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沒有問過晁玄同,胡仙仙也從所聽的事情裡猜到他想借護送姜嫣之機,探明背後種種原因,希望改變姜嫣命運,盼着能找出不用刻意犧牲任何人,也可以讓天地不毀滅的辦法。
程浩風也許是感應到她在想什麼,沉聲說:“我曾與師父想法差不多,求全,求完美,求一個拯救蒼生的方法,可後來發覺行不通,這是付出最多、得到最少的辦法。”
所經歷的不同,所思所想也不同,即使他們心意相通,胡仙仙仍然無法完全懂得程浩風的話。
看她露出疑惑神情,程浩風又說:“順天應命也包括接受災難,定一顆永恆之心這件事本身就錯了。草木有枯榮,人有生死,天地爲什麼不可以毀滅?強行拯救,本來已違背‘道法自然’的道!”
或許吧,可如果有強大的力量還冷眼旁觀讓無數生靈死去,這般漠然態度也虧心。虧心了,又怎麼能心境圓融?
胡仙仙愁眉不展,手撐着牀要翻身起來,程浩風伸臂再攬她入懷:“覺得我太冷漠,要跟我慪氣?”
“若是不知道,也沒有任何力量,也不用爭論救與不救,可既然我們身在其中,又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又一個鮮活生靈死去?”胡仙仙並不是濫好心的人,可也無法安心在黑球享受歲月靜好,無視水球將來會面對的劫難。
黑球之上兇獸橫行,一些開啓了靈智的魚蟲鳥獸對蕊仙居很好奇,它們好奇來探的結果是被程浩風或血無仇抓住,成了修築同天城的苦力。
程浩風要想做成事情,光靠他和秦沐風少數幾個人不行,要在黑球上建起一個招攬同道來駐留的地方。同天城,取“等同天宮”之意,其意大逆。
被抓來修築的那些苦力,先是怨聲載道,不斷想逃跑,後來秦沐風煉製成很多提升修爲的丹藥,由血無仇分發給苦力,他們服用後有奇效,也不再反抗了,甚至還聯絡親朋好友一起來修築同天城。
蕊仙居中因胡仙仙說了那一番話,程浩風默然不語,寂靜中能聽到苦力們擡石料、運木材、夯泥土的聲音。
沉默的壓抑讓胡仙仙心裡悶得慌,撫了撫程浩風臉頰,表示自己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認爲有些做法不妥。
十指纖纖撫過,撥動心絃,程浩風再度開口:“你清楚我做了很多,並沒有當冷漠旁觀者。芸芸衆生,能自救者,能獲人救者,必有其緣數定下,救不了的人救不了也是天意。”
胡仙仙縮身入錦被,抱住程浩風精壯腰身,“姜嫣的事,我能感同身受,彷彿所有的錯都是自己造成,如果以我單薄身軀的死亡能換得天下長治久安,寧舍此身。”
滄涼一聲冷笑響起,如亙古閃爍的繁星在笑燃燒自己也只能照亮一小截路的熒火蟲。
“姜嫣已舍她身,可換來什麼?換來的是臧玄蛟偏激成魔,晁玄同心如枯井!女人怎麼只會用傷人傷己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我不認同師父,也不認同臧師叔,我有自己打算,到時候你們自會明瞭。”程浩風眸光桀驁又堅毅。
胡仙仙垂頭喪氣,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沒用過,只是拖累,什麼也做不了:“我心中不安,讓我去救苦救難,我沒有信心做好;讓我龜縮在這裡,又愧疚難當。”
想想她所承受的心理壓力,程浩風眉眼溫柔很多:“你安心陪我,一切有我。我比他們所能想到、做到的辦法都更完善,相信我。”
事已至此,再多不安也只能往前繼續,胡仙仙心頭悶悶,睡意全無,可又腦袋裡亂麻一團沒法思考,唧唧噥噥說了很多,終於倦了,她迷糊睡去,程浩風也閉目養神。
兩人相擁而眠,不知不覺天明,飛鳥掠過琉璃頂,帶來一縷縷絢爛晨光。
胡仙仙一邊給程浩風理抻衣袍,一邊說:“捨不得離開你,可我還是覺得我們做錯了……我聽了姜嫣的故事才明白,師父並不想拆散我們,他交代你和我不要太親近,是想讓我們能少一點痛苦。”
程浩風劍眉一揚:“從臧玄蛟提醒後,我得知你是永恆之心爲護地球、黑球、水球永遠不滅後,我當時無法接受,至今也無法接受!狠心讓你受苦十世,只爲了等那一點逆天改命的契機,離結果越來越近,我不會放棄。"
胡仙仙帶了些怯意詢問:"如果……真的是我們錯了,非但沒有改變世界,還造成更可怕惡果了呢?"
