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封周離爲太子妃, 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遼國曆代皇后,均是姓蕭,蕭家乃是遼國除皇室外第一大姓, 族中多出文臣武將, 且多手握重權, 遼帝若想坐穩龍椅, 勢必離不開蕭家的支持。
因此, 耶律東已然去世的母后是姓蕭,而現任皇后則是耶律東的一個位堂房姨母。
而耶律東的未婚妻,便是這位堂房姨母的侄女兒, 耶律東的遠方表妹蕭胭脂。
所以,耶律東的悔婚必將大大得罪蕭家。
不是沒有猶豫過的, 可是每當撫摸着周離柔軟的肚腹, 感受着裡面那個靜靜成長的小生命, 看着她光亮如水的眼眸,耶律東內心深處就有一種不可遏止的衝動:他要和這個女人廝守一生, 白頭偕老,絕不能讓另外的女人插進來,並且壓在周離頭上,不管她是誰!
肅穆的大殿,兒臂粗的牛油蠟燭熊熊燃燒, 遼帝雖然年已花甲, 卻仍舊一副彪悍威武之態。
他靜靜看着跪在地下的兒子, 聲若洪鐘, 不怒自威:“你可是腦子發熱了, 在與父皇開玩笑?”
耶律東擡起頭來:“父皇,蕭家的勢力一年比一年大, 若有異動,咱們未必鎮壓得住啊!”
“正因爲如此,你才必須要娶蕭胭脂爲妻。”遼帝淡淡地說。
“兒臣已經秘密聯絡了北院大王和忠武大將軍,他們素來和蕭家有隙,正好利用他們來打壓蕭家,叫他們老老實實不再牽制咱們,父皇一世英明——”
“豈有此理!”遼帝大喝一聲,指着他道:“說來說去,便是爲了那南蠻女子!哼!你如此耽於女色輕重不分,叫父皇如何放心把江上交給你!”
耶律東待要再辯,卻又被父皇一聲斷喝:“滾回府去!面壁思過,一個月之後再來見朕!”
耶律東無奈,只得叩了個頭,轉身離去。
重重簾幕後,轉出了一位珠光寶氣,氣度雍容的貴婦人,來到遼帝王身後,輕輕替他揉着肩膀:“陛下莫要氣壞了身子!頓了頓,又微笑道:南朝女子,大都妖媚,太子年輕,被魅惑也是常理,盼只盼他將來繼位登基後,能收斂心性,那纔是我大遼之福啊!”
遼帝嘆道:“皇后言之有理啊!”
太子請旨意退婚一事,迅速傳遍整個上京,人們都在紛紛議論太子府邸中那個懷了太子骨肉的南朝妖女,究竟是用了什麼邪術,將太子迷倒。
這件事情,當然也驚動了耶律東的未婚妻蕭家小姐蕭胭脂。
胭脂小姐雖然出身富貴之家,卻頗豁達爽快,雖然早就聽聞耶律東帶回一個南蠻女子,百般寵愛,卻是毫不在意,想着不過是一個妾侍,絕不會威脅自己將來正妻的位置,況且她根本未曾過門,何必多管閒事,惹太子不快。
直至傳言說那女子有了身孕,耶律東請旨退婚,這才如當頭潑下一盆冷水,從頭涼至腳跟。
這日,正在房中悶坐,卻見母親笑逐顏開地走了進來,拍手笑道:“胭脂!你姑媽果然好本事!一下子就給咱們出了氣!”
蕭胭脂不解地望着母親。
蕭夫人得意洋洋地說:“你姑媽命人混入太子府,在那妖女的飲食中下了墮胎藥,現在,那妖女腹痛不止,太子府中亂成了一鍋粥!“
胭脂大驚,顫聲道:“姑媽毒殺了他的骨肉,這——她雖是皇后之尊,可太子將來纔是天下之主——“
蕭夫人壓低了聲音:“你姑媽便是故意留下形跡讓他懷疑,好讓他墜入計中!“
胭脂看着母親神秘的表情,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當御醫說周離腹中的孩子已經不保的時候,耶律東雙目登時赤紅。
御醫檢查了周離當天吃的蓮子銀耳粥,果然發現了墮胎藥。
那粥是耶律東親自到廚房取回,其間再無別人經手,而廚師卻偏偏是皇后做人情引薦之人,耶律東怎麼也想不到,皇后會如此愚蠢,明目張膽地毒殺他的骨肉。
望着牀上昏迷不醒的周離慘白如紙的臉,耶律東的心一陣絞痛。咬牙切齒道:“將今日新換的廚子帶來,我要親自審問!”
胖胖的廚子被帶進來,卻昂首不跪,神態倨傲,耶律東一腳將他踢倒,用腳踏着他的胸口暴喝:“是何人指使你在粥中下藥?”
那廚子卻狠狠啐了他一口:“耶律東!你被南朝妖女迷惑,壓根不配做我們的太子,若你稍微懂些廉恥,就讓位給四王子吧!”
耶律東大怒,一把抽出靴中的匕首,於寶忙上前攔住:“殿下!不可魯莽,這可是人證!”
