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府的婢僕趕在年前辦了兩場婚禮,一場是山嵐的,一場是八寶的。金穗給女方添了嫁妝,黃老爹給男方添了聘禮。八寶是外嫁,和小寒一樣是從薰衣草農莊嫁出去的。
在黃府裡,月嬋雖說一樣教導三個大丫鬟,到底與曉煙的情分深厚些,八寶和木蘭兩個較之曉煙年紀大,較之月嬋年紀小,她倆個無依無靠的,是一對好姐妹。
這對好姐妹在薰衣草農莊裡相見,說了一夜話。木蘭沒有對八寶提任何關於楚王府的事。她此時方知,八寶是受了她的牽累纔不受金穗信任,因此對八寶心存諸多愧疚。
金穗特意問了八寶所嫁的人家,是毓秀坊的一個管事,那管事也會刺繡,兩人可謂是天作之緣。
八寶出嫁後,金穗清閒兩天,接着又忙碌起來,蜀味樓在辣椒上市後,年節時的訂單大增,許多人趕着這時候辦壽辰,圖個喜慶團圓。
賀世年開始着手把手上的事務全部移交給金穗和於二掌櫃,於二掌櫃站出來獨自處理問題的次數漸次增多,直至賀世年完全撒手不管,他也能處置得得心應手。賀世年生怕金穗以後會吃虧,每天跟添鴨似的爲金穗講解自己多年經營當鋪所得的經驗,和用人之道。
金穗亦是耐心地聆聽,適時地做筆記,到賀世年沒有東西可講時,金穗將筆記裝訂成冊,搖着冊子笑道:“賀掌櫃的處世經驗,可以寫成一本經營謀略的書了,這可是有理論有實例啊!”
這話絕對不是恭維。
賀世年一張老臉紅通通的,訕訕地道:“黃姑娘說笑了。”
可能是性別不同的原因,金穗的處事方法與他的有些不同,但金穗從來沒有質疑他的法子是行不通的法子。也沒有偏聽偏信他的法子而貿然改變自己的處事原則。這是對他的尊重,亦是對金穗自己的尊重,金穗是個有原則的人。
且賀世年最欣賞的一點便是金穗的理解能力,一般十幾歲的小姑娘,即便再早熟。但像金穗這麼養在深閨好幾年的姑娘,能明白他所講的艱澀的東西,這是很難得的。好像金穗本來就有這種理解能力似的。明明她所經歷的人生是那麼短暫。
這與姚長雍從小操縱姚府、操縱一系列的商市行動以及暗控一些朝堂走勢,從實踐中迅速理解道理是不同的。
賀世年與金穗相處,既覺得奇怪,又覺得理所當然。
就在賀世年糾結要不要與金穗承認數年前的錯誤時,金穗這邊來蜀味樓的次數卻少了起來。金穗除了黃府和蜀味樓的事,其實沒什麼可忙的,這回是爲了文太太和文華回到錦官城。她們打算在錦官城內過年。過完年便會去伯京。怕是過個三年五載的纔會回來,金穗自然是要時時陪着她們的。
文華和文太太一起在田間勞作,曬得更黑了。
金穗拉着文華細細打量,忍不住說道:“文姐姐,以往文太太做糧商那會兒,你們還不用下地呢,去了伯京說是能做官的。怎麼反而要親自動手勞作了?不能請人來做麼?”
文華不甚在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和手,笑容可掬道:“這些種子是我和我娘千辛萬苦從外邦帶回來的,怎麼能放心地隨便交給旁的人去拾掇呢?”
“是我失言。”金穗感覺自己目光短淺了,面上帶了幾分尷尬出來。
文華輕聲笑道:“行啦,莫紅臉了,你還跟我見外不成?”
金穗莞爾道:“咱們這幾年聚少離多的,各有各的遭遇,難得聚在一起,倒是有些生疏了。文姐姐,你在伯京可曾見過洪姑娘?”
“你說洪姐姐啊,不知你們倆個怎麼了,以前都叫燕菲姐姐,金穗妹妹的,如今倒互相稱起姑娘來。”文華提起洪燕菲,神色變得悵然,“洪姐姐去年便去的伯京,比我們去的早些。直到今年夏季,才得和她見上一面。洪姐姐選秀沒選上,回了家裡。聽她眼跟前的大丫鬟說,洪姐姐因此茶飯不思,感覺無顏回錦官城,便住在了伯京她祖父母那兒。殊不知,選秀嚴格,多少大家閨秀落選。”
“文姐姐沒見過洪姐姐麼?”金穗隨着文華改了稱呼。
文華看了眼金穗,道:“見是見了,問的話卻是奇怪。”
金穗疑惑地望着她,洪燕菲還能問文華怎麼種田?
