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這一日,金穗靜下心,畫了個凌空螺旋型的軌道,讓玩具師傅們慢慢研究軌道的傾斜角度,因着她的圖樣新奇,師傅們也愛琢磨,那個木器玩具店還想花錢讓金穗把圖樣賣給他們。
金穗沒想藏着掖着,讓師傅們可以先生產,等過幾個月再投放到市場上,總得等人家慕容淇大少爺玩膩了再說。
當然,這筆賣圖樣的錢,金穗欣然笑納,沒有白給人出力的道理。
同行的文華看到木器師傅很快用碎木頭和泥巴擺出個立體造型,連連驚歎:“黃妹妹,你是怎麼想到的啊?真是太神奇了!”
金穗看了眼目含的崇拜的木器師傅也疑惑地瞧了過來,微微笑道:“這有什麼神奇的?你瞧斜坡路,下坡時坐馬車就是比較快啊!我就是增加了些彎曲的形狀罷了,比直線的坡道看得順眼些。”
木器師傅贊同地點點頭:“奶奶是個善於思考總結的人。”
金穗臉紅,尷尬地咳了一聲。
離開木器店,兩人去尋文太太,洪燕菲和她們一起出門,卻是獨自去了商鋪街上逛街。
揚州繁華,越是大城市,越是喜歡些土貨,文太太的貨物很是搶手,算下來賺了六十多兩銀子。
文太太道:“……若是運了遠一些地方的土物來賣,賺得更多。”
文華卻搖搖頭道:“孃親,你可莫忘了,護衛這些貨物的可是慕容王府和姚府的精英護衛呢!到哪兒找這樣安全的商隊?”
金穗抿脣而笑,文太太點她額頭:“你當孃親不曉得,還要你來提醒?沒拿你黃妹妹當外人,這纔沒開口道謝。走吧,賺銀子就是爲花用,六十多兩銀子夠咱們在大酒樓狠狠地吃幾頓了。今兒的晌午我請客。”
文華歡呼一聲,金穗喜笑顏開:“文伯孃這話我最愛聽!”
在城內粗粗逛了一圈,又買了些土儀。時辰便將近傍晚。
文華在慕容王府裡不得自由,只守在自己小院中,鄭文婷更不愛搭理她,想着沒意思,文華便沒有跟金穗回慕容王府,而是選擇和文太太住在外面。
金穗在街道拐角處遇到洪燕菲的馬車,原來洪燕菲早早回來了,怕自己進府,慕容王府的門房會爲難,面上不好看。這纔等着金穗一同進府。
金穗輕輕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
鄭文婷派了嬤嬤等在二門上。請金穗過去用晚飯。洪燕菲咬脣,咬得脣肉發白,袖中的帕子扭成麻花。
金穗剛過去時,有四個姿容妍麗的女孩低眉順眼地魚貫而出。年紀都在十六七歲。金穗有些驚訝,這四個女孩穿着打扮不俗,是丫鬟打扮,卻比大丫鬟穿得還鮮豔些,又不是鄭文婷的大丫鬟。她好歹在姚府裡見識了,姚三老爺和姚長源沒少納通房,那些通房丫鬟們約略也是這副模樣。
難道,明日男主子回府,鄭文婷今天就開始預備通房丫鬟了?沒聽說王府裡有姨娘啊!
不過。鄭文婷和慕容霆的房裡事跟她半毛錢關係沒有,她壓下眼底的好奇,隻字未提,鄭文婷也沒有和金穗討論通房丫鬟的興致。
轉眼便是王舉儒到達的日子,鄭文婷帶着金穗出城迎接。方走到二門口,洪燕菲嬌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世子妃,黃妹妹,我來遲了,讓二位久等了。”
鄭文婷眸中的驚訝一閃而逝,金穗額頭上冒出三條黑線,誰請洪燕菲去接人了?誰又等她了?
“那就走吧。”鄭文婷看了眼金穗,見金穗也很驚訝,便隨意點了點頭,上馬車時不經意瞟過洪燕菲,秀眉微顰。
金穗也朝洪燕菲看了過去。
本來沒帶多少行李的洪燕菲昨天出門一趟,今天通身的衣服就換了樣子,十分華麗,雲髻間插了一隻綠雪含芳簪,上着櫻草色縷金蝶戀花天香絹大袖衣,下系一條高腰花籠裙,外罩火紅狐狸毛斗篷。她身體完全長開,即使在冬日厚厚襦裙的遮擋下也掩不住高高的胸脯,反而因衣服緊繃而越顯洶涌。
金穗趕忙低下頭,暗自笑了好一會兒,錦屏奇道:“奶奶高興什麼?”
金穗悄然在她耳邊嘀咕幾句,錦屏掩脣低呼:“真的?黃老太爺回來了,那,四爺呢?”
錦屏一面說,一面已經在幻想找到姚長雍的場景了,激動得手腳不知往哪裡放。
金穗拍拍她的肩膀,篤定道:“一定會有找到的一天!”
