母。

可怎麼說的呢,這賈母這兒可正是人多的時候呢。不說寶玉和三春姐妹都在場,王夫人、鳳姐、李紈也都侍奉左右呢。更有薛姨媽一大早地就帶着寶釵來了這裡說笑,就想着老太太昨晚上氣不順,趕忙來安撫呢。老太太還指望着賴大家的把黛玉幾個給接回來呢,再不濟,接不來林家兄弟倆,好歹把黛玉給接來呀!誰想就聽見了賴大家的這一番回話,當下臉色就不大好看,看着王夫人的目光也有些不善了。

王夫人一見老太太這樣的神色,自然是知道老太太心裡不痛快呢,也不說話,只把頭一低,捏着手裡的佛珠慢慢轉着。

老太太冷哼了一聲,就讓賴大家的出去了。回頭卻對着鳳姐笑道:“鳳丫頭,我瞧着你臉色倒好些了,前兒個你太太還說你呢,可我今日瞧着卻十分好的。”

鳳姐便也笑道:“那都是太太憐惜我呢,哪裡就值當這樣。老太太一貫也疼愛我的,要不只賞我些吃喝?”

說得賈母也笑起來,那邊寶玉也笑道:“鳳姐姐,好長些時候沒見你管着家裡,只怕那些個不着調的奴才又翻騰上來。”

鳳姐便“哎呦呦”地指着寶玉笑了,又說:“如今是二太太管着家呢,寶兄弟,你這話一說可要我怎麼接話呢。”又笑着過去拉住了探春,只對賈母笑道:“老太太瞧瞧,如今三妹妹學着管家,這走出來的氣度模樣可都大不一樣了。”

一時說得衆人都笑了,只有寶釵臉上的笑意微微僵了僵。

賈母便也拉過探春笑道:“是了,如今瞧着三丫頭也比去年出挑些,到底是你太太帶着你管着家裡,你倒是個好的。”說着,卻又嘆道:“只是要我說呢,年輕的姑娘哪裡壓得住,須得那些手腕強硬些的來管家纔好。”一面說着,一面就拿眼去看鳳姐。

若要放在往常,鳳姐那是一萬個願意接下這話來。可擱在現在,鳳姐是不肯逞強的,只笑道:“老太太這話說的呢,只以爲三丫頭是個綿軟的性子。可要瞧瞧看,如今那府裡的人,哪一個敢在主子跟前上皮上臉的,也不怕閃了他們的腰子。”

賈母一聽鳳姐這樣說,臉色也就撂了下來,只說:“也是你三妹妹管得好。”說着,就不開口了。

鳳姐也權當不知道似的,抿脣一笑,就又站回了李紈旁邊。

薛姨媽瞧着賈母臉色不大好看,又聽了剛剛賴大家的進來一番話,心裡也有些惴惴的,便站起身來說:“老太太,我這裡要和老太太告個罪。出來這麼些時候,怕家裡的小丫頭子不省事呢,這便要回去看看。”

賈母也不留她,只說:“既如此,姨太太就先家去罷。”又看向寶釵道:“寶丫頭若沒事,也回去給姨太太搭一把手,你這些姐妹們只在我這裡玩笑的,也沒什麼大事。”

寶釵臉上笑意一頓,卻還是順從地站起身笑道:“那寶釵就和媽媽先回去了。”說着便福了福身,然後跟着薛姨媽走了。

等薛姨媽和寶釵走了,賈母這才冷冷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冷哼道:“好好兒的,得罪了林家難道有你的好處?”

王夫人聽着這話,卻仍低頭不作迴應。賈母也不想在小輩的面前落了她的面子,便又重重地冷哼一聲,只推說累了,讓她們各自回去。

等出了賈母的屋子,王夫人側頭就瞧見正和李紈說話的鳳姐,見她粉面含春,鬢角斜飛的樣子,哪裡像是有病氣的人。便停下腳步對鳳姐道:“鳳丫頭,你身子可好些了?”

鳳姐便也站住了,只笑道:“要二太太擔心,已經好許多了。”

王夫人便輕輕地“嗯”了一聲,見鳳姐也不說話,又道:“你身子既已經好許多了,便也該把家重新管起來纔是。”

鳳姐聽她這樣說,只抿脣笑道:“這事兒也不急呢,我瞧着如今三妹妹管着家也是極好的。府內上下交口稱讚的,倒比我管着家的時候還好呢。”這顯然是睜眼睛說瞎話呢,別說如今真正管着家的那是寶釵,就真是探春管家,怎麼可能壓得住賈家的那一羣心大眼大的奴才?

