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一提到君浩南,聲音就莫名有些發緊。
她四下看了看,低聲回道:“自沈氏離開君府後,浩南公子也收斂了許多,據說前幾日還親自上門,向長笑小姐道歉賠禮來着!”
頓了片刻,阿離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小姐,那浩南公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好像半點兒也不記得當日受傷的事情了!”
君紅杏不在意的說道:“今時今日,他非嫡,我非庶!若我是他,就算記得,也會假裝不記得……”
她正與阿離一面說話一面遊園,秦姨娘忽然從旁邊笑吟吟走了過來:“喲!紅杏小姐身子大好啦?”
君紅杏含笑道:“秦姨娘這些日子送了那麼多滋補藥材過來,紅杏再不好,可就對不起秦姨娘你一番苦心了!”
說完,對秦姨娘輕輕福了福。
秦姨娘急忙伸手將她扶住,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道:“使不得使不得!你現在是君家家主,若還給我一個姨娘行禮,豈不是亂了尊卑秩序麼?”
紅杏便也沒有繼續行禮,起身問道:“秦姨娘,這些天,你可有替我去看過長喜姐姐?”
“看過看過!紅杏小姐你交代的事情,我哪敢不照辦呀?”
秦姨娘十分自然的攙過她的手肘,一面扶着她慢慢往前面走,一面嘆道:“哎,長喜小姐以前是多麼千伶百俐的一個人兒呀,這纔去百美園三個多月,性情一下子就變得陰鬱沉悶起來了……,雖然不是我的孩子,可我看着也着實心酸得緊!”
君紅杏道:“秦姨娘,你以後多關照她們一點兒!”
“是是!”秦姨娘恭敬道:“按照你的吩咐,已經將映月小姐原先那份兒嫡女月例,分撥給了長喜小姐,也吩咐過這府裡上上下下的丫鬟家奴,他們誰也不敢在長喜小姐面前提到百美園和梟城主!”
君紅杏滿意的嗯了一聲,客氣道:“秦姨娘,我雖爲家主,可到底年紀小,以後這府裡上上下下的事情,還要請你多多費心操持才行!”
秦姨娘忙笑道:“紅杏小姐放心,我秦姨娘也是一個知道好歹的人,定會竭盡所能將君府上下打點得妥妥帖帖的!”
君紅杏便沒有再說話,在秦姨娘的陪同下,慢慢散步,聽她說一些府裡府外的趣事兒。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晚上。
秦姨娘按照她的意思,在正前院兒準備了五桌酒菜,將君如海等宗伯族親和都請了過來。
君紅杏在阿離和輕衣的陪同下來到前院兒的時候,院子裡面已經滿當當站滿了人。
除了他們本院的秦姨娘,尤姨娘母女,君映月君浩南兄妹之外。君如海等人竟也都是帶着家眷子女前來赴宴。
秦姨娘看見君紅杏進來,連忙上前,有些焦急的解釋說道:“紅杏小姐,我也沒想到各府的嫡女庶女會不請自來,這,這可如何是好?五桌酒菜明顯不夠呀!”
君紅杏往場中看了一眼,然後將目光看向湖泊旁邊的花廳道:“在那裡準備兩座吧!把各位嫡小姐庶小姐都請到那邊入席,免得男女混坐,亂了規矩!”
“是是!我這就下去安排!”
秦姨娘答應着,帶着丫鬟春蘭冬梅下去忙乎準備去了。
臨走之前,她將包括君映月君長喜君長笑等嫡女庶女全部帶往十餘丈遠之外的花廳歇息。
院子裡面,便只剩下了君如海,君滿堂。君莫疇,君在望,君知秋五位族伯,和他們身後的衆位嫡公子庶公子,放眼看去,竟也還有不下三十四人!
他們都是昂藏男兒,此時卻都帶着恭敬之色,望着她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家主。
君紅杏環視了一下在場衆人,含笑道:“諸位族伯,我君紅杏當日坐上家主之位時,曾經說過要一一上門拜訪你們!可惜我這身體不爭氣,一拖再拖,便拖到了現在!”
君如海連忙上前。拱手道:“家主言重了!家主爲救錦公子而深受重傷這事兒,已經傳遍了整個平陽城,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咱們君家與長安南宮家族關係匪淺呢!”
君紅杏神色微動:“傳遍了平陽城?”
“可不是嘛!”
