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娟進宮快半年了, 一直在浣衣局當差,十六歲的她,長的單薄秀氣, 唯獨一雙眼睛生得極好, 眸光如水, 像天上那亮晶晶的星星。可是, 她的臉盤偏大, 鼻子不夠挺,膚色也不夠白,只能算中人之姿, 原本是無緣被選進宮做宮女的。
她是頂替她們家的小姐進宮的。
嬋娟的小姐家裡做皮毛綢緞生意,自己的爹在小姐家的綢緞莊打雜, 娘在小姐家的廚房裡洗菜, 哥哥嫂子也在小姐家的後花園裡種花。
當皇宮選秀的旨意下來之後, 老爺夫人就開始犯愁,最後, 他們逼着爹孃妥協,叫她冒着小姐的名頭頂替她進宮。
爹孃無奈,含淚忍痛答應了。
分到浣衣局,每天洗洗刷刷,日子倒也過得悠然自得, 閒來無事, 嬋娟也能聽到一些宮中的奇聞異事。
比如, 原來當今太后纔是皇帝的親孃, 之前那個劉太后原來是用狸貓將剛出生的皇帝換到自己宮裡來的。
又比如, 皇帝的結髮妻子郭皇后一直不受寵,最後居然被打入了冷宮, 還有一個貌美如花的曾才人,當年聖上極爲寵愛的,不知爲什麼也失了寵,打入冷宮了。
現在受寵的,是一個原本在楊太妃面前端茶遞水的小宮女,剛封的才人,據說是跳舞的時候,側影優美異常,被皇帝一眼看中了的。
姑姑們紛紛嘆息,這個小宮女丁才人,不知能受寵到幾時,現在皇帝把她捧得高高的,萬一將來失寵了,她又無甚家世背景,那些原本嫉妒她的人,就該好好作踐她了。
嬋娟有些好奇,聽說選秀的時候,也封了兩個妃子,一個貴嬪,都是美麗出衆的大家閨秀,怎麼皇上一個都不喜歡,偏偏喜歡一個小宮女呢!那小宮女若是真的出衆,當初選秀怎麼沒被選上妃子呢!
於是她就很好奇,想看看那個丁才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浣衣局的管事姑姑叫她陪同着去丁才人住的豔芳閣裡送衣裳。
她們到了豔芳閣,巧好遇見那丁才人跟宮女們一起踢毽子,嬋娟仔細一瞧:“那丁才人身段窈窕,面容俏麗,的確是個可人兒,可是,論姿色,宮中三千宮女,至少有一千與她不相上下皇上到底看上她什麼了呢!
嬋娟是個踢毽子的高手,丁才人的一隻雞毛毽子落到她腳前,她便撿了起來,用腳踝輕輕一帶,那毽子便飛上了半空,尚未落下,嬋娟就用鼻尖等住,頭一低,用腳踢給了丁才人。
丁才人眨了眨大眼問姑姑:“這丫頭是你浣衣局的人?”
姑姑忙答道:“是的!剛進宮的小丫頭不懂禮數,衝撞了才人,還請贖罪!”說着,她又回過頭來瞪了嬋娟一眼“還不快跟才人賠罪!”
誰知丁才人溫和地笑了:“這丫頭毽子踢得好,乾脆到我宮裡當差算了!”
嬋娟愣住了,直到姑姑推了推她說:“才人有心擡舉你,還不快叩頭謝恩!”
就這樣,嬋娟又從浣衣局“高升”到了豔芳閣,專爲丁才人洗衣裳。
在豔芳閣的那些日子裡,嬋娟又知道了一些在浣衣局裡聽不到的東西,比如,丁才人表面上很受寵,實際上,活的也很委屈。
比如,皇帝一到豔芳閣,就只喜歡坐在案前看書,丁才人每每上前趨奉,都被他不耐煩地叫回去。
皇上看書,往往看到深夜,那時丁才人早已睡了,皇帝也就自去太極殿旁邊的暖閣裡歇息,那暖閣還是他尚未大婚之際住的。
而太后和滿朝文武都是急切盼望有皇子出生的,可是,丁才人的肚子卻遲遲不見消息,於是太后急了,每每的派太醫院送來各種補藥,讓丁才人服下。
嬋娟想,皇上十年九輩子才與丁才人同房一次,叫她怎麼生的出龍子呢!吃再多的藥又有什麼用!
當然,這些話,都是嬋娟從伺候丁才人起居的宮女嘴裡零零碎碎聽來的,作爲一個負責漿洗的小宮女,她在豔芳閣的地位只相當於大戶人家二三等的丫頭,每次聖駕降臨,都是要回避的。
於是嬋娟又好奇地想,皇帝到底長什麼樣兒呢!每次聽那些宮女提起陛下來,都是雙眼發亮,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那皇帝,想來是很年輕英俊的。
那日,天氣晴好,正午時分,外頭突然有太監高聲叫:“皇上駕到!”
此時,嬋娟正在丁才人的房裡拆被褥,聽得這話,忙嚇得趕緊出來要回避,可是,來不及了,她幾乎與皇帝撞了個滿懷。
嬋娟嚇得不知所措,一時怔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慌亂中,卻發現皇帝緊緊盯着她的臉。
管事姑姑急忙把她拉出去,她踉踉蹌蹌地跟着姑姑走,只聽背後丁才人的聲音:“陛下今兒怎麼來的那麼早?”
“哦!朕突然想看看你跳舞了!”語音清朗,嬋娟這才恍然想起,方纔匆忙一瞥,皇帝的確是個英俊少年。
“那臣妾就爲陛下跳幾曲吧!”
