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聽琳琅說是因爲這個送禮,猶如被雷轟過一樣,不過琳琅臉上只有喜色,她稍微放心,看來錦屏沒說她的“壞話”。
她爲姚府的長輩們帶了些禮品,託琳琅帶回去,琳琅推拒,反而笑問道:“這是黃姑娘的心意,往常都是黃姑娘自己送去的,莫非這回是有什麼不便之處?”
金穗無言以對,琳琅的話也有道理,撐起笑臉道:“倒沒不便之處,只是我多久不在家裡,月嬋剛生產,院子裡亂糟糟的,蜀味樓那邊我不放心,又想早些送上禮物炫耀,纔會託琳琅妹妹罷了。不過,琳琅妹妹說得對,還是自己去送禮更顯誠意,少不得託琳琅妹妹帶個話,等我理順府上的事兒,再去拜見老太太。”
琳琅的目光在金穗臉上逡巡,只見金穗似有心事又強裝無事,她暗暗猜測路上發生了什麼事,嘴上卻笑道:“黃姑娘有吩咐,奴婢定把話帶到。老太太想來能體諒黃姑娘的難處,這也沒什麼,老太太常跟我們誇讚黃姑娘的能幹。”
金穗謙虛幾句,送走琳琅,她便開始忙碌起來,先叫來薛大算家的問了月嬋坐月子的情況,月嬋爲薛家添了個兒子,薛大算家的笑得合不攏嘴,跟個彌勒佛似的,她發了二兩銀子的賞錢,送了把小金鎖過去。薛大算家的忙蹲身謝賞。
接着,金穗把黃府整頓一番,她這次出門,月嬋恰好待產不常進府走動,底下的人曉煙彈壓不住,有兩三樁事鬧到黃老爹跟前,黃老爹不耐煩計較,凡是心思歪的,直接攆出去了事,這才消停了。曉煙經過這段時間獨掌內院的經歷,深刻反省自己。她平日一味躲在月嬋的羽翼下,大事小情都有金穗和月嬋出面,這回終於明白大丫鬟的職責所在,面上憔悴很多,心智卻也成長不少。做事雖不如月嬋穩重。至少不是那麼沒心沒肺了。
曉煙的改變讓金穗很欣慰,她把內院交給曉煙,本就存着讓曉煙成長和樹立威信的意思。
蜀味樓那邊金穗不須多操心。於掌櫃打理得井井有條,總店和分店兩把一起抓,她只查下賬目便可。
然後是木蘭婚期將至,她在薰衣草農莊住半年,起伏的心態逐漸平和,偶爾會和珍眉一起打理花草。沒等薛大算家的爲她挑個可心的夫婿,她自己在花田附近散步時,一場邂逅讓她與薰衣草農莊周圍一處村落的莊稼漢定了親,未來夫婿家中殷實。準備在城裡開鋪子的,不須媳婦將來在田間地裡勞作。到底木蘭是大丫鬟,金穗不好寒了下面丫鬟們的心,親自到薰衣草農莊上看望木蘭,直到她出嫁的前一天才回府。木蘭千恩萬謝,灑着淚花登上花轎。
這些事忙碌完。金穗突然閒暇下來,也就有了胡思亂想的餘地,如果說這次出行還看不出什麼眉目來,那她就白活幾十年了,夜裡躺在柔軟的大牀上。輾轉反側睡不着覺。
信期來時弄髒了姚長雍的牀讓她尷尬,可這件事本身就有問題,姚長雍那樣的人,極重規矩,連她當時女扮男裝從錦官城跑到陽陵縣去,他便把她臭罵一頓,怒氣衝衝地點着她的教養說事,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僭越地趁她熟睡就讓她睡到他的牀上去呢?
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幹這種事。
況且,當時在帳篷裡的還有錦屏。
不管如何,這種事說出去,她的名聲肯定全毀了,姚長雍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當然,姚長雍在這方面的名聲本來就不好。
姚長雍只差口頭表白了。
真不知道這世界到底怎麼了。說實話,金穗的心裡還是起了一點波瀾的,無論從方面看,姚長雍都是個出類拔萃的人,芝蘭玉樹,驚才絕豔,要相貌有相貌,要手腕有手腕,對家人尤其貼心維護。
但是,金穗深知自己的身份是配不上姚長雍姚府家主地位的,不說姚老太太是慕容王爺的堂妹,姚大太太的親爹在西南大軍中擔任重要職位,就是姚府身份最差的源三奶奶甄氏,其父也領着正六品的官,而黃家不過是依附着姚府而生罷了,別說她做姚府的主母了,便是做個貴妾估計還輪不到她。
細細想來,姚老太太隱約透露過那麼點意思,尤其是去年在慶祝姚長雍的家宴上,一桌子全是姚府最親的親戚,只有她一個是外人。倒不像是聘她爲妾的,但姚老太太打什麼主意還真不好說。
她抱着被子在牀上滾來滾去,曉煙聽到動靜,提了盞茜紅絳紗燈,打個呵欠問道:“姑娘還沒睡麼?可是要茶?”
