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南門,成小溪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動,此時的他,和少年時候山中玩得累了的孩子那般相似,只期待着能夠早早歸家,伴在父母膝下,吃上一口平淡又格外美味的飯菜。
“父親,母親,溪兒回來了!”
成府大門之外,自成家落魄之後,防守森嚴的包圍圈第一次撤開,一切顯得那麼自然,成小溪出現了,囚禁成府的侍衛便退去了。
眼角似有溫熱,呼吸變得緊促,成小溪顫抖着將手搭上了已經補滿斑駁的成府大門,他深吸一口氣,隨即將其重重地推開。
“砰!砰!”
兩道厚重的大門狠狠地撞到了兩邊牆上,帶起了厚厚的落葉,驚動了成府上下。
成小溪保持着推門的姿勢,半晌沒有動作,如被定住了一般,直到成府中走出一人,與他隔空相望。
雙膝一彎,成小溪“咚”地跪在了堅硬的地板上,兩個熟悉又陌生的字從他嘴裡傳出:“父親!”
府中來人正是成修文,多年過後,相貌俊朗依舊,身姿威武如初,歲月未能在他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父親!”
又是一聲呼喚傳出,這個頂天立地的漢子終於流出了淚水,他嘴脣顫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溪?”
這是他的兒子,這是他成修文朝思暮想的兒子成小溪。
成修文止不住眼淚滑落,他又哭又笑地跑到兒子面前,端詳幾眼,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將跪着的兒子用力地抱住,用力,簡直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他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父子二人便一坐一跪在門口,他們沒再說話,彷彿怕驚擾了這場夢境,戰靈與白弈楠也沒有出聲,眼前一幕不容破壞。
未多時,成府中又響起了腳步,聲音急促,正是成小溪的母親秦柔,丈夫前去查探門口巨響久久不回,她心中憂慮,是以行走匆忙。
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快,忽然間,她停了下來,嘴巴微張,瞳孔放大,嘴裡更是重複着念道:“溪兒?溪兒……”
是溪兒,是她日夜唸叨的溪兒,是她想了又想,卻只能夠在夢裡見到的溪兒!
只不過眼前的溪兒已經長大成人,模樣也發生了些微變化,再也不是她記憶中鬼哭峽外,一家人分別時候那個無助的少年,而是長成了如他父親一般,頭頂蒼天,腳踏大地,能攪動中原風雲的堂堂七尺男兒!
眼角酸澀,有液體涌出,一發不可收拾,秦柔不柔,她甚至比起許多男兒都要堅強,她的柔,只在丈夫與兒子面前呈現,亦如此時。
一家團聚,便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白弈楠頻頻嘆息,戰靈亦是深感欣慰。
今日,成府大喜!
庫中早已發黴的大紅燈籠被清洗乾淨掛在了門口,僅剩下還未離去的幾位老僕將府中打掃得一塵不染,老家主拉着孫兒的手久久不放,走到哪裡都牽着,一張老臉笑出了花……
人族之所以強盛,不是因爲他們能夠驅使靈力,而是因爲他們擁有這世上最深刻的感情,深到可以朝思暮想,深到可以忘記自己,深到可以放棄生命!
一掃頹喪,成府重煥生機,時隔多年以後,成府大門再度打開,圍困成府多年的侍衛終於退去,只因爲成修文的兒子回來了,秦柔的兒子回來了。
酒是個好東西,這些年成府被禁,老家主與成修文每日都會飲酒作樂,連久臥在牀的成志遠也是如此。
酒,能夠麻痹神經,能夠使人忘記煩惱,也能帶來快樂,飄飄欲仙之時,便會自然地忽略掉一切,便是還能想起些許不快,也能夠藉着酒勁發泄出來。
往日的酒,沾之即醉,如同毒藥,老家主與兩兄弟對其愛不釋手。而今日的酒,雖依舊濃香,喝到嘴裡卻淡如清茶,一杯一杯接一杯下肚,沒有人借酒澆愁,反令人越發精神。
成府大喜之日,府中張燈結綵,戰靈亦受到了最高規格的接待,連同白家長子白弈楠也有一個席位,雖然人們都自動地忽略了他。
身爲成家倒臺的既得利益者之一,身爲成家落魄的兩家助推者之一,白弈楠身在此種氛圍,心裡該是何等滋味,整個接風宴他都沒有動筷,他只是一直不停地喝着酒,不消多時,他醉了。
老家主使了個眼色,僕人便將白弈楠扶下去休息,他被安置到一間客房,而這裡,已經記不得多少年沒住進過客人。渾渾噩噩之際,白弈楠被老僕人放在才更換一新的牀榻上,他努力睜開眼皮,沒看到白鴻毅恨鐵不成鋼的怒容,沒看到如花一般誘人的佳人美眷,只看到了一張如圓盤般的大臉,這張臉在他眼中越來越大,最後竟然佔據了整片天空,佔據了他全部心神。
是夜,白弈楠大醉,戰靈大醉,成小溪亦是大醉,唯有成府其他人都還清醒,這些年來,他們還是第一次如此清醒,清醒到看着這個醉倒在桌角的青年,他們不約而同地做出了決定,一個成小溪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決定。
次日,白弈楠天一亮便清醒了,一夜沉醉,他也做了個決定,他找到成小溪與戰靈,向他們退出辭別,他,白家長公子,要回白家去面對現實,挑起屬於他的職責。
成小溪與戰靈沒有勸阻他,見他如此反而替他感到高興,不是娶了晉惠香之後白家與晉家的關係更加緊密,從而給家族帶來更大的利益,而是這個桀驁不馴的公子哥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再也不是那個受不得激、又偏愛美色的白公子。
他,是白弈楠,是白鴻毅的兒子,是白家未來的家主,是白家上下的希望。
白弈楠一夜大醉,其思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成小溪一夜大醉,卻對親情有了更深的眷念,而戰靈一夜大醉,卻什麼都沒有改變,單單只是它需要此醉,以忘記它那千萬年的孤寂年歲。
今日,磐石城中迎來了震驚四方的一幕,成家之人一邊說笑、一邊走出成府大門,他們無視晉家與白家共同宣佈的禁足令,簇擁着一位青年,往最熱鬧的通靈大道而去。
通靈大道極長,一眼望不到盡頭,若是沿着此道一直前行,便是能夠抵達聖城,這裡不但是權利的中心,更是聖尊閉關所在。
成家人當然不是去聖城,他們只是逛街,僅此而已。
自從成修文攜妻帶子逃出磐石,成府便被徹底封禁起來,任何成家之人不得出入,成修文、秦柔二人將成小溪送至南疆又折回磐石,也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成家倒下,聖尊沒有任何反應,五大家族任一家發生鉅變,聖尊都不可能不知情,只能說他老人家已經默許了,想通了這些,重回磐石原本心氣高傲意欲與命運抗爭的成修文也不得不將他的頭顱垂下,接受了被囚禁的結局。
不是懦弱,不是不爭,拿什麼爭?整個成家人的性命麼?還是將怒氣都發泄到那個一直以來都在精心照料癱瘓在牀的成志遠的大嫂身上?
成修文與秦柔二人緊緊貼在兒子身旁,連戰靈大人都被擠到了旁邊,成老家主一邊撫着鬍鬚一邊笑呵呵地跟在最後,兩位老僕也將腰板挺直了,毫不避忌周圍人的怪異眼光。
小公子回府,沒見晉家、白家等人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麼,兩府禁閉大門,所有族人都被召回族中,生怕成小溪打上門來,晉芸美有過一次慘痛遭遇,更是不敢在戰靈面前出現,誰還不想多活上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