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姚老太太越發欣慰了,老眼痠澀,靠在迎枕上,聲音虛弱卻充滿慈愛:“金穗丫頭,你能這麼想就好了,看來你是信任長雍的。也就你婆婆是個糊塗的,信了太后的話……你這孩子,命也太苦了!”
感嘆完,她哼了一聲,道:“傅家女兒倒是個膽子大的,唱了這麼一出大戲,也不知是太后教唆的,還是有旁的高人指點。再者,別說你不信她肚子裡的種是長雍的,我也不信。她既是咱們家仇人的女兒,又是個連親爹孃養父都下得去毒手的蛇蠍婦人,長雍腦袋被門夾了,纔會看上她!”
越說,姚老太太越覺得噁心,眼中盛滿了厭惡和鄙夷之色,覺得那傅柳梢連和她驕傲的孫子相提並論都不配。
雖是傷感,金穗卻莫名因着這話想發笑,這世上最懂姚長雍的人非姚老太太莫屬,甚至她這個妻子也要退一射之地。
“老太太,既然如此,此行去伯京,孫媳處置了這壞長雍名譽的小人,老太太可不要心軟。”金穗眼中的暗芒一閃而過,姚太后明明有旨意,若是讓外人知曉姚長雍婚前與這個“高貴的小妾”暗通款曲,恐怕世人會低看姚長雍一眼。
姚長雍不管是死是活,她作爲妻子,都不准許有人給他抹黑。
姚老太太讚許地點頭:“這孽種本不該存於世上,我雖不承認那姓傅的女人是我們姚家未入門的妾室,但既然大家認爲她是,你這個當主母的便有權力替長雍清理門戶。”
金穗一驚,沉默了下,她打算清理傅柳梢,卻沒打算弄掉傅柳梢肚子裡的孩子,轉而一想,姚老太太在慕容王府長大,年輕時家中也是有小妾的,恐怕沒少見過這些隱私事。不把妾室的孩子當做一回事,否則,那姚三老爺和傅池春的妻子姚家庶女又是從何而來?
略做沉吟,金穗溫和地開口道:“老太太,四爺失蹤,孫媳日日乞求上天保佑早日找到四爺,作孽的是傅家姑娘,傅家姑娘是否有孕不知真假,若是真有身孕,孫媳並不打算出手。算是給四爺積點陰德。”
“你……”姚老太太一頓。旋即嘆氣道。“唉,金穗丫頭,這個孩子你我都知不是長雍的,巧巧地在長雍出事後才突然蹦出來。連楊公公都沒得到消息,我瞧着八成是假懷孕。便是真懷孕,你想想,這孩子是衝什麼來的?不僅僅是傅家賤婦想要進我姚家門啊!”
金穗悚然一驚,暗自流了一把冷汗,不由地汗顏,初初聽到這消息時,她考慮的便是姚長雍是否背叛了她,在得到否定答案時。她想的也是對付傅柳梢。爲什麼?皆因女子的嫉妒。
姚老太太搖搖頭,並未責怪金穗:“可見你是真的把長雍放在心上了,旁觀者清罷了。”
金穗默默無語,現在說這些話已經沒了意義,她自嫁入姚府。從未不把姚長雍放在心上過,姚長雍挑了她做妻子,她也是千般萬般挑選,挑中姚長雍做夫婿,二人是互相中意對方的。
若是姚長雍還在,她聽了這話可能會羞澀,現在卻只剩下酸澀了。
沉默了會兒,金穗道:“老太太,這回去伯京,多有危險,孫媳自告奮勇獨身前去,老太太和太太身體染恙,便留在府中。伯京有祝掌櫃和慕容王府,又有今上和其他王府坐鎮,攝政王便是想做什麼,也有顧忌。因此,老太太大可不必擔心孫媳的安危。”
“我也是這麼想的,長雍丟了,皇帝再把你弄丟了,那便說不過去了。”提到姚長雍,姚老太太再度哽咽。
金穗黯然地垂眸。
姚老太太頓了頓,平復了下激動的心情,接着道:“依照今天你婆婆的表現,她又是那個性子,她跟去只會給你添亂。她不去也好。我是不中用了,否則的話,我這個長輩的身份還能起兩分作用,就是怕爲難了你,你畢竟也才十幾歲。”
“老太太的話讓孫媳惶恐,老太太是姚府的天。”金穗順着姚老太太的胸口,聲音小了下去,“四爺因我之故去往東瀛,唯有護住姚府,等着四爺歸來,孫媳心裡才能安定。”
姚老太太則勸道:“你這種想法要不得,黃老太爺是受了我們府上的連累纔會被賊人擄去,且黃老太爺也是長雍的祖父,爲黃老太爺做事是他的責任。正如,你是長雍的妻子,這姚府便是你的家,這個家裡的每個人盡全力守護這個家也是責任一般。”