王夫人被她這麼一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扶着金釧兒的手回去了。只鳳姐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笑,這好二太太打的什麼主意,從前她是被狗屎糊住了眼睛纔看不清,如今她既已經認清了,難不成還會上她的當?

當下腳下一轉,已經去了大房的花園子。

林澤在家裡過得很舒心,黛玉過得就更舒心了。

這京城的宅子雖沒有揚州的宅子大,可勝在精巧別緻。尤其是黛玉住的地方,那是下了大功夫的。林澤想着黛玉的身子素來嬌弱,夏日酷暑用不得冰,冬日酷寒耐不得炭,便特特地把黛玉住的院子闢開了兩處。一處臨水而建,水上亭臺樓閣小巧精緻,夏日伏在闌干上,也能聽鶯聲嚦嚦,看楊柳依依。另一處向陽而生,坐北朝南室內溫暖又有門上都用玻璃嵌合,冬日不必打開屋門,也有陽光照進,端的是暖和極了。

兄妹三人因是連夜回來的,也沒時間細瞧,只略收拾收拾也就睡下了。

直到第二日,黛玉纔有機會好好地把自己的院子逛了逛,又帶着林瀾駕着小舟,在一片碧波上看荷葉連連,映日荷花。那臉上的笑容看得林瀾小胖墩也拍掌笑了,只說:“姐姐笑得真好看,比在梨香院好看多啦。”

說得黛玉只點着他的鼻尖笑了,又命坐在船頭的甘草和青杏摘了荷花給林瀾把玩,主僕幾人在舟上愜意非常。就是甘草也要讚一句大爺好別緻的心思,姑娘這樣的人物也該住這樣的屋子。

至於林澤,在家住了幾日,每日裡都聽着賈家又派人來了,又送東西來了云云,只淡淡一笑。左右林成得了他的意思,既不放人進來,那東西也是全然不收的。人呢,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東西呢,林澤也不稀罕賈家能送什麼好的來,他可還記得,如今管着家的還是王夫人和她的好姨侄女呢。那倆人要真心能送什麼好的來,他還要擡頭瞧瞧今兒個的太陽是打哪一邊升起的呢。

這話聽得青梅只笑道:“大爺只說這話呢,雖如今賈府是那賈家的二太太當家的,可也沒準兒東西是賈家的老太君送來的呢。”

林澤聽罷嗤笑一聲,只說:“無事獻殷勤的,東西收下來那就是燙手的山芋,日後不定翻騰出什麼來呢。”又對青梅笑道:“青梅姐姐只別把這些個事情擱在心上了,咱們不都是小孩子家家的嗎,他賈府看着咱們好欺負,咱們就耍個太極,反正林成大哥也像是個楞頭小子不知道厲害的。得罪不了誰!”

正說着,就聽白果笑着進來把一封信遞給了林澤,只笑道:“是門子送進來的,說是大爺的好友。”

林澤挑了挑眉,難道是水湛?可不像呀,他還記得水湛好像又去了江南呢。再低頭一瞧那信,哎呦,這人可難得給他寫信!拆開看了看,便笑道:“我要出去一趟,晚飯不必替我留了,怕回來的要晚些。”

青梅和白果對視一眼,正要說話時,就見林澤已經整了衣裳往門口去了。

林澤來到沈宅的時候,水溶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見林澤站在門口,便笑着讓他進來,又笑道:“哎,我說你,既然搬出了賈府怎麼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兒?”

林澤瞥了他一眼,心道:你是誰呀我要告訴你。可臉上卻也不露聲色,只說:“三哥還沒回來呢,我又累得很,誰還記得起這一遭兒。”

水溶便咂了咂嘴說:“這是前面是重點還是後面是重點?”

重點泥煤啊!林澤斜睨了水溶一眼,那小眼神看得水溶噗嗤笑出聲來,拉住他笑道:“你三哥還沒回來呢,咱們不能就這麼待在這裡罷?”

林澤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赤.裸.裸地曬出點鄙視的味道來。“這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是啊。”水溶笑着點了點頭,然後說:“就是你來了我們纔好一起出去玩呀!”