文華神色晦暗不明,擺弄着金穗送她的牡丹花,那牡丹開得極爲妍麗,如冬天裡的一把火,又嬌媚脆弱,又剛強傲雪,說道:“問我和我孃親去了伯京有無去過慕容王府,和慕容王府是否還有聯繫。我說不曉得,她便蔫蔫的,自己發呆,不肯再理我。黃妹妹,你認爲,洪姐姐是什麼意思呢?”
文華當時回答洪燕菲的話時,心口嚇得噗通噗通跳,見洪燕菲追問兩句又自顧發呆垂淚,她先是舒口氣,隨即莫名其妙,回家後和文太太提起,文太太則嚴令她不許跟洪燕菲說關於慕容王府的任何人和事。
輾轉過了半年,在路上長了些見聞,忽然有些瞭解洪燕菲是懷着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向她提問。
金穗首先想到的是文家幫助慕容王府隱瞞的秘密被洪家察覺到了:“是和焦尾、綠綺有關的?”
文華見金穗不明白,便嘆了口氣,道:“罷了,反正不是重要的事兒,不提了。”
換了一副輕快的口吻,笑道:“我去洪家也算是見識了一番京官家宅的模樣,倒真是氣派,不說裡面屋宇,單是她們家的丫鬟婆子甚或門房都是極有規矩的,不像我們家的這些個丫鬟婆子們,懶懶散散的。”
洪燕菲父母、祖父母俱在,輪不到金穗操心,且洪燕菲與她有些個不愉快的事,金穗樂得文華轉開話題,便順着道:“伯京是什麼地方?我聽說書的有這樣一句話。說是在伯京裡,天上掉下個鳥糞都能砸中一個皇親國戚。話糙理不糙,伯京是天子腳下,自然是更重規矩些的。”
文華贊同地點頭道:“我在錦官城的時候偶爾還能戴個金釵金耳環,去了伯京。戴這些個是不合規制的,我娘索性把金銀飾品全部典了,免得招禍。”
金穗暗暗道。果然是天子腳下,臭講究多。
“瞧着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這麼熱鬧?”文太太從外頭進來,身上帶着一股子寒氣,撩開簾子時,火盆子裡的火苗晃了晃。
金穗忙起身笑道:“文伯孃回來了。我和文姐姐正說伯京有多繁華呢。”
“嘿,伯京繁華倒是真的。我們走過這麼多個邦國。沒一座城市能比得上我們大夏伯京的繁華。”文太太說此話時神色很是驕傲。
金穗偷偷地笑了。她前世時聽朋友說過。人到了外國纔會發現自己到底有多愛自己的祖國,這就和人離開了家鄉,但在心底最深處仍認爲自己的家鄉是最美麗的地方,是一個道理。但此時,在全球各國中,大夏的確是最繁華的國家,這也不假。
文華附和着文太太點頭。文太太親暱地戳她的腦袋,轉眼看見桌上的牡丹,眼前驀然一亮,在花的映襯下,小麥色的俏臉越發明麗了,笑道:“這盆牡丹着實好看,是黃姑娘帶過來的?”