金穗躺好,輕聲道:“我這兒沒事,你趕緊去睡吧。不要茶,我想事兒呢。”
按着曉煙原來的性子肯定是要聽話地轉身回外間榻上去了,她剛緊了緊身上的外褂子,理智回籠,大丫鬟就是給主子分憂的,那些端茶倒水的活計自有小丫鬟們去做,於是,走上前來,提燈一照,金穗果然睜着眼,眼底青黑,表情煩悶。
她將茜紅絳紗燈放在牀頭櫃上,將金穗隨手蹂躪亂丟的軟枕收拾好放在一側,問道:“姑娘有煩心事?”
弄得金穗反而奇怪地看了她兩眼,不知說什麼好,她索性坐起身,曉煙趕緊爲她披上衣裳,金穗道:“倒沒什麼事,天氣燥熱,我有些煩躁罷了。”這種沒影子的事她怎麼好意思對曉煙講。
曉煙見金穗不肯說,也沒了言語,靜靜地從溫桶裡爲金穗倒盞茶,心中卻微微懊惱,若是月嬋在這裡,金穗說不得會跟月嬋說一說,月嬋也會開解一二。
金穗繼而問道:“我瞧着往先山嵐和薛會算偶爾進來回話會提起老太爺找孫女婿的事兒,前幾天怎不見他們提起?你這兒可曾聽說過什麼?”
金穗問得心不在焉,曉煙爲她紅臉,尋思半晌,回道:“自從上回張家老太爺介紹了個麻臉的族孫,老太爺那邊便沒動靜了,不曾聽老太爺跟前伺候的人提起尋姑爺的事。不曉得是不是老太爺讓他們封口了。”
金穗略微分出幾分心思聽曉煙回話,心思不定起來,默默地飲了一口茶水,把杯子遞給她,吩咐她去睡覺。
曉煙猶豫道:“姑娘,明天我去問問?”
金穗搖搖頭,瞥見她擔心的表情,頓時無語,難道曉煙是以爲她是因着未來夫婿的事情而睡不着?這丫頭外面瞧着穩重了,裡面的芯子還沒換,想法還如以往般不靠譜。
打發走曉煙,金穗掰着手指頭算了算上回聽聞張家孫子的事,那應該是在姚長雍中毒病好之後,當時她正在整治木蘭和八寶,後來各種宴席一連串,黃老爹忙着送禮,沒空閒爲她再擇婿。招上門女婿的事應該是黃老爹如今心上的頭等大事,怎麼突然就沒下文了呢?
金穗不得不疑惑,因爲姚長雍之事沒譜,她實在不好意思問黃老爹,這件心事暗暗壓在心上,偏偏沒辦法拿出來說。
黃老爹日日與金穗一起吃飯,敏銳地發覺金穗這兩天胃口不好,臉色也有些憔悴,金穗一直是個想得開的人,故而他忍不住問道:“穗孃兒,近來是不是有煩心事啊?”
金穗看看黃老爹關心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終仍是搖頭說沒事:“……不用上學堂,蜀味樓也不用我打理,太清閒了,反而不習慣。”
黃老爹一笑:“你這回來十來天了,早先還說給姚府長輩們帶了禮物,怎不見你去姚府上拜訪?”
金穗微微愣怔,扒着碗裡的白米飯,心裡琢磨開了,難道是姚老太太跟黃老爹說過什麼話?略甩頭,猛地心跳,暗自嘲笑自己,其實在平常時候,黃老爹這話問得再正常不過了,她常常去姚府,姚長雍幫她這麼大的忙,她親自去姚府看望姚老太太表達謝意是應該的,不禁自嘲自從發生那件尷尬的事之後,她變得疑神疑鬼的。
“爺爺,這不是府裡鬧出亂子來,我抽不開手麼?正打算明天去呢。”金穗正了正表情,神色如常地回答道。
黃老爹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垂頭夾菜吃飯。
旁邊伺候佈菜的曉煙心虛地垂下目光。
飯後,黃老爹把金穗叫進書房,帶着一絲憂心地問道:“穗孃兒,你與姚府的公子在路上發生過啥事麼?咋回來後心事重重的。”
金穗心口一跳,黃老爹這話問得與平時不同,按照正常的問法,他應該問“你在路上發生過啥事麼?”而不應該把“姚府公子”帶上。
這樣一琢磨,金穗反而確定心中猜想,她跟黃老爹無話不談,既然黃老爹已有所察覺,她索性不再隱瞞,在黃老爹對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略微講述了下那段尷尬的經歷,着重強調姚長雍的不妥,只隱晦地提到信期之事:“……爺爺,我是怕被姚府的人算計了去,因此心裡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