林澤撫額嘆息了一聲,果然他就不應該期望信裡那些看似暗潮涌動的話語是真的。話簍子附身的水溶能說出那麼深沉的話纔怪了!

一個時辰後,林澤手裡拿着一包糖糕,側頭去看路邊的小攤。他一點都不想把目光放在走在自己旁邊手裡還拿着一串兒糖葫蘆吃得正開心的某位啊!

水溶吃完了最後一顆糖葫蘆,還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回頭就見後面一個小攤上面賣小糖人呢,當下也不管林澤願不願意,拽了人的手就奔向了那個捏糖人的老爺爺。

老爺爺的手看上出十分粗礪,可捏着糖人的動作卻一點也不含糊。瞧着平白無奇的動作裡,幾下翻飛就捏出了猴子老虎小白兔的,看得水溶目瞪口呆津津有味。林澤也瞧得有些意思,只是對甜食已經有了追求的林澤還不至於就這麼在糖人攤子前面跟某人似的。

捏着糖人的老爺爺轉眼就又捏出了一隻威風凜凜的打老虎,才把那糖人插在面前的小桌上,就見自己的攤位前站了兩個衣着講究的少年。老爺爺笑眯眯地對年長的那位說:“小少爺,您看中哪個糖人了?”

水溶看着桌上的糖人,有花鳥蟲魚也有十二生肖,當下就笑道:“老大爺,您給我和我的小兄弟捏一個大大的龍罷?”

林澤白了水溶一眼,還一個大大的龍呢!生怕人家瞧不出來你就覺着龍的面積大呢。

老爺爺“呵呵”地笑了,手下動作也不慢,不一會兒就捏出了一條威武的龍來。水溶接過左右前後地看了看,才戀戀不捨地把那條龍遞給了林澤,“喏,你先吃罷。”

林澤瞧着水溶那副心疼如割肉的眼神,心裡簡直笑到不行。雖然按照平時,林澤肯定是直接就把龍讓給水溶先吃了,可現在瞧着水溶這副表情,林澤纔不管呢,順勢接過道了聲謝就不客氣地開吃了。一邊吃一邊還故意舔了舔嘴角笑道:“哎呀,可真甜呀!”

水溶一聽,那小眼神更哀怨了。而正在捏另一個龍的老爺爺則是“呵呵”地笑道:“小少爺喜歡就好。”

林澤笑眯眯地把手裡的大龍吃了一半,然後回頭見老爺爺很快地捏好了另一條大龍遞給水溶,便笑道:“老爺爺,您的這龍多少錢一個呀?”

老爺爺見林澤這樣問,便笑道:“一文錢一個。”

水溶忙從袖子裡拿出五文錢來給了老爺爺,探身又挑了一隻小兔子的糖人用小油紙包好了遞給林澤,笑道:“回去帶給你家裡的那個弟弟吃罷。”

林澤咬着糖人“唔”了一聲,反正是水溶付錢,統共就五文錢對水溶來說那也就是九牛一毛的事兒。回頭對還在捏糖人的老爺爺笑了笑,林澤才和水溶繼續往前走去。

手上的糖人吃着吃着就快到底了,林澤咂了咂嘴,側頭瞧着水溶還拿着那隻龍把玩着,便笑道:“你怎麼還不吃呢,這日頭挺大的,別化了有你哭的。”

水溶“啊”了一聲,見手裡的那隻大龍果然有些隱隱要化了的樣子,忙準備一口咬下去。誰知道就那麼巧,斜刺裡跑出一人來,當頭就撞着了水溶的手臂,把水溶手裡的那隻大龍也一下子撞到了地上。

林澤抿住了脣角,他可瞧見了水溶一下子哀怨到極點的眼神了。正想瞧瞧是誰這麼冒失呢,就聽懂啊一聲熟悉到幾乎讓林澤做夢都想修理一頓的那個聲音了。

“啊呀,林弟弟,你怎麼在呀!”

