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週離得知表姐被太后指婚給了劉美之子的消息時,她已經在御廚房裡當了四天的差了。
四天前,各宮各處的管事們去宮女苑挑人,她和雲霞,則被分到了御廚房。
表姐的消息,是她從御廚丁公公口中得知的,丁公公除了有一手京城無人能及的烹飪絕藝之外,還有一張無所不知,無所不說的大嘴巴,爲此他不知道得罪過多少人,可是太后和皇上都愛吃他燒的菜,所以誰也拿他沒辦法。
周離那天正蹲在廚房的角落裡剝蔥,就聽丁公公大聲對其他幾個廚子說:“這次皇上選妃,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什麼結果?皇后選出來了?”衆人一聽,都是豎起了耳朵,非常感興趣。
“嗨!不但皇后沒選出來,連個皇妃才人都沒封,這樣多的美女,咱們的皇上啊!硬是一個也沒看上——不,是根本就沒去看!”
“怎麼會這樣,這絕對不是真的,我三妹子就在皇上跟前伺候茶水,據她說皇上只看了一個浙江來的姓張的姑娘的考卷,就想封她做皇后呢!說是那姑娘寫了一篇關於杜甫的文章,一下子就對了皇上的脾胃了!”其中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廚子疑惑地問道。
聽到這裡,周離渾身一震,手中的一顆蔥不由自主地滑了下來。
“周離,你怎麼啦!想到什麼事啦!”旁邊的雲霞忙問。
“啊!沒事!”周離勉強一笑,繼續側耳傾聽。
只聽那丁公公得意洋洋地道:“老蔣,別看你聖駕前有人,可論這消息靈通,你卻是遠遠不及我丁四了!”
“是了是了,誰不知道你丁公公是出了名的包打聽啊!老蔣如何能跟你比!你快說了罷!”衆人在旁紛紛道。
“嘿嘿!那姑娘名叫張青,文才是女中狀元,相貌嘛!更是傾國傾城啊!皇上的確人還沒有見到,就有心立她爲後了。可太后是一心想立樞密使郭大人的小姐,如何能容忍皇上這般擅作主張啊!”
周離心中一驚,蔥也剝不下去了,她開始爲表姐的安危揪心起來。
那後來呢!衆人更加好奇了。
後來啊!太后就趕在皇上親自挑選的前一天,把那個姓張的姑娘賜婚給自己的孃家侄兒,國舅劉美的兒子啦!皇上一氣之下,第二天就告了病,將選美無限期推遲,太后沒辦法,只好讓那些過了過了三關的美女們全都做宮女啦!所以說,這次是一個皇后妃子都沒選出來,唉!可惜了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啦!”
衆人聽了,也都紛紛嘆息起來。
周離聽到這裡,一顆心纔算放了下來,想到表姐雖然做不成皇后和妃子,但劉家家世顯赫,她得了這樣的歸宿,姑母一家想必也是歡喜的。
正思量間,耳畔就有人炸雷般吼道:“周離,過了這老半天,你才剝了這一點,你怎麼做事的,天天那三碗白米飯都白下肚啦!”
擡頭一看,原來是帶領她們的管事姑姑王宮女,這王姑姑性子極爲暴躁,對手下的宮女稍有不滿,就非打即罵,宮女們全都怕她。
“是,姑姑,我會盡快去剝!”周離低聲道。那王姑姑哼了一聲,眼光又轉到了雲霞身上,雲霞的手腳卻比周離麻利得多,面前的一大捆青蔥差不多快剝完了,王姑姑滿意地點了點頭,徑直去了。
到了晚上,周離和雲霞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居所,兩人打來熱水,洗了澡之後,就坐在牀上閒聊,雲霞是個性格溫厚之人,也是個富有才情的女子,幾日相處下來,兩人之間找到了很多共同語言,已經是相見恨晚了。
這天晚間,兩人正在帳內談論溫飛卿和韋莊的區別,
就聽得有人啪啪地拍打房門:“兩個丫頭!快點起來!到前堂幹活去!”