君如海道:“咱們君氏一族,正枝兒就有咱們這六房!若算上旁支側系,則有十六房之多,全部算在一起,咱們君氏一族也是數百人的大族!”
他嘆息一聲,接着說道:“可是這百十年來,咱們君氏一族始終比不過平陽首富裴萬千的裴氏一族,也比不上頗有聲望的華將軍爲首的華氏一族……,不過現在好了,全平陽城都知道你與錦公子之間情深意重,咱們君家在平陽城的地位。很快就能趕超裴氏一族與華氏一族了!”
他這番話說完,場中幾位族伯皆是連連點頭稱是。
君紅杏在家主席位上坐下,淡淡的聲音裡,有着一些與她年齡不相符的嚴厲:“裴氏一族強大,是因爲他族中兒郎眼光獨到有經商之才;華氏一族強大,是因爲他族中有像華將軍這樣文武兼濟的不二將才!可咱們君氏一族有什麼?”
她清寒的目光從場中一衆嫡子庶子身上掃過,語氣更是冷了三分:“咱們君氏一族的兒郎,除了架籠遛鳥,敷粉薰香,除了眠花臥柳,豢養孌童,除了沉迷散飲酒,你說說,你們還會什麼?”
她清清冷冷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是令在場衆人都露出了羞慚之色。
在場的各房嫡子庶子,年紀都與君紅杏相差不了多少。
他們前些日子聽說君嘯霖將家主之位傳給了一個十五歲的支族庶女,每個人的心裡都是極不服氣的!
他們覺得君嘯霖真是糊塗了,那家主之位就算要傳,於情於理也應該傳給君浩南,畢竟君浩南纔是他們這正房的嫡子!
退一萬步說,就算君浩南行爲荒唐殘暴成性,不能做君家家主,那也可以考慮考慮他們這幾房的嫡子呀!
滿堂君氏兒郎,難道就不能找出一個適合做家主之位的人?
他們就是揣着這樣的不服,今夜前來,就是要看一眼這君紅杏到底長了怎樣的三頭六臂。
剛纔看見君紅杏走進來的時候,他們還在低聲竊笑,還在暗地裡評論她的姿色長相,心裡卻根本沒有將她當回事兒!
直到這時候,君紅杏神色冷冽的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們才微微覺得面上有些發熱,幾乎無人敢直視她那雙明明很清澈,實際上卻暗藏鋒芒的眼睛!
一時之間,場中無人敢上前回話。
君紅杏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目光愈加冷了些,語氣裡面也多了些微不可查的威嚴:“自進了這君府,我的耳邊總是會聽到有人說:你身爲君家的女兒,享受了家族的庇廕和照顧,自然就應該爲家族做出犧牲和奉獻,所以,我們將你送給誰誰誰,完全是爲了家族利益,你不能怨我們,更不應該恨我們……”
她這話一出,君如海和君滿堂等幾位宗伯頓覺如芒在背。
因爲,他們都曾經將府中的庶女拿出來送人,送過梟城主,送過華將軍也送過裴萬千……
這本來是家族延續了數十年的慣用手段。
爲了家族利益,這樣的手段原本無可厚非!
可此時,聽君紅杏這話,他們竟是莫名其妙的對那幾位送出去的庶女生出了些許愧疚之意。
他們惶惶不安,君紅杏的注意力卻並不在他們這五位族伯的身上。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他們身後那一衆嫡公子和庶公子身上。
她冷嗤一聲,語氣愈發冷厲起來:“我想問問你們這些君氏兒郎,君家女兒爲了家族做出種種犧牲,換回來的利益,就是爲了養活你們這幫油頭粉面,無品無德的紈絝子弟嗎?”
君浩南也在這一衆嫡子庶子當中。
他左右看了看,見衆人都被訓得擡不起頭,便上前兩步,對君紅杏躬身行禮道:“家主教訓得極是!咱們君氏兒郎,比君氏女兒享受了更多的家族照顧,理應奮發圖強,讓家族壯大起來。如此一來,咱們也就不用將姐姐妹妹送給別人玩弄了……,家主大人,我說得可對?”
他的話雖然竭力往君紅杏的中心意思上靠攏,可是他身上那種深入骨髓的輕浮與荒誕,依舊讓君紅杏微微蹙起了秀眉。
她淡淡一笑,問道:“那你說說,你打算怎麼奮發圖強壯大家族?”
