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家的房子較爲破落,任是誰看到這房子,都不會想到閨中藏有兩個麗人。
鮑二給睡在牀上的尤老孃彙報了幾天下來的進賬,這三家作坊都是尤氏出面、尤家拿出資金開的,一直憂心忡忡的尤老孃眉開眼笑:“難爲鮑管家了,更難爲你家的大奶奶,這麼惦記着我們孃兒三個。”
“親家太太這話不錯,老奴只是聽大奶奶的話行事,大奶奶也確實爲這邊出了不少力,當初親家太太和兩位姑娘都不信,一直是大奶奶力排衆議,不過……”身材佝僂但是紅光滿面的鮑二,面色複雜而又感慨地道:“說起來還是俞家的俞大人出力最大。”
“就是姐姐常說的那個俞祿?往常我們雖見過幾面,卻也不大記得樣兒了,聽着坊間的話,那個人簡直是一樁傳奇。”尤二姐順溜地比着樣子,裁了一段名貴的苧絲。
尤三姐幫着二姐,卻只是冷眼聽着,看樣子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正是,正是,那俞大人還和老奴鬥過呢!”鮑二與有榮焉地吹了一通牛逼,才告辭道:“老奴不打擾親家太太與兩位姑娘了,唯恐大奶奶不放心,老奴再跑一趟東府。”
“且慢走!”尤老孃招呼道。
“那個俞祿是不是不安好心?我看這殷勤有點過了。”尤三姐一骨碌坐在椅子上,兩隻手拽着大紅衣服上垂下來的兩條辮子:“憑他多大的官,多大的威望,我可不稀罕。”
“三妹別說這些話,你我已經不檢點了,看大姐的臉色,是早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這才藉機找俞祿幫忙,這麼天大的恩情,我們姐妹難道還要厚着臉皮去東府吃人家的冷飯?我看犯不着,淫之一字,是罪過,既然有機會,只盼上天能讓咋們改正了。”尤二姐徐徐開口,相比妹妹的妖嬈,她倒是多了點溫柔,非常符合封建社會閨閣女子的標準,這尤家三個女人,個個都姿色不凡。
“你姐姐說的是正理。”尤老孃提醒了一句,興許是在東府面前低聲下氣慣了,尤老孃身上一點也沒有作爲老太太該有的威嚴,嘆氣道:“是我們命不好,爲娘嫁了兩個男人都死了,但如今天賜這機會,二姐該跟張家完婚了,三姐也該收斂收斂,找個殷實的人家嫁了,爲娘也就只有靠你們了,東府大奶奶雖好,可畢竟不是我的親女兒。”
兩個女人都被說得眼圈發紅,各自心酸,氣勢雖軟了下來,尤三姐卻是仍舊抵抗:“倘若不是我親自挑中的男人,便是死,我也不嫁。”
說着,三姐眼中浮現出一個絕美的、愛串戲的男人。
……
鮑二雖然有老婆,但是老婆早就被賈璉玩爛了。
賈珍玩女人還有點品味,挑中的是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
賈璉則不然,這個富家公子葷素不忌,髒的、爛的都要,連人盡可夫的多姑娘(晴雯表嫂),他都不放手。
不過,鮑二對此已經習慣、麻木了,把老婆貢獻出去,他少不了一筆銀子,而且他的愛好只有酒,因此,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反而很是享受這種生活。
尤氏把他從賈珍麾下籠絡過來,用的也不外乎是梯己錢財,而鮑二之所以要回來彙報,是因爲尤氏也存了私心,這個大奶奶在俞祿的提醒下,也準備了自己的後路,這些作坊的一部分銀子是屬於她的。
“大奶奶,這些便是作坊的賬目,買進來的賬單,以及賣出去的賬單,半個月便有五百兩的盈利,其中還開除了長工的月俸。”鮑二在尤氏上房,經年累月的卑微,使他不敢擡頭直視在東府積威已久的長房奶奶。
“很好!”尤氏翻了一遍賬目,便彎開嘴角笑起來,據她所知,西府的王熙鳳放高利貸,估計也沒有自己賺得多。
當然,這點錢對賈府的鋪張浪費,動不動就宴會、堂會、生日來說,無異於九牛一毛、滄海一粟,但是,一旦有時間積累,其中的利益是可觀的。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不止是國家,對於一個大家族來說,一個掌着經濟命脈的人,無論是男人女人,都會贏得一定的話語權,還有尊嚴。
賈府的莊子和俸祿,沒有人會給他們再開一百年的保險,而俞祿的作坊,這個時候是最安全的,這是一股源源不斷地資金來源,不但從物質上勝過了與王熙鳳的攀比,而且從精神上,兩個妹妹若是不再與丈夫兒子做亂,將會除去她的那一塊心病。
“鮑二,你下去吧,你要知道這作坊是俞祿的,不是我的,叫珍大爺知道了,你也討不了好去!”尤氏放下了賬本,眼珠子轉了轉,沉吟道。
“奴才不敢。”鮑二惶恐連連地磕了幾個頭,恩威並施的手段雖然不高明,但卻是駕馭下人的有效方法,在尤氏說了一聲“去吧”,鮑二便起來先後退幾步,然後再回頭轉身,掀開簾氈出去。
尤氏進了裡間,坐在梳妝檯前,怔怔地看着銅鏡裡已經不再年少的容顏,剛剛升起來的喜悅之情,一瞬間又變得惆悵,裡裡外外地想了很多事情,直到守在門外的銀蝶說了一聲“大爺來了”,尤氏才正了正盤起來的金步搖,站起來並且迎出來。
賈珍對尤氏的態度比較禮敬,夫妻二人在家務、族人等事情上,也能平和相談。
因爲講究禮節,但凡夫妻生活彼此過於尊敬的,往往就少了親近。
又愛又敬,則是萬中無一。
“怎麼二姐、三姐這幾日不見過來了?”賈珍淡淡地找了一個合理的理由來掩飾真正的動機:“我想着你孃家還是艱難,小門小戶的,作爲姐夫,該多接濟接濟纔是。”
“難爲大爺記掛着。”尤氏親手爲丈夫端茶,彷彿想不到別處去,掛上了笑顏:“前兒我去探了俞家的老太太,那邊想了個法子,與我孃家合開店面,倒是週轉得過來,畢竟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了局。”
“噢……”賈珍便覺得心裡不自在,料想是俞祿從中作梗的緣故,不由得心裡暗恨,連帶着尤氏也恨上了,只是面上不動聲色,笑道:“這樣也好,還是夫人想的周全,你也該歇歇了,明兒我再開堂請你。”
當晚賈珍一如既往地睡在兩個小妾佩鳳、偕鸞的房中,以往尤氏還不覺得什麼,但和俞祿談得多了,她才發現那個什麼都能說的男人,相處起來纔是最舒心、最沒有隔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