要說薛蟠呢,自打來了京城,那是吃喝嫖賭樣樣都會,青天白日的出來和幾個狐朋狗友鬥雞走狗的那就更別提了。他心裡雖然對林澤記掛得很,可沒奈何人家林澤鎮日裡都在梨香院待着,那裡又是丫鬟又是姑娘的,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去呀。只好託了賈寶玉一回又一回,可人林澤就是不出去呀,沒辦法。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呢,林家連夜就搬了出去,空着一個梨香院在那裡,這二太太還和薛姨媽商量過要讓他們搬過去。這下可讓薛蟠抓耳撓腮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你說林家住得好好兒的怎麼就走了呢,他也沒幹什麼事兒呀,這就走了以後可難見啦!

一時想到林澤那模樣,心裡更是難受得直髮癢。

跟寶玉一起又上了兩天家學,好歹瞧着又來了一個小兄弟。聽寶玉的說法,那是東府裡賈蓉媳婦兒的弟弟,姓秦名鍾,表字鯨卿的。那小模樣生得也極好,眉清目秀,粉面朱脣,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靦腆含糊。薛蟠雖有意勾着他上手,奈何這小生倒和寶玉日常處在一塊兒,倒要薛蟠有些止住了。

家學裡上了兩日,薛蟠常見這秦鍾靦腆溫柔,未語面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成慣能作小服低,賠身下氣,情性體貼,話語綿纏,因此二人更加親厚。那家學裡原就是龍蛇混雜良莠不齊的,免不了有些下流種子在其中,見這二人如此,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裡你言我語,詬誶謠諑,佈滿書房內外。

寶玉和秦鍾只自己不知道罷了,可薛蟠卻聽得清楚。心裡一時有些意動,只把香憐、玉愛攏在身邊解火,完事後拿了錢銀打發也就是了。

這一日,薛蟠因在家學中見着寶玉和秦鍾二人繾倦柔腸,自然心裡撓癢。雖有心想找人撒火,卻奈何香憐回了家裡,玉愛又身子抱恙。薛蟠這裡火氣撒不出去,也不肯就着那些個獐頭鼠目的完事,只好出去街上玩樂。

誰知這樣巧合,正和那起子狐朋狗友的鬧騰呢,斜刺裡衝了出來冷不防地就撞上了人。再一看,喲,這不是日思夜想的林家大郎又是誰呢!

林澤看着薛蟠臉上那副猥瑣神態,心裡別提多噁心了。只是水溶在身側,他也不想和薛蟠起了衝突,只笑道:“原來是薛家少爺,許久不見了。”

薛蟠聽他這樣一說,便也腆着臉笑道:“可不是麼,林弟弟,自上回快意樓一聚,咱們可多長時日沒再見過了。近來可好呢?”

林澤便淡淡地笑了笑,只說:“我現下有些事物,就不和薛家少爺長話了,等有了空兒再說罷。”這樣說着,心裡想得卻是,不等哪一日,只讓人套起麻袋狠狠地揍了這薛大呆子一頓纔好呢!

林澤說完這話已經要走了,薛蟠可哪裡肯呢,當下就攔住了路,只笑着說:“好弟弟,咱們也好久不見呢,這既瞧見了,哪有就此別過的道理,咱們一處坐坐說一會兒子話,也耽擱不了多久的。”說着,就要過來拉林澤。

林澤皺了眉,正要說話時,就聽水溶冷哼道:“你是什麼人,也來請我們!”

薛蟠本只把眼睛擱在了林澤一人身上,也沒看清自己先前撞得什麼人。現在冷不防地聽見水溶開口,便轉頭看去,這一下可就愣住了。

話說薛蟠舉目見水溶頭上戴着束髮銀冠,穿着白蟒箭袖,繫着碧玉紅鞓帶,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麗人物。當下便是一嘆,心道這樣俊秀的人物,別人一生不定見着一個,可今日便要他瞧見了兩個,心裡再沒有計較水溶說話口氣的,便也笑着腆着臉過來說:“這位是誰,這樣面生,林弟弟,也給我介紹介紹。”

林澤嗤聲一笑,只覺得薛蟠此人說話當真引人發笑。聽他說出來的話,顯然是把水溶當成可以隨便上手的了,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怕自己死不死的呢!

果然,水溶聽他這樣說,臉色更不好了,只冷笑道:“好一個薛家的少爺,只不知道是哪一個薛家呢!”