嬋娟沒有想到,就是那一次巧遇,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第二日,伺候皇帝的大總管陳琳就來到豔芳閣,向丁才人討要嬋娟,說是御書房的茶水上頭,需要人伺候。
丁才人忙笑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臣妾當然不會拒絕!嬋娟,你明日便去御書房伺候吧!”
晚間,她路過丁才人寢宮的窗外,聽見管事姑姑的聲音:“才人!嬋娟那小丫頭,你怎麼放心讓她去貼身伺候陛下茶水呢?這滿宮女子,如今可就以你最爲受寵,你難道不怕?”
接着就是丁才人的聲音,那聲音裡滿是不屑:“你也不看看那嬋娟生得什麼模樣?我一直好奇,她是怎麼被選進宮的,她也就一雙眼睛可以看得!”
“可是,陛下卻要她呢!昨日也不是陛下向您問起她的名字的嗎?”
“誰知道呢!反正,陛下不會寵幸這樣一個姿色平平的小丫頭!你就別再瞎操心了!”丁才人不耐煩地說。
第二天,嬋娟到了御書房,陳總管細細交代她該如何沏茶倒水。
嬋娟想起昨兒丁才人和姑姑討論的那個話題,心中也同樣好奇,見陳總管笑容滿面,極好說話的樣子,她便問:“總管大人!不知陛下爲何要特意叫奴婢來伺候茶水!”
陳總管仔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嘆息道:“你呀!你這丫頭,你好就好在生了這一雙眼睛,壞也就壞在生了這樣一雙眼睛!”
嬋娟困惑地睜大了她那雙郎若晨星的妙目:“陳總管,我的眼睛到底怎麼了?”
陳總管沒有回答她的話,自顧自走了。
嬋娟很快就發現,伺候皇帝喝茶並不是原先想象的那般難,這個皇帝非常的好伺候,自己犯過幾次打碎茶盅,潑出茶水等等的錯誤,原本戰戰兢兢等着挨板子的,皇帝卻每每寬厚地一笑了之。
最奇怪的是,皇帝經常盯着她的眼睛看,看着看着,那眼神就飄忽了,彷彿他人在御書房,可靈魂卻出了竅,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嬋娟的眼睛生得好看,這是她從小就知道的,可是,這般被人癡癡地盯着看,還是第一次,更何況後宮美女如雲,眼睛生得比她好看的,亦是不少,皇帝沒道理這個樣子啊!
可皇帝偏偏就這樣了,一次,時候已經是深夜,皇帝在案前怔坐,神色似乎頗爲愁苦,她端了一杯雨前龍井,輕輕放在案上,正要離去,突然聽見皇帝輕聲說了句:“你回來!”
嬋娟依言回頭走到案前,皇帝看着她:“看着朕!”
嬋娟心慌意亂,反倒不敢擡頭了。
鼻尖突然聞到了一陣白芷的清香,那是皇帝專用的薰香,嬋娟急忙擡起頭,只見皇帝已經站起身,一點一點向自己靠近。
她渾身瑟瑟發抖,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像她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小丫頭,皇帝難道真的要寵幸她嗎?
皇帝用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語音飄渺如夢囈:“朕叫你看着朕,你爲何總不擡頭呢?”
嬋娟擡起眼瞼,慌亂的目光對着皇帝專注的眼神,那眼睛裡,充滿着一種莫名的東西,那東西令十六歲的嬋娟心如鹿撞。
皇帝低下頭,自她的眼睛開始,一點一點地吻了下去,嬋娟只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徹底失去了意識。
嬋娟被臨幸的消息傳遍整個宮廷,人們議論紛紛,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好的小姐妹悄悄問:“嬋娟!你到底用了什麼法子讓陛下臨幸你的?”
嬋娟目瞪口呆,怎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此後,每日上茶,嬋娟都要與皇帝說笑幾句,而每當她用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皇帝笑時,皇帝就會心情大好,臉上滿是溫情。
那一日,丁才人突然帶着人來到御書房,她急忙迎了出來,雙膝跪倒。
丁才人一臉怨憤地瞪着她問:“陛下呢?”
“回才人,陛下早已上朝去了!”她不敢看丁才人的眼睛,知道她一定是恨毒了她,分了她的寵愛的人,居然是她宮裡出來的人,怕是早已被其它妃嬪笑話死了吧。
丁才人哼了一聲,轉頭對姑姑說:“這就是我手底下□□出來的人!這簡直是農夫救了一條蛇呀!”
“才人!您是把我從浣衣局要到了你宮裡,可也不算是什麼救命大恩,至於那件事,都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要做的事情,奴婢敢違抗嗎?”嬋娟不服氣地頂嘴,她生平最怕被人冤枉。
丁才人大怒,上前啪的一聲,給了她一記耳光。
“住手!”身後傳來皇帝威嚴的怒喝。
丁才人嚇得渾身一抖,急忙跪下,哽咽道:“陛下!”
皇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朕念你初犯,饒你這次,以後不許再找嬋娟的茬子!朕已經打算封她爲娟嬪了!她的位份比你高!”
丁才人大吃一驚,顫聲道:“您居然要封她爲嬪?她,她憑什麼?爲什麼?”
皇帝微微冷笑,笑容中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辛酸與悽楚,一字一頓道:“因爲,你雖然生了一個好的側影,卻還是沒有她的命好,她生了一雙好眼睛!”
就這樣,嬋娟被封爲娟嬪,有了自己的宮室和成羣的宮女太監伺候,太后娘娘和幾位太妃又把生出皇子的殷切希望又轉到了她的身上,開始不停地給她送催孕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