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審案持續了三天,寫出口供,罪員畫押,主審官汪恆,陪審官俞祿、匡六合署名。
在巡撫衙門候客大廳,汪恆鄭重託付:“有勞三位上差,把革員檻送京師。”
“職司所當而已。”姜懷仁自始至終沒露過笑臉,對這位一省大佬並不客氣。
等他們步履穩健地告辭走出,三人一起送出去,汪恆又對俞祿道:“金陵暫無大事,俞府臺先在蘇州恭候上諭,爲你的保本已經上了。”
俞祿點點頭,不說話。
三個錦衣衛行程極快,水陸奔波,不日便進入京師。
鎮撫司衙門倍顯空曠靜寂,可謂是所有衙門中最死氣沉沉的地方,兩道黑漆漆的大門,門前夾道從無行人,靠牆的一排林蔭,據說連烏鴉都不敢飛來。
三架囚車關着三位老大人,這種囚車還有鎖鏈放在外邊,明白可見一切景象,以往宮裡拿人,大多秘密而至,這次卻不然,從東便門碼頭一上來,公然行於市集,一時東城轟動,觀者雲集。
管着江蘇錢糧、刑名、織造局的三位大人物,即便京中百姓也有耳聞,此起彼伏的議論聲,甚囂塵上。
這個小細節,其實顯示了嬴正刷新吏治、清理虧空的決心,他就是要讓人看到。
“回話給仇大人和戴公公,奴才們進京述職來了,看皇上見不見。”姜懷仁一進衙門便吩咐。
不多時宮裡的太監就傳出話來,姜懷仁三人進宮陛見,在大明宮外跪候好久,才得以進去,嬴正業已批了奏摺,在看着別的奏摺,問了些話,三人退出。
“朕這個家不好當啊,抄了織造局,也不夠西北東南的軍費。”嬴正低頭沉思,他準備博採衆長:“柳芳是八弟的人,這如何是好啊?”
殿中的兩邊議政大臣集體沉默,不到關鍵時刻,首輔張遠道也不說話,議政王大臣嬴禩滿面愧疚,主動請纓:“臣弟識人不明,懇請聖上降罪。”
“罪不到哪裡去。”嬴正的目光微微閃爍:“至少高肅昌還很好,衆卿議議,俞祿暫代閩浙總督,一舉擊潰倭寇如何?”
“臣以爲可。”張遠道撫須讚歎:“俞祿此人往往有先見之明,且從通判、知府步步穩實,穩紮穩打,此番在應天推廣番薯,畝產十倍於稻穀,造福萬民,功在社稷,他又有過軍功,理應升遷,方顯我皇賞罰分明,調配有度。”
“臣附議。”楊清和此番與首輔沒有分歧,楊慎投機成功,也是俞祿賭對了,也沒分歧。
最最重要的,俞祿是嬴正最早啓用的一批元老,誇俞祿,那也是誇嬴正慧眼如炬,嬴正難得看到如此衆口一詞,心情漸漸開心起來。
不過,嬴禩眉頭陰氣微閃:“聖上,俞祿的前身乃是賈府家生奴才,不以進士出身,不加限制,而位居封疆大吏,是否不妥?”