“這……”
一句話,便將君浩南給難住了。
他這這這的這了半天,始終不能說出一句囫圇話來。
君紅杏站起身,冷硬的聲音說道:“既然我君紅杏現在是君家家主,我便趁着今日大家都在這裡,宣佈幾條君家新家規!”
衆人連忙垂首恭聽。
她朗聲道:“第一。族中兒郎一律不準敷粉薰香;第二,族中兒郎一律不準狎妓和豢養孌童;第三,族中兒郎一律不準碰那散飲酒!這三個不準,你們可有異議?”
嫡公子和庶公子當中,有人低聲嘀咕道:“咱們若不敷粉薰香,出去是會被城中的名士公子們笑話的……”
“對呀,還不準咱們狎妓玩樂,那咱們活着還有什麼樂趣?”
“最要命的是那散飲酒!我現在已經習慣了每天要喝兩盅散飲酒,一天不喝我就呵欠連天渾身不自在!”
“對對,我也離不開散飲酒!家主讓咱們斷了散飲酒,這不是要咱們的命嗎?”
“……”
君紅杏將這些不滿的議論聲都聽在了耳裡,清麗的臉頰上露出一絲冷狠的淺笑:“怎麼?對本家主的這三條家規不服?”
一位面容陰柔的君氏兒郎大着膽子上前,恭聲道:“回家主,咱們不是不服,而是做不到呀!”
另外一個粉面嫩腮的君氏兒郎也上前附和道:“對呀,家主你讓咱們斷了那散飲酒,等於是要了咱們的命呀!”
君紅杏冷笑道:“我不會要你們的命!能令你們上癮,能令你們欲罷不能的散飲酒纔會要你們的命!”
頓了頓,她語氣似平和了一些:“我也不勉強你們,你們若做不到的話,可以自動請求剔除祖籍……”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面容陰柔的君氏兒郎已經帶頭跪了下去:“家主息怒!我君玉文一定敬遵家主之意,不敷粉薰香,不狎妓不養孌童,以後更不會碰那散飲酒,只求家主不要將我剔除祖籍!”
他這一跪。滿場的庶公子嫡公子都跪了下去。
就連君浩南也在遲疑片刻之後,撩袍跪在了她的腳前。
君紅杏道:“記住你們今日的承諾!他日若本家主發現你們陽奉陰違,可就別怪本家主不留情面了!”
衆人急忙齊聲應諾道:“是!家主訓誡教誨,我等一定銘記在心!”
君紅杏雖然容貌稚嫩,可她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個看似無意的語氣起伏,無不透着令人心悸的威壓之感!
這樣強大凌厲的氣場,就連君如海君滿堂等族伯也心生敬畏與折服,當下一起拱手應道:“家主訓誡教誨,我等一定銘記在心!”
君紅杏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咱們君氏一族的強盛,就從東西南北那四座官井開始吧!”
君如海有些不解的說道:“家主,那四座官井恐怕沒什麼賺頭吧?”
君紅杏看他一眼道:“大伯父何出此言?”
君如海道:“城中稍有些名望的家族,他們都在自家的府邸中挖了飲水井,,咱們就算安排了人力物力將井水送到他們的府門口,他們也是不會用的……”
君紅杏脣角微挑,毫不在意的說道:“風調雨順的時候他們自然是不會用官井中的水,可是大旱來臨,他們只怕想用還用不上呢!”
她記得很清楚,今年這場大旱將會長達將近一年的時間。
往年雨水節之後,天氣回暖雨水增多,後面的春分,清明,穀雨都應該有綿綿春雨滋潤萬物纔是。
然而今年境況卻大不相同。
自那場倒春寒之後,老天將不會再降一顆雨。
她自然不會告訴君如海。兩個月後,旱情將會初現,城中各處水源將會枯竭,唯有那四口官井還能出些水,卻也將被賣到極高極高的天價……
她收回心神,見君如海等人一臉茫然,便也懶得解釋,語氣有些強硬的說道:“你們無須多問,一切照我的意思行事便是!”
君如海連忙拱手道:“關於那官井,還請家主明示!”
君紅杏道:“你們找些人,將那四口官井裡面的泥沙淘出來,如果能夠往下面深挖數丈便是再好不過了!”
君如海道:“是!回頭我便安排人手淘井挖井!”