薛蟠是不大會瞧人臉色的,他又一貫是在金陵橫行霸道慣了的,向來只有別人依從他的道理,何時要他順着別人的時候了?聽得水溶這樣問,便自以爲得意地說:“我家乃是皇商薛家,京城裡怕也只有我們這一家呢。”說時,便有些傲慢的樣子來。

水溶冷笑道:“原來是這個薛家。”

那薛蟠還以爲水溶是知道他家的財勢,便笑道:“既知道,何不一起去坐着說話,白站在這裡有什麼趣意?”說着,便要過來拉人。

只是這薛蟠還沒近身,就已經被人大力揮開,當下“哎呦”一聲,便摔倒在地。再睜眼看時,只見林澤和水溶身前正站了兩個勁裝的漢子,俱是臉色冷冰的。其中一個指着薛蟠道:“放肆,這裡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薛蟠被這樣一喝,心頭也起了怒火,只想着林家在京城裡也算不上權勢,恐怕財力還不比薛家。又見林澤身旁站着的水溶,容色秀美,那像是馮紫英等人那樣的氣勢人物,便也不怕,只站起身喝到:“大膽!連你薛大爺爺也敢推,不要命了!”

說着,便喝令身後跟上來的小廝上去要打。水溶冷笑數聲,就見那兩個勁裝漢子轉眼就把薛蟠帶來的幾個小廝都撂倒在了地上。薛蟠目瞪口呆地看着,好一會兒才怒道:“你們是什麼東西,也來打我的人!”正怒時,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冷喝。

水溶冷笑着看着被官差壓住的薛蟠,對站在最前面的人說:“既然是李大人來了,這事就權交給你了。”

被水溶稱爲“李大人”的正是五城兵馬司的李仁甫指揮,聽到水溶這樣說,便道:“王爺放心,下官一定辦妥。”說罷,一揮手,身後的那些侍衛已經把薛蟠押往五城兵馬司衙門了。

林澤挑眉看着李仁甫離開,側頭對水溶笑道:“沒想到你會這麼大火氣啊?”真沒瞧出來,一貫是個話簍子的水溶居然也有這麼氣魄的時候,該怪他看走了眼呢,還是怪水溶的演技很好呢。

沒等林澤自己想出個所以然來,水溶已經耷拉下了眼皮子,盯着地上沾滿了灰塵的糖人大龍可憐兮兮地說:“真討厭,居然把我辛辛苦苦留到現在纔想吃的東西給撞到地上去了!”

……所以這是一隻糖人引發的血案?!

林澤覺得自己腦袋有些暈乎乎的,看着水溶那耷拉着眼皮子和嘴角的表情,額角一抽一抽的。不行了,他有些承受不住這樣大的神轉折。太逆襲了!他現在突然好同情薛大呆子怎麼辦!

水溶看了地上的糖人半晌,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對站在一邊的林澤說:“我們回去罷。”

林澤木然地點了點頭,他被水溶一前一後的人格給打擊到了,現在亟需回去安撫一下自己被嚇到的小心臟。可是沒走兩步呢,就聽水溶又可憐巴巴地指着一個攤子說:“怎麼辦呀,人家收攤子了!”

林澤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些發囧。什麼跟什麼呀,原來水溶說的“回去”是指他要回來買糖人嗎?真是太令人髮指了!

可惜呀,老爺爺早已經收攤回家了,水溶就算再難過也彌補不了了。回去的路上,林澤感受着身旁這人渾身散發出來的憂鬱氣息,猶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水溶的肩膀。“等明天有空,再來買吧。”

說完這話,林澤明顯就能感受到身旁這人突然改變了的情緒。原本的憂鬱低迷一下子轉換成了歡欣喜悅。林澤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兒呢,手就被水溶握住了。側頭,就見水溶一雙眼睛幾乎都要發亮了。

“真的嗎?你明天要陪我來買?”

喂喂喂!你是哪一隻耳朵聽見我說要明天陪你來買了!林澤的眼神無聲地傳達着自己的思想。

水溶笑眯眯地說:“啊,你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我的弟弟啊!”說着,猛然一把抱住了林澤,還作勢要蹭一蹭。

真是作死!

林澤的手已經不受大腦控制地微微擡了起來,就差一巴掌拍在水溶那張揚着一副傻氣笑容的臉上了。可沒等他出手呢,已經有人代勞了。

伴隨着一聲低吼,一記又快又重的鐵砂掌就落在了水溶的後腦勺上。

重獲自由的林澤仰頭笑道:“三哥,你回來啦!”