是王姑姑的聲音,兩人不敢有絲毫遲緩,急忙起身穿了衣服,跟隨王姑姑去了前堂。
前堂正中的一張大油布上堆滿了新鮮的羊肉,大概有幾百斤左右,發出陣陣刺鼻的羶味,周離忍不住用手捂住了鼻子,她以前在家時從不下廚,所以聞不得這些味道。
王姑姑道:“這些羊肉是他們剛送過來的,御廚裡的規矩,肉放兩天之後,就不能再用來給各宮主子們御膳了,所以,你們今晚一定要把這些羊肉洗乾淨了,放在廚房的大甕裡備用,聽明白了嗎?
“姑姑,這樣多羊肉,就要我們兩個洗嗎?”周離忍不住問道。
王姑姑翻了翻白眼:“怎麼?不是你們洗,難道要我洗啊!”
“你手下的宮女不少,能不能——再叫幾個過來!”
王姑姑大怒:小丫頭!反了天了你!你新來咋到的,不叫你多幹,叫誰多幹啊!廢話少說!快點幹活!再跟我討價還價,當心我老大的耳刮子打你!”
她說完,就扭動着肥胖的身軀頭也不回地走了。
雲霞嘆了口氣:“好妹妹,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啊!咱們既然當了宮女,就是奴才,就是供人驅使的,我們都應該早點習慣這個新身份!”
“姐姐說的沒錯,我們還是快點幹活吧
兩人緊趕慢趕,一大堆羊肉洗完,東方還是露出了曙光,丁公公帶着兩個小太監來了,見到她們,忙喊道:“兩個丫頭起來得倒是早!快點幫我摘菜!”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周離無奈苦笑:“是啊!丁公公!我們一向都很勤快!”
“恩!年輕人,倒是多做點事情的好!”丁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
於是,周離又開始了疲於奔命的一天。
這樣的日子周而復始地過了幾個月,周離學會了切菜,幹起活來手腳也快多了,只是,她不能切辣椒,一切就把手辣的又紅又腫,眼淚直流。
可王姑姑不管這些,這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沒有絲毫的同情心,她生活的唯一的意義,似乎就是爲了折磨別人,在大呼小叫,頤指氣使中獲得某種特殊的快感。
周離在一次切完了辣椒之後,回到房中,激憤地對雲霞道:“姐姐,那王姑姑一定是多年來深宮寂寞,被折磨成了一個瘋子!”
話音剛落,門突然被人踢開了,定睛一看,正是王姑姑凶神惡煞般地立在門前。
“姑姑,我們剛纔在談論那邊洗碗房裡的孫姑姑呢!她可真是的,每次都跟你做對,我跟周離都爲你不平!”雲霞見事不好,忙含笑道。
王姑姑這次倒是沒有大發雌威,只是冷冷一笑:“跟我作對,也沒什麼錯啊!我本來就是一個被深宮寂寞折磨成的瘋子!”
周離本想說幾句軟話求饒的,可是一接觸到王姑姑那不懷好意的眼睛,想起自己這幾個月所受的折磨,竟是挺了挺胸,豪無懼色地看着她。
“好丫頭!你夠有種的!”王姑姑點了點頭:“雲霞!從今日開始,你就搬到隔壁院子裡住吧,以後你就去和月兒一起幹活,至於周離嗎!叫她跟在小環後面好好學學吧!”
那小環是王姑姑的親信,平日裡在她們這羣宮女中也是一霸,誰跟她一起幹活,誰便倒了大黴。
雲霞大急,欲待再爲周離開口求情,王姑姑卻啪的一聲關上門走了。
在跟小環搭檔幹活之前,周離雖然累了些,可是還能經常得到雲霞的幫助。小環卻哪裡有那樣的好心腸! 她本來就喜歡欺壓別人,王姑姑又特地囑咐她要多多的“關照”周離。
於是,周離的苦難比前陣子不知加深了多少倍。
以前是雲霞幫着她做,可現在是小環基本上不做,都推給她一個人做,在揮汗如雨中,在腰痠腿痛中無休無止地剝蔥,擇菜,洗菜切菜,她唯有默默地忍受,不忍又如何?向王姑姑告狀嗎!她冷冷地笑了笑。
這天,她好不容易做完了活計,正準備吃晚飯,王姑姑卻心血來潮地走到她身邊,故意道:“周離!把這籃辣椒全切成絲!”
她咬了咬牙,拎着籃子走到了那張切菜的大木桌邊,才切了一半,手就開始紅腫了……
於是,她跑到了佛堂,於是,她遇見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