此時,秦姨娘也已經在湖泊旁邊的花廳內另外搭了兩座,安排那些嫡女庶女入席準備開宴了。
她走到君紅杏的身邊,十分殷勤的將一盞白乎乎的漿液遞到她的面前,含笑說道:“紅杏小姐身子纔剛剛好利索便這般勞神費心的,定是累了吧?來,潤潤嗓子!”
君紅杏伸手接過,剛剛遞到脣邊,便聞到一股異樣的腥味兒。
她眉梢一擰:“這是什麼?”
秦姨娘含笑回道:“人乳呀!這東西可滋補着呢……”
話沒說完,君紅杏已經一臉嫌惡的將手中人乳噹一聲頓在了面前桌子上:“秦姨娘,你怎麼給我喝這個?”
秦姨娘有些無辜的看了看她:“這是好東西呀!沈氏以前在的時候,從外面花大價錢請了一批乳孃進府……”
君紅杏擺擺手,硬聲道:“把她們遣散了吧!以後這府裡也沒人會喝這麼奇怪的東西!”
秦姨娘連忙稱是,叫人將那一杯東西撤了下去。
不多時,酒菜陸續上桌。晚飯開始了。
君紅杏與君如海君滿堂等人一桌,君浩南等人以嫡庶之別分坐其它四桌。
君紅杏剛剛入席沒多久,秦姨娘便從花廳那邊過來,附耳低語道:“紅杏小姐,那邊的嫡小姐庶小姐都想請你過去一趟呢……,我看她們都是有備而來,你還是過去陪陪她們吧!”
君紅杏往花廳那邊看去。
只見燈影之下,一羣花枝招展的妙齡姐妹正對着她這邊張望。
她目力極好,只一眼便看見君長喜和君長笑君長樂三姐妹也在其中。
她有點擔心這羣姐妹說話不知道輕重,會戳到君長喜的痛處,當下便也不遲疑,跟着秦姨娘就往花廳這邊走來。
她還沒走近,十多位嫡小姐庶小姐就圍攏了上來:“紅杏妹妹。這支玲瓏點翠鑲珠金簪送給你……”
“紅杏妹妹,看看我送給你的這塊羊脂美玉……”
“紅杏妹妹,這顆深海夜明珠還請你一定要收下……”
君紅杏被她們圍得走不動道,只得停下腳步嘆息一聲道:“諸位姐姐妹妹,你們的心思我都清楚,請你們放心,我君紅杏絕對不會將她們當個物件一樣送來送去……”
她這話一出,廳中一下子安靜下來。
片刻後,有人壓抑着歡喜,顫聲問道:“真的嗎?紅杏妹妹不會將我們送出去?”
君紅杏點了點頭:“我發誓!只要我君紅杏還在這家主之位上,便永遠都不會用你們來換取利益!”
得了她的承諾,衆小姐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她們將精心準備的各色禮物交給君紅杏身邊的阿離和輕衣保管,然後擁着君紅杏入席。
她們口裡紅杏妹妹長,紅杏妹妹短的叫個不停,不管這裡面有幾分真情實意,總之,這樣的場面還真是有幾分姐妹情深其樂融融的味道。
君紅杏在君長喜和君長笑中間的席位上坐下,一擡眼,看見君映月坐在幾個庶女中間,正目光直直的盯着她。
君紅杏看不清她的表情,因爲她的身後正好懸掛着一盞紅燈籠,燈籠迷離的光線將她臉上的神色暈染得模糊晦暗,讓人猜不透她此時的情緒。
不過,今時今日的君紅杏也並不會在意君映月的情緒。
她端起面前酒釀淺飲了一口,漫不經心問道:“映月姐姐,聽說你最近正在苦練騎術?”
君映月微微欠身。恭順回道:“讓紅杏妹妹笑話了!我煉了十來日,現在連馬背都還爬不上!”
她身邊一個庶女掩脣笑道:“映月姐姐,你一個千嬌百媚的閨中小姐,幹嘛要學那胡人之術呀?嘻嘻,聽說你還學着胡人吃生肉?”
“天哪,映月你現在吃生肉?嘖嘖,好惡心呀!”
“是呀,想想都覺得好惡心,這世上,應該只有野獸和畜生才吃生肉吧?”
“……”
君映月被衆位姐妹議論譏嘲,也不生氣,只站直了身體,語氣堅決的說道:“我學習胡人之術。是因爲我愛上了一個胡族兒郎!我已經決定,這一生都要追隨於他,只要能常伴他的左右,爲奴爲婢,爲妻爲妾我都不會在乎……”
君紅杏正小口飲酒,聽見她這句話,差點便嗆了出來。
她輕咳兩聲,驚訝的問道:“你真的愛上他了?”