“孃親,是黃姑娘送給我的呢。”文華樂呵呵地道。
“這麼貴重的東西你也敢收!”文太太笑嗔道。
金穗擺手:“不是什麼名貴花種,先前收到文伯孃的信,我便讓花娘種了兩盆,到了冬季移栽到姚府二姑娘的玻璃花房裡。是存了心思要送給文姐姐和文伯孃,倒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先頭一盆開早了,這一盆卻剛剛好。”
文太太便摟着金穗笑道:“還是金穗有心,比我們家這個沒心沒肺的強多了。”
文華脣一抿,只顧笑。
金穗靠在文太太溫暖的懷裡,有些發矇,卻又有一股暖流從腳底流到心裡,整個身體暖洋洋的。
金穗在文家吃了午飯,金穗尋思着沒開口,就怕文太太以爲她是爲了求人才會送盆花過來,以爲她見外。待第二回來拜訪時,才拉家常一般和文太太及文華聊起陳年舊事。
“……不曉得文伯孃還記得我們家的翠眉姐姐麼?她成親那會兒我們村上正趕上挖藕,明年她家的雙魁哥哥要進京趕考了。”金穗的話頓了頓,她裝作口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文太太偏頭回想,笑道:“你說下河村的武家雙魁啊,我想起來了,她跟我們家的老姨太太是拐着彎兒的親戚。”
金穗便道:“我記得雙魁哥哥考上了童生,我和文姐姐一起在武家吃席來着。”
這麼一說,文華也記起來了,嘰嘰喳喳地回憶起往事,七拐八繞地繞親戚。
金穗暗暗咋舌,照她這麼個繞法兒,皇帝都得是親戚了。這麼一想,姚府和皇帝有着血脈聯繫,她勉強算是姚長雍的救命恩人,那麼,她豈不是和皇帝也間接有了聯繫?還真是有趣得緊。
她只想想便罷了,沒敢說出口徒惹人笑話,嘴角勾着淡淡的笑。
文太太被文華逗得哈哈笑,終於記起來武雙魁要進京趕考的話,道:“武家小子爭氣,我們這做‘親戚’理該感到自豪,待他去了伯京正好聚一聚。”
金穗忙道:“文伯孃,我好多年沒見過翠眉姐姐了,文伯孃可要代我跟翠眉姐姐問個好。”
“行,行!忘不了你翠眉姐姐的,還有什麼要我帶的,只管說!”文太太這才明瞭今日金穗拐彎抹角的目的,心想,從小就沒見金穗笨過,她也不反感便是。
金穗想了想,驟然嘆氣:“本來是有很多話想說的,突然讓我說,我卻說不出,到時候文伯孃便幫我帶封信過去吧。對了,文伯孃,洪大人曾經做過我們珠黎縣的縣令,我們珠黎縣那麼塊巴掌大的地兒,洪大人怎麼也算是雙魁哥哥的恩師了吧?”
文太太立馬明白了金穗的想法,點着她額頭道:“你個鬼丫頭!連這樣的鬼主意也想得出來!”
金穗嘿嘿一笑:“雙魁哥哥從小長在鄉野裡,雖讀過萬卷書,終究不如官場上的官老爺們見多識廣,能在伯京城內得人指點,到底能強些不是?”
“好吧,難得你重視這份鄉情,我少不得舍了這張臉上門求見一回洪夫人。”
金穗雀躍,喜得一把摟住文太太的腰:“文伯孃,你對我真好!”
文太太笑容慈愛地笑了笑,又提醒道:“金穗,你和姚家老太太熟識,怎麼不去和姚老太太提提呢?”
金穗其實在文太太提起洪夫人時,便猜想到可以通過錦官城的洪涵鞏來爲武雙魁搭建一條人脈,她尋思一會兒,搖搖頭道:“還是罷了,翠眉原是我們家的丫鬟,我雖當她是姐姐,可是姚老太太可不會這麼看,不會爲個丫頭爲我奔波的。”
文太太便拍了拍她的背,金穗並未沮喪,又笑道:“不過,姚府還真有個人能使得上兩分力,至少不會讓雙魁哥哥在伯京受欺負,那人便是金玉滿堂的二掌櫃,祝掌櫃,他……是我爺爺的好友。”
文太太笑道:“金穗可真有福氣。”姚府上下都有能爲她辦事的人。
金穗略微不自然地勾了勾脣角。
文太太又道:“回去後讓你爺爺給祝掌櫃寫封信,明年我們啓程前給我便是了。”
文太太這麼好說話,金穗摟着她的腰不放,惹得文華湊熱鬧不滿意母愛被搶奪,三個人倒真跟母女、姐妹似的鬧了一回。
金穗回到黃家猶覺意猶未盡,黃老爹看她眉眼間皆是笑意,便問她從哪裡回來的。
金穗如實相告,黃老爹即刻讓丫鬟伺候筆墨,寫了一封信,封紅漆,添上祝葉青的名字,回想起金穗方纔的話,勾了勾她的鼻子,笑道:“要不是曉得你是我孫女,我真懷疑你和文太太纔是母女了。”
回頭金穗把這話當做笑話說給文太太,文太太氣笑了:“你爺爺倒是想佔我便宜,我可不想白白認個爹。”
一句話笑噴了金穗和文華,文太太出去轉了一圈,說話也百無禁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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