"是錯也一直錯下去!是孽,也無怨無悔揹負。”程浩風答得斬釘截鐵,大步踏出蕊仙居。
胡仙仙心間惆悵,可經過一夜好眠,她頭腦清醒很多,不論晁玄同、臧玄蛟、還是程浩風,他們所想的盡皆不夠好,但要怎麼纔算好,她自己也說不清。
她平復心情,收起雜亂思緒,靜下心去看那些典籍。或許一切的一切只因她沒有悟透“永恆之心”的真諦,是她沒能擔起大任,才讓身邊親近之人不斷替她受苦。
有目標,有想用心去做的事,時間便過得很快,轉眼已快到八月十五。
受中土文化影響,麥塔哈也認爲八月十五是非常吉祥的日子,他把婚期定在這一天。
麥塔哈娶葩媞,不論從公而論勢力相輔相成,還是從私而論交情很深,程浩風和胡仙仙均應去送上賀禮。
讓胡仙仙戴上冰炎珏,程浩風凝出氣泡乘坐,兩人同往滿剌加而去。
因葩媞和麥塔哈是除掉篡位者的首要功臣,她父王和王弟很器重信任他們,在百姓中威望也很高,所以他們要在滿剌加都城辦盛大婚禮。
婚禮之後再帶着嫁妝到邊城去,到時候只請天方和法朝的親朋好友簡單聚聚。葩媞的王族親人曾提出讓她留在滿剌加,王弟還曾說願讓出儲君之位,但她拒絕了。
滿剌加的王公貴族目前是真心信賴葩媞和麥塔哈,等完全安定後難免會有利益衝突,與其到時候指責他人忘恩負義,不如一開始給自己留條後路。
當然,這些內心盤算不會明說,但得知葩媞堅持要去邊城和麥塔哈經商後,王族成員們更盡心盡力爲她操辦婚禮了,能少一個利益爭奪者,多花費些人力物力又算什麼?
與中土婚禮新郎新娘穿大紅喜服不同,葩媞和麥塔哈都穿白色。
麥塔哈一襲雪白長袍,還戴着雪白頭巾,只有面部露出,幸好他們衣料所用是透氣涼爽的昂貴薄紗,要不然在炎熱的滿剌加可得焐到悶死。
葩媞沒有他捂得嚴實,黑亮捲髮在鬢邊垂下幾縷,潔白繡金色蓮花紋的頭紗從頭頂拖至腰間,上穿鑲有銀亮珠片的無袖短衣,下配飄逸白紗裙。
“這麼美麗大方的新娘,必須要對她好一點,可有很多人想跟你搶呢。”胡仙仙笑對麥塔哈說。
麥塔哈禮貌地微笑點頭,即使明知葩媞很好,明知應當珍惜,可終究意難平。
他將心思掩飾得很好,但葩媞能看懂他眼中遺憾,可這位爽朗熱情的公主沒有生悶氣,也沒有吵鬧。
“新郎不怕新娘被搶,怕新娘知道他還對另一個女子念念不忘。"葩媞拉着胡仙仙的手搖了搖,“可是,不用怕的,我其實一直很清楚,並且一直想讓自己做得更好。仙仙,我嫉妒你,要以你爲榜樣,學你並超過你。”
沒有賓客在場,但麥塔哈和胡仙仙、程浩風還是很尷尬。
快人快語的葩媞沒感覺尷尬,她很認真對麥塔哈說:“你娶我,其實已經意識到我更合適當你的人生伴侶,對不對?這表明你對我有好感,已經接受我,只是還無法徹底轉變心意,因爲愛上我了就是對你從前深情的背叛,所以你是堅貞長情之人。”
麥塔哈以爲要等來葩媞怨恨的狂風暴雨,誰知還誇他“堅貞長情”,頓感心中涌起暖流,眼眶溼潤:“你說得我快無地自容了。我們適合當伴侶,但我娶你也不僅僅因爲適合,你很可愛,我只是還沒有……癒合。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需要你幫我治心傷,等一顆心完整了,會完全屬於你。”
願意說出自己也埋在心底不敢面對的事,那是從心裡接受葩媞了。
有愛的希望,葩媞歡呼着擁抱胡仙仙:“謝謝你!謝謝你沒有利用他對你的感情謀取私利,你從前狠心的拒絕,是對我最好的幫助。”
胡仙仙有點懵,自己已經說話不着邊際,葩媞還更加喜歡胡言亂語。
他們還覺得葩媞說話太直,有點不好意思了,葩媞又鬆開胡仙仙,轉而挽起麥塔哈的胳膊:“你也不用怕誰會來搶走我,只有你能保管我的心。輕易動搖的愛不是真愛!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可是,你如果討厭我在你身邊出現,那我會默默離開……”
“不、不……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調節情緒,你把心交給我了,我會呵護、會珍惜……”麥塔哈聽到葩媞說出“默默離開"這個詞,急切搶說道。
胡仙仙和程浩風相視一笑,些許遺憾只是因曾付出深情而沒得到回報不甘心,只是不甘心而已,也許麥塔哈自己還沒意識到。
他們悄悄離去,讓兩顆心漸漸靠攏的新娘新郎自己去發現心中所愛在身邊。
兩人順路去了雷鵬軍營,雷鵬說蒯森雄借勢東瀛,與他們這一方已經明和暗爭,蒯森雄旗下勢力還讓漁船、商船給護航費。
這樣一來豈不是變個名目來做海盜乾的事?爲此,前兩天雷鵬和蒯森雄大吵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