君映月點了點頭,語氣居然有些甜蜜的意味:“愛上了!只要他願意,我隨時可以跟他離開平陽,前往塞外!”
君紅杏愕然。
她沒想到,前一世她走過的路,君映月居然也要走一遍。
她突然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悲哀。
她澀然一笑,淡聲道:“映月姐姐你可得想好了,他可是這世間最冷血最無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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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映月對她這樣的評價大感意外,聞言不由得怔了一下。
片刻後,她堅定的回答說道:“多謝紅杏妹妹提醒,我想好了,就算沒名沒分,我也要跟在他的身邊!”
君紅杏無語苦笑。
她靜默片刻,又靜默片刻後,驀然覺得一切都興味索然,遂站起身,離席而去。
這一夜,她的房間裡面燃着安神香,卻依舊還是失眠了。
她心緒浮亂,在榻上輾轉反側了很長時間依舊不能成眠,乾脆披衣起身,將七絃琴上面蓋着的綢布輕輕捻開。
今夜她並沒有撫琴的心情。
不過,心裡這煩亂的情緒,大概也只有靠琴聲才能夠平復下來了!
她纖秀的手指從琴絃上面輕輕抹過,悠揚的琴聲便能隨着夜色飄散了開去。
她本是隨手而彈,琴聲並未走心。
不曾想片刻之後,竟有空靈的洞簫聲自遠處響起。
那洞簫聲與她的琴聲互相呼應,如思如慕,如泣如訴,如絲縷般嫋嫋不絕。
這大半夜的,竟有人與她一樣夜不能寐,要靠着琴聲或簫聲來平復心緒?
她心下一驚。猛然將琴聲全部壓了下去。
那簫聲失去了琴音的陪伴,嗚嗚咽咽一聲長音之後,也漸漸消匿在夜色之中。
青灰色的天幕上,一鉤殘月慘慘淡淡的掛在那裡,清寂,荒涼。
君紅杏心神一動,腦海中莫名就想到,剛纔那吹簫之人,此時應該也如她這般,正望着天際殘月悵然失神……
翌日。
天氣晴好,日光灼灼。
君紅杏去衙門看了君嘯霖。
她現在雖然還不能放他出來,可是說到底,他也是她君紅杏的‘伯父’。她實在不忍心他在牢裡面受苦。
她給他帶了不少吃穿之物,又花了大把銀錢上下打點,儘量讓他在裡面好過一點兒。
君嘯霖見她如此孝順,早就激動得熱淚盈淚,拉着她的手說道:“紅杏呀,你真是爲父的好女兒!爲父真後悔這十五年都沒有去清河鎮看你們母女……”
她神色平和,含笑說道:“伯父,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你先在裡面委屈一段時間,過些時日,我再接你出去!”
“好好,爲父等你,爲父知道你一定會想辦法救爲父從這裡出去的!”
君嘯霖拉着她的手不肯鬆開,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君紅杏今日心情也還不錯,極有耐心的聽他說了一大堆有用的沒用的廢話之後,還讓阿離去飄香樓買了酒菜和一壺梨花白回來。
父女兩個在光線昏暗氣味難聞的牢房裡面慢飲小酌,幾杯甘冽的梨花白下喉,君嘯霖更是滿足得眼淚花花都滾出來了:“紅杏呀,爲父今天好開心……,你以後有時間了,可不可以多來陪陪我?”
君紅杏將一方錦帕遞給他道:“多大的人了還動不動就淌眼淚?快擦擦吧!”
君嘯霖小心的捏着那錦帕,固執的繼續問道:“紅杏,你會經常來看我,來陪我的,對不對?”
她點了點頭,聲音莫名有些黯啞發緊:“嗯!我得空了便會來看你!”
“好好,不愧是爲父的好女兒!”
君嘯霖更加高興,哈哈笑着,那渾濁的眼淚卻是流得更加歡暢。
他將那方錦帕小心的疊了疊,放進貼身的衣袋中,然後扯過袖子擦了擦眼淚,嘆道:“哎,虧了爲父以前那麼疼愛映月和浩南,爲父在這裡關了這麼久,他們一次也沒來看過爲父……”
君紅杏往他那溼潤了一團的袖袍看了一眼,心裡也是酸澀得緊。
又陪他坐了一會兒,便起身走出了牢房。
回到君府的時候,午時已經過了。
秦姨娘聽說她回來,眉開眼笑的上前道:“紅杏呀,你可算回來了!”