“衛定國是不是捐了兵部員外郎?才坐上兩江總督?是不是聖祖仁皇帝親口敕封的?”嬴正剛好起來的心情馬上消散,倏地反駁回來。
嬴禩愣在那裡,啞口無言,心中十萬個不甘心。四哥好高明的手段吶,柳芳是一條火引子,浙江再亂,這把火就要從他的屁股燒到眉毛,嬴正就有藉口整治他了。
“這三個貪官污吏着三法司擬條陳上來。”嬴正輕鬆引開了話題:“先說西北和東南的用兵,這兩處完了,朕再安定國內,一修黃河,二刷吏治,衆卿無論文武官職,皆是明眼人,俞祿乃我大乾的一把利劍,用好了這把劍,無往不利,故此,張中堂,擬旨吧。”
宵衣旰食的嬴正腰板挺得越來越直,俞祿這麼給他爭氣掙面子,偶爾流露出的一分掛念都是別人無法企及的,因此他愈發感奮起來,處理奏摺也有精神。
而在南國一片茂林修竹之中的小姑娘林黛玉,心情就不那麼感奮了,黛玉早慧早***親早亡,父親遲暮,悶居閨中,可知愁緒。
這片茂林有各色竹子,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竹葉在春夏蔥綠一片,匹匹反射着幽光,那空心竹兩節之中的骨節,更象徵人的高潔骨氣,這時還有破土而出的,像披着蓑衣一樣的竹筍,很有生氣,竹筍乾脆可口,可醃可煮,亦是一番美味。
咬定青山不放鬆的修竹之外,甬道右面還有三兩芭蕉,使得整體色調偏向幽暗,芭蕉喜陰,寬大的葉子和枝皮,都是水靈靈的,一割破就能冒出水來。
芭蕉花的根部還有甜水可吸,難怪就招蜂引蝶了,花兒落盡,果實還能吃,自然是沒有香蕉甜的。
要說林黛玉喜歡大觀園的瀟湘館呢,瀟湘館不僅有斑竹,還有芭蕉,明明不喜歡李商隱的詩,卻愛他的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顰兒,也是抑鬱症晚期了。
俞祿不知和林如海談了些什麼,才用隱身偷偷跑進了後院,就見月光之下,她抱着裙襦坐在涼墩上,頭髮紮成一攏掛在後面,腰兒細得三級風都能吹倒,眉銜遠山,眸似秋水,整個蘇南風味兒的小美女。
“想什麼呢?”俞祿找了個挨近的石墩坐下,其實他和林黛玉沒那麼親,不過既然定下婚約,一切就……向前看吧。
“你……你來做什麼?”林黛玉真是非常吃驚,雖然她也知道俞祿又過來蘇州辦公了,這消息是丫頭傳過來的,但這時代禮教大防何其嚴重,就算咱們有婚約……婚前也不能見面吧,那什麼卓文君私奔,放在這裡都是不能活的。
但黛玉一時真不好趕走他,鬧大了纔是亂了,況且幾年前他就教過她,她自己倒不嫌他莽撞,可他不是傻人,黛玉自己先慌起來,小聲笑道:“爹爹和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啊,說了公事,你也不懂。”俞祿瞧過去:“姑娘還好吧?”
林黛玉的眸子突然靜靜地睇過來,秋瞳剪水,嘴角微微抿着笑意:“我很好吶,就是有點悶,你瘦了好多。”
咦……這劇本不對啊!俞祿愣住了,按他想的意思,林黛玉小聲啜泣,各種訴苦,然後自己忙着安慰……然後然後……哈哈哈……
這纔是撩妹的基本套路呀,這千金小姐不按套路出牌。
俞祿有些鬱悶地摸了摸鼻子,再定睛一瞧,黛玉梅花摺紙交領中衣下面,兩朵小蓓蕾輕頂比甲,襦裙也像貼在纖腰上似的,那種臉態的微窘微赧,這個年紀就十分撩人了,見慣了人妻,貌似蘿莉也不錯啊……
觀察入微的俞大專家乾咳兩聲,和煦道:“我和林老爺剛纔說了,等我下次回來,就辦我們的婚事,因爲現在是國孝,到了那時,也能給老泰山沖沖喜。”
林黛玉的臉頰沒來由地紅了,倏地風中秋荷一般地站起來,兩手推趕他:“你快點兒走,這般私會像什麼樣子?叫人瞧見,我不活了。”
俞祿其實是想來開導這個未來的資深抑鬱病患者的,看黛玉這個樣子,想必對自己也是滿意的,這就再無不快了:“我這兒還有東西送你。”
如果黛玉還是那種愛使小脾氣的性子,於人於己,皆有傷害,只希望現在能根治吧。
林黛玉接了卷軸就走,在甬道上走了幾步,心思百轉,那較比干還多一竅的心不知想了什麼,又裙風微動地轉過來,俏生生地亭亭立在斑駁碎石上,儼然一幅圖畫:“你回來。”
忸怩地解下腰間的一環古珮,林黛玉踮起腳尖兒系在他脖子上,彼此可聞見一股氣流回蕩,林黛玉忽而笑將開來,純得就像新切開來的帶絲蓮藕:“你可不能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