耶律東怔了一下,將匕首收回,卻見那廚子此時已經七竅流血,呼吸艱難了。
耶律東立時明白他是服毒自盡了。
念及自母后去世,自己從小到大受繼母暗地裡無數虐待,偏父皇還認定繼母乃是賢良女子,如今,這個陰毒的女人居然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想到這裡,滿腔怒火再也無法遏制,大喝一聲:“備馬!我要進宮!”
“殿下息怒,殿下三思——”於寶追至太子府大門前,苦苦勸告,卻被耶律東兜頭一馬鞭打了下來:“住口!滾回府去!”
入宮之後,迎面見到七王子向他問好,他鐵青着臉理也不理,大踏步直奔皇后寢宮而去。
寢宮門前有兩個小太監見耶律東面色不善,上前欲加阻攔,被耶律東飛起兩腳,踢得身子飛起,倒在地上哀嚎。
皇后此刻正在廳堂中悠閒地與宮女下圍棋。
聽見耶律東的腳步聲,頭也不擡:“我知道,你會來的。”
耶律東強行壓下怒火,冷冷道:“我忍了你許多年,對四弟也一向不薄,你爲何如此苦苦相逼?”
皇后輕笑:“你若肯乖乖讓出太子寶座,又何來今日災禍?”
站起身來,一臉不屑地望着耶律東:“就憑你這黃口小兒,也想與我爭?不錯,是我叫人毒殺了你的孩子,可是,你父皇不會相信你的話,沒有人相信我會如此愚蠢,親自引薦個廚子到你府中明目張膽地下藥!
看着她眼中挑釁的目光,耶律東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他上前一步,猛地掐住了皇后的脖子。
他要掐死這個女人,爲他的孩子報仇。
寢宮內登時大亂,宮女們尖叫不已,卻誰也不敢上前阻止。
正在此時,耶律東後背卻遭重重一擊,他站立不穩,鬆開了手坐倒在地。
只聽得遼帝喝道:“畜生!竟敢弒母!”
皇后按着咽喉劇烈地咳嗽,斷斷續續道:“陛下!一場誤會,太子年輕,你千萬莫要怪罪!”
遼帝見皇后如此通情達理,心中愈發惱怒:“請個御醫給皇后療傷!將這畜生押到光華殿!”
光華殿中,遼帝冷冷地看着跪倒在地但神色倔強的兒子:“爲了區區一個南蠻女子,你便要退妻弒母,以後還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耶律東情知父皇深信皇后,多說無益,默然半晌,突然擡頭:“兒臣有一事相求,父皇若還念及與母后的結髮之情,便答應了兒臣吧。”
遼帝想起髮妻,臉上掠過一絲溫情,聲音也柔和了許多:“東兒,這許多年來,無論多少人勸父皇廢掉你改立你四弟爲太子,你母后臨終前那一句:“照顧好咱們的兒子!”始終銘刻在父皇心頭,永遠也不會忘記。
耶律東眼中泛起淚光,叫了聲:父皇!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遼帝上前幾步,愛憐地摩挲着兒子的頭頂:“所以,父皇才爲你定下蕭胭脂的婚事,旨在增加你爭位的籌碼,父皇心中所愛,唯有你母一人,之所以優待皇后,正是要借用她背後的力量爲你將來要執掌的江山打下堅實的底子,父皇的苦心,你——可懂得嗎?”
“父皇的拳拳愛心,兒子如何感覺不到?只是父皇請想一想,若兒臣還在母后腹中之時,便被人殘殺,父皇又會作何感想?”
遼帝想起周離,心中怒火又生,哼了一聲:“那南蠻卑賤之人,如何比的你母后!你的兒子,若由她腹中生出,豈不成了雜種,將來怎麼繼承皇位!”
耶律東苦笑了一聲:“所以兒臣求父皇,恩准兒臣辭了太子之位!”
遼帝渾身一震,怒極反笑:“好!很好!你竟是愛美人不愛江山!”隨即神色一斂,對左右道:“傳朕旨意,將太子府中那個南蠻女子一刀結果了!”
耶律東大驚失色,跪着上前數步,一把扯住父皇的衣襟:“父皇不要!父皇!”
遼帝見兒子渾身顫抖,臉上顯出了溺水者般絕望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緊,立刻想起十多年前愛妻臨終時的望着自己的神情,那死別在即的絕望的慘然,多年來一直在午夜夢迴之際在腦海中浮現,兒子的這雙眼睛,真像極了他母親。
念及至此,遼帝終於長嘆一聲,對正要奉命而去的侍從道:“罷了!”
威嚴的目光重又回到了耶律東身上:“三日之後正式給我上奏摺,若想她活命,便讓出太子之位!”
耶律東拜倒在地:“謝父皇恩典!兒臣又何須考慮三日?明日便將奏摺呈上吧。”
遼帝看着兒子毅然走出光華殿的背影,突然想起了當年自己未做太子時,髮妻是如何冒着與父母決裂的危險相嫁的往事,嘴角露出一絲悽然的微笑:“這孩子,怎麼這般像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