君紅杏見她笑得眼角的細紋都出來,便也含笑問道:“有什麼事兒嗎?”
秦姨娘笑着將一張做工十分精美的燙金印花帖子遞給她道:“這是錦公子差人送來的!說是要接你去遊湖賞景呢!”
錦公子?
君紅杏想起昨夜那與她琴簫和鳴之人,臉頰便情不自禁的紅了紅。
她接過帖子看了看。
帖子上面的字跡筆勢清逸,卻又不失蒼勁之力,一看便是行家手筆。
她雖然沒有見過南宮錦的筆跡,可人們都說字如其人,大約也只有這樣的字才配得上他的超凡風姿!
秦姨娘見她看着帖子不說話,一張小臉卻是越來越紅,知她情絲已動,不由得笑道:“紅杏小姐,你快別耽擱了!錦公子差來的人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了,你快梳洗梳洗,隨他去吧!”
君紅杏這纔將思緒從帖子上面收回:“他還派了人來接我?”
“嗯,接你的馬車早早就到了!”秦姨娘催促道:“紅杏小姐,你動作快點兒,別讓錦公子等久了……”
君紅杏也有三四日沒有見到南宮錦了。
他定是從昨夜的琴聲中聽出了她的彷徨苦悶,所以今兒纔會派人接她前去遊湖賞景,寬解心懷!
這樣想着,君紅杏更覺一顆心噗噗亂跳,竟是有些急切的想要馬上見到他了!
在秦姨娘的張羅下,君紅杏很快便換好了裙裳,頭髮和妝容也細緻的妝點過,這才帶着阿離來到了府外那輛豪華的馬車旁。
一位三十出頭的精壯漢子見她出來,忙上前見禮道:“紅杏小姐,在下姓魯名能,是魯達的兄弟,同在錦公子身邊做護衛!錦公子特命在下前來接你!”
君紅杏見他是魯達的兄弟。又是錦公子身邊的護衛,便含笑頷首道:“我們走吧!”
“是!”魯能過來幾步,殷勤的替她搭凳掀簾:“紅杏小姐,請!”
“多謝!”君紅杏上車之後,阿離緊隨其後也要上去。
魯能卻伸手一攔,呵呵笑道:“這位姑娘,錦公子約紅杏小姐遊湖賞景,你跟着去會不會太礙事兒呀?”
阿離的腳步便停了下來,徵詢的目光看向她家小姐。
君紅杏對她笑了笑:“上來吧!你不是最喜歡遊玩賞景嗎?快上來,別聽他瞎說!”
阿離歪着腦袋想了想,懂事的往後面退了一步,含笑說道:“算了!我就不打擾小姐你和錦公子的雅興了!”
說完,還俏皮的對她揮了揮手:“小姐快去吧,錦公子只怕已經等得着急了!”
君紅杏見她執意不肯同去,便也不再勉強,放下車簾道:“魯能,咱們走吧!”
“是!”
魯能在外面答應了一聲,馬鞭一甩,架着馬車便駛離了君府。
阿離看着小姐的馬車遠去,臉上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她以前還覺得小姐和錦公子之間有着雲泥之別,還覺得他們兩人要在一起,除非日月逆轉,山河倒流。
可是這才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小姐與錦公子之間的關係就已經日漸親暱起來了!
想一想,還真的爲小姐感到開心呢!
她目送着馬車遠去,直到不見了蹤影。這才轉身進了君府。
三個時辰後,暮色漸起,夜色四合。
陳七駕着馬車在君府門前停了下來:“錦公子,到了!”
南宮錦剛剛掀開車簾,君府守門的家奴就已經認出了他,忙着過來搭凳道:“錦公子這麼快就回來啦?還以爲您要帶着我們家主賞了夜景才能回來呢!”
南宮錦剛剛從馬車上面下來,聽了這話,腳下不由得一個踉蹌:“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帶你們家主賞夜景了?”
那家奴一臉迷糊,訥訥回道:“錦公子,你,你不是和我們家主一起遊湖賞景去了嗎?這,這怎麼……你不知道呀?”
南宮錦臉色大變,伸手抓過那家奴的衣襟,低聲喝道:“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