金穗點了點頭,姚老太太順着話說起了姚長雍幼年求學的刻苦,以及姚家往年的一些秘事,別的只是聽着有趣,在聽說姚府發現了新大陸時,金穗忍不住詫異,方想問得仔細些,姚老太太卻睡着了。
原來姚老太太知道自己有時清醒,有時糊塗,怕下回糊塗過去,再也清醒不過來,而且金穗不日將去往伯京,她便趁着自己尚且清醒時,把姚府的秘密一股腦全倒給金穗,以防萬一。
金穗默默地望着姚老太太的睡顏,扯了被子,將姚老太太平躺着放下,抽掉迎枕,她這才發覺,姚老太太是真的老了,體重輕了很多,她費些力氣居然也能抱得動她。
在起身時,她臉上露出堅毅之色,伯京之行後,她要親自去找姚長雍和黃老爹。不是她不負責任,而是一個是她最親的親人,一個是她丈夫,她真的沒辦法安穩地坐在姚府裡揹負那些責任。
姚府可以不是非她不可,可她非爺爺和姚長雍不可。
做出這個決定,她陡然覺得全身輕鬆不少。
晌午時,姚大太太和金穗伺候完姚老太太用飯,婆媳倆就近在榮祿堂擺飯,金穗見姚大太太能用些清淡的飯菜了,便一直忍到飯畢才提起姚老太太的決議。她也是不希望姚大太太去伯京的,畢竟婆婆同去,束手束腳的,她面聖完後,沒法自作主張地出海。
姚大太太瞬間跳腳,擰眉道:“聖旨裡寫明是我們祖孫三人同去,老太太不堪舟車勞頓,陛下體諒不用顛簸,我卻沒這麼大的臉面。而且,我的病是老毛病了,卻不是大毛病,我當然要去的。那刁大人已經見過我們,他知我沒病,若不去,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金穗赧然,她又不是想獨攬功勞之類的,這麼點小事,到了姚大太太嘴裡怎麼就成了欺君之罪?這個罪名她可擔不起,心念一動,她恍然明白了,姚大太太恐怕去面聖是假,去探望她孫子是真吧?
傅柳梢的孩子不是姚長雍的,金穗知道歸知道,可姚大太太的態度實在傷到她了。
她心裡浮起委屈,面上卻不敢露,溫聲說道:“老太太和兒媳是擔心太太的身子纔不敢勞動太太奔波,聖上向來孝順,愛護、尊敬長輩,太后娘娘亦懷此心……”
話未說完,姚大太太驟然打斷她,聲音嚴厲:“長雍媳婦,莫以爲別人都是傻子,不曉得你的心思,你不就是嫉妒傅姑娘懷了長雍的孩子麼?長雍下落不明,爲的什麼,我不願去追究,一旦追究,你在這府裡可沒半分立足之地了!這事倒罷了,誰讓長雍自己願意爲你驅使呢!可長雍最後的一點血脈,你稀罕,我稀罕!”
金穗心神震裂,深深地喘氣,不敢置信地望着姚大太太,須臾,她緩緩地垂下頭來,面無表情,既沒有委屈,也有傷心。姚大太太說的是事實,她憑什麼委屈?
姚大太太約摸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傷人,也沉默下來。
過不多久,金穗突兀地打破寂靜,輕聲問道:“太太就沒懷疑過傅姑娘的用心麼?”
“不管她什麼用心,長雍的確在傅家住過,她肚子裡的孩子就很有可能是長雍的。只要有一絲的機會,我都不能錯過。”姚大太太冷靜地說道。
金穗點點頭,將一個檀木盒子推到姚大太太面前,依舊面無表情,道:“太太請看這些信,是四爺寫給兒媳的,大多是四爺在伯京的見聞,這幾封是有關傅姑娘的。太太識得四爺的字跡,祝掌櫃也在府上,是真是假,祝掌櫃最曉得不過。”
姚大太太本欲反駁,畢竟祝掌櫃雖是她的陪房,如今卻是姚老太太的人,近幾年又跟金穗走得近,反而與她這個正主疏遠了,祝葉青是聽金穗這個掌權人的令的,但是擡眼時察覺金穗無精打采,頗有心灰意懶的模樣,她便把話悶在心裡,未能說出口。
話不投機半句多,金穗起身告退,再與姚大太太同處一室,那些自責和愧疚會把她壓垮的,而她現在不能被打垮。
姚大太太看完姚長雍的信,不由地心驚肉跳,可以說,爲了防止他在走後傅池春甦醒,姚太后和傅柳梢再出昏招,他將伯京發生的所有事,事無鉅細地告知金穗,尤其是傅柳梢的事,被他當做笑話講。爲的就是金穗捏着他們的把柄,不至於受制於人,關鍵時刻能反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