在城外十里長亭等到晌午,添了三四回熱茶,一條浩浩蕩蕩的隊伍躍然入目,官兵鳴鑼開道,護衛的士兵有不少穿着海兵的專有服飾,飄揚的旌旗上一半寫着“慕容”二字,一半寫着“王”字。
鄭文婷一面拭淚,一面喜極而泣,以嘲謔的口吻哽咽道:“這王大人是文官,居然也能將姓氏寫在旌旗上,真真好笑……”這是王舉儒的體面。
衆人迎出八角亭外,金穗目光逡巡,迫不及待地尋找黃老爹的身影,錦屏忙拽着金穗指道:“奶奶快瞧,那與王大人一同下車的不就是黃老太爺麼?”
金穗就要衝出去,錦屏眼疾手快地拉住金穗,笑道:“奴婢曉得奶奶着急,可總算見着人了,急也不急這一會兒。”
等幾位主要人物進了長亭,金穗隨着鄭文婷行了禮,這才和眼含慈愛笑意的黃老爹到一旁說話,竟是把旁的人都給忘了。
楚回塗看了眼金穗的背影,抿脣不語,神情些微沮喪,應付着鄭文婷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話,而鄭文婷明顯心不在焉,一顆心都拴在了慕容霆身上。
外面的秦淮微微嘆了口氣,亭子裡的年輕婦人只有兩個,他很快分辨出金穗來,可惜金穗連一眼未曾瞧過他,思及金穗已嫁爲人婦,他眼中的最後一道光也消失殆盡,不敢再放肆地盯着亭子。
金穗沒注意到亭裡亭外的氣氛,和黃老爹站在結冰的河水邊上,滿臉是淚,如鯁在喉,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一雙眼不住打量黃老爹。
黃老爹穿得體面,卻遮不住滿臉的風塵之色,人比去年瘦了些,精神尚好。
她有一籮筐的話要問,還沒開口,黃老爹卻先道:“穗孃兒,你咋瘦了?”
金穗的眼淚越發洶涌,如決堤的河水,肩膀顫抖了會兒,這才勉強抹了眼淚,淚珠子還沒擦乾,臉上卻有了笑容:“爺爺,爺爺也瘦了……爺爺,你在東瀛……”
“這話等回去再問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黃老爹打斷了金穗斷斷續續的問話。
金穗點頭,黃老爹詢問姚府衆人,金穗一一答了,說到姚老太太,黃老爹愧疚地嘆道:“都是我誤了長雍啊!”
“爺爺莫說這種話,長雍沒事。”金穗趕忙寬慰道。
“我曉得,只是姚老太太數次情緒浮動,和長雍有關,和我也脫不了干係,唉。”
金穗沒有接話,是非曲直已經說不清了,她轉而問起黃老爹的身體,黃老爹則道:“好吃好喝供着我,倒沒吃苦頭。”
金穗越發疑惑,不知攝政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回到亭子裡,金穗鄭重地向楚回塗福禮道謝,她實在沒料到,最後救回黃老爹的人居然是楚回塗,平常瞧着挺不着調的人原來是深藏不漏啊!
楚回塗摸了摸後腦勺,咳了一聲,爽朗的笑聲一如既往,似乎那些令人難堪的尷尬並未存在過一般:“機緣巧合罷了,我雖救了黃老太爺,黃老太爺也幫了我不少忙。黃老太爺,經此一事,咱倆可要做忘年交的,也是難兄難弟了,你可莫忘了。”
金穗微微瞠目,“難兄難弟”?
黃老爹笑容一僵。
慕容霆這時候捶了楚回塗一拳:“你倒是敢亂稱兄弟,黃老太爺可是你雍四哥的妻家祖父,瞧他回來不揍你!”
楚回塗一縮腦袋,嘴角大咧咧的笑容完全繃壞了,卻越發讓人忍俊不禁。
鄭文婷掩了帕子笑:“就你是個淘氣的,早些娶了媳婦才穩重起來。”
楚回塗不着痕跡地看了眼金穗,眼神微微一黯,很快又恢復如常。
回去時,金穗和黃老爹、王舉儒一輛馬車。原來王舉儒年紀大了,和年輕人不常能說到一起去,倒是和黃老爹能聊些老人家的話題,兩人又算是老鄉,頗有些話聊。這一路下來,二人不知不覺成了好友。
金穗再次見過王舉儒,王舉儒擺手:“我和你祖父也是好友了,你叫我一聲王爺爺罷了,不必叫王大人,反倒生疏了。”
金穗從善如流地改了口:“王爺爺。”這一聲頗有喚鄰家老爺爺的味道。
王舉儒笑眯眯的,送了金穗一串身毒開光的紫檀木佛珠手串作爲見面禮,這串手珠是從王舉儒腕上摘下的。金穗記得慕容霆也曾送過她一串佛珠,雕的是如來,這一串卻是觀音,一共十二顆,每一個觀音的姿態都不同。她能認出的就有數珠觀音、水月觀音、瀧見觀音、如意觀音、延命觀音等,有一個比較打眼的竟是送子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