也不理身後那個比之前更惆悵的某人,水湛只是笑着拉住林澤的小手,一面走着一面說起路上的趣聞。見林澤一雙清亮的眼睛偶爾掃到身後那人,水湛低低地笑了笑,“我纔回來,怎麼就聽說你搬出賈府了?”

林澤果然立刻就收回了放在水溶身上的目光,笑眯眯地說起了自己搬離賈府的一系列事情。

他們倆在前面說得開心,水溶則在後面撇着嘴瞪着水湛的後背。哼!別以爲他不知道,水湛就是個小心眼!不就是抱了一下林澤嘛,至於給他這麼一下子嗎?那說起來,林澤不也是自己的堂弟嗎?抱一下怎麼了怎麼了?

內心極度不平衡的水溶瞪着水湛的後背瞪得眼睛都要酸了,不過偶爾看到林澤瞥向自己的眼神,那也是老懷安慰了。可聽着水湛一句話就把林澤給轉移了話題,水溶又咬牙切齒地哼了哼。

真是轉的一手好注意力!水湛你真是太小心眼了混蛋大混蛋!爺剛纔還給你消滅了一個敵人呢,你不感謝爺就算了居然還給爺那麼重重的一下子,爺要進宮去告訴皇上告訴皇后告訴全天下,爺要讓林澤看清你的真面目!

水湛把林澤一直送到林家大門外,才止住了腳步,看着林澤意猶未盡地止住了話頭,便笑着摸了摸林澤的腦袋。

“着什麼急,咱們來日方長,日後再說也是一樣的。”

林澤便笑了笑,拉住水湛的手笑道:“三哥,你去了那麼久,給我帶什麼好玩的回來啦?”

水湛低低地笑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一個錦盒。見林澤伸手接了過去之後,才笑道:“裡頭是給你帶得,你回去再看。”又見時候不早了,便笑道:“早些回去罷,等過了吃飯的時辰,有你餓肚子的。”

林澤笑着摸了摸鼻子,他之前還交代了青梅別給自己留飯呢,誰想三哥回來的這麼早,他都沒吃晚飯就回來了,真是失策。

似乎是猜到了林澤在想什麼似的。水湛笑道:“等明日你得了空,三哥帶你去吃好的。”說着,便催了催仍不肯進府的林澤。

等林澤進了府,水湛便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回頭,就見一臉惆悵的水溶還在那裡默默地碎碎念。“水溶,咱們也該談一談了。”

水溶一擡頭,就見水湛那雙清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哎呦喂,那可把水溶的小心臟給嚇得不輕。當下就變了臉色,連忙搖手說:“別呀三哥,這……”摸了摸腦袋,水溶迅速地借用了水湛和林澤說的那話。

“着什麼急,咱們來日方長,日後再說也是一樣的。”

水湛卻冷笑一聲,拉住要跑的水溶,只道:“雖然不着急,可日後還有別的帳要算呢。你跟我回去!”

水溶苦着臉跟在水湛身後,心裡一萬個不願意。他還不知道水湛的性子嗎?跟水湛回去,肯定免不了先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訓。然後纔是語重心長的一頓懇切長談。哎呀,他一點都不想聽水湛跟他說話啦!每次被水湛訓的時候,可都沒他說話的份兒啊!

水溶內心寬麪條淚了,當看到“沈宅”這個大大的門匾時,水溶就好像立刻感受到了來自宇宙深深的惡意!嚶,他真的一點都不想和水湛在這種還沒填飽肚子的時候,就要餓着肚子聽他長篇大論的訓誡啦!

“水溶,坐吧,咱們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好好地聊一聊。”

……

纔不要!他寧願和那個姓薛的一起到五城兵馬司的衙門裡去也不想待在這裡!你知道扼制一個話簍子不讓他說話,那比殺了他還難受嗎?

以上是水溶的內心剖白。

水湛纔不管他,他覺得自己是時候和這個堂弟好好地聊一聊關於林澤的問題了。

“水溶,你知道林澤是誰嗎?”

水溶給了水湛一個白眼,廢話!“不就是我的小堂弟嗎?”

“不,他只是巡鹽御史的長子,姓林,名澤。”

“啊???”

虐完王夫人就該虐薛大呆子了。

唔,突然覺得水溶這貨也好有愛有木有,大家快到我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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