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聽母后如此說, 心中一凜,卻不再說話。
第二日,朝中更多武將紛紛請辭, 劉太后對着御案上堆積如山的請辭的奏摺, 也不惱怒, 只是緩緩對趙禎道:“母后知道, 你夢寐以求的事情就是親政!如今你大了, 我也該將權力一絲不留地交還到你手上,此事,你若處置得當, 便可親政了!”
趙禎難以置信地看着母親,見她臉上流露出殷殷期盼的神色, 知道她所言非虛, 便道:“兒臣遵旨!”
太后見他雖然竭力自持, 可是聲音發顫,顯然是心中激動已極, 不由得微微一笑:“那你打算如何處置?”
趙禎昂首答道:“解鈴還需繫鈴人,兒臣當從郭顯處下手!”
“如何下手?”
“兒臣將計就計,準他告老歸田,再將其他幾位重要將官大大封賞一番,兒臣就不信, 這麼多人難道就全對他忠心耿耿, 言聽計從?”
“胡鬧!”劉太后厲聲喝道:“難道今時今日, 你還看不出郭顯在朝廷上的影響力嗎?話又說回來, 那郭家幾代功臣, 你爲了後宮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便要寒天下功臣之心嗎?“
趙禎猛擡眼:“原來母后此舉, 只是想將計就計,試探一下郭顯然在朝中的實力?”
太后淡淡地道:你在揣度人心上頭,倒越發進益了!“
趙禎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原以爲她是心疼自己,鬧了半天依舊是一場權謀,母后這一生之中,除了權力,到底還有沒有看重過其他東西!“
見他依舊一臉倔強,劉太后冷笑:“你驅逐了郭顯之後,是不就要廢后,再將周離立爲皇后了?”
趙禎一語不發。
太后心中怒火更盛,咬牙切齒道:“我若賜死了周離,你定要恨我一世,可你如此沉迷私情不顧朝政,顯然不適合當坐在龍椅之上!”
趙禎雙目猩紅,只是無聲地攥緊了手心。
劉太后喘了一口氣,面上終於流露出倦色:“罷了!枉我花費多年心血將你栽培成人,如今竟然全錯了。你未出生之前,你父皇多年無子,原本想讓八王爺繼位的,八王文韜武略,樣樣過人,你若真無心治理江山,索性就將皇位讓給他,也好保我大宋萬世基業!”
說完之後,她便扶了宮女的手站起身來,語氣中是透骨的寒意:“江山美人,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記住,你只有這一晚的時間決斷!”
趙禎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大殿中,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單與寂寥。
母后斬釘截鐵的話語不停地迴盪在腦際,江山,美人,到底如何取捨?
周離溫婉清秀的眉目又浮現在眼前,這滿宮女子之中,她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好的,可是,偏偏就是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女子,令自己沒來由地覺得溫暖,踏實,就像沙漠裡頂着烈日遠行跋涉的人,突然到了一個風涼水便的所在,所有的疲憊,孤獨,惶惑和迷茫,都在她盈盈似水的淺笑裡,化解得乾乾淨淨,他只想在她的溫柔的注視下睡去,一輩子也不要醒來,就這樣一輩子,一輩子與她相守。
他站起身來,腰間玉佩撞擊桌腳,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垂下眼簾,看着玉佩上青色的絡子,那是她熬了夜,一點一點爲他編制的。遙想她燈下編絡子時那溫柔而專注的神情,他心頭掠過一陣溫情。
他又想起歷朝歷代的那些開創了輝煌盛世的君王,從小到大,自己一腔熱血,滿懷期望要執掌江山,做一代明君千古流芳!
啊!江山如畫,如此端麗而深邃,眼看就要親政,如何捨得放手,如何捨得?
趙禎伸出手去,將案頭的傳國玉璽握在手中,越攥越緊,直至玉璽堅硬的棱角將手掌刺出血來。
次日,劉太后頒下懿旨昭告羣臣:“言自己年老病弱,宜在後宮頤養天年,自即日起,將所有權力歸還於皇帝!”
趙禎親政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宣郭顯進宮。
走在太極殿那寂闊幽深的迴廊中,郭顯暗暗冷笑:“太后真是老糊塗了,明知道此次風波的根源在於後宮紛爭,還要挑這個時候還政於皇帝!哼!且看這黃口小兒如何決斷!”
進得殿來,只見趙禎一身龍袍,頭束金冠,高高在上地坐在龍椅寶座之上,神情肅然,與往日不同的是,他身上多了一層令人仰視的隱約的威嚴之氣。
郭顯不由得暗暗嗟嘆,權力真是天下最神奇的東西,能讓人一夜之間,變得不怒自威。
他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郭卿家免禮,你是朕岳父,無須行此大禮!”趙禎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陛下!老臣告老還鄉一事——”
“郭卿家!你若離京回鄉,皇后必然不捨,你又何必令她難過?”
郭顯平靜地道:“小女已經嫁了陛下,陛下若好好待她,她自會平安喜樂!”
“倘若朕能好好待她,你是否答應繼續留在朝中?”趙禎問。
郭顯當然不是個吃素的是,他一副好奇的表情,立刻反問:“聞得陛下寧可寵愛一個與太監對食的宮女,都不願多看小女一眼,卻不知陛下如何能讓小女平安喜樂?”
趙禎緩緩道:“此事,朕已查明,那宮女,朕永遠不會再見她了,從今往後,朕會一心一意與皇后鸞鳳和鳴,郭卿家可滿意否?”
郭顯在心裡不出聲地笑了:“謝陛下!陛下如此厚愛小女,臣定當繼續爲大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趙禎擺了擺手:“好啦!朕乏了!那些要請辭的大臣們勞煩郭卿家一一挽留!你這便回府罷!”
看着殿門外郭顯遠去的背影,趙禎仰起頭來,痛苦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