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微光漸露,氣溫又有些變化,再冒出的茶芽上,便沒有了那種晶瑩之色。
這時候出來的,便已經不是雪龍芽了。
一百多人,拼了全力採的雪龍芽,也不到一百斤而已。
蘇月讓管事的帶着人繼續採(這個芽青也是極好的),自己帶着人將採集下來的雪龍芽帶下山。
下山之後,便進入了茶棚。
趙皓也想跟着進去,卻是被人擋住,連薄荷都被擋在了外面。
那人用一口半青不熟的官話道:“咱們做茶的規矩,非嫡系傳人不得入內。”
不等自己侍衛們說話,趙皓便退離了門口。
見趙申他們都帶着不忿之色,趙皓笑道:“你練獨門秘籍的時候,會讓人在旁邊看嘛?”
幾人臉上的不忿變成了訕訕。
好吧,就算被驚得一愣一愣的,他們還是不敢相信,蘇月居然真的知道做茶。
而且,看這架勢,還是一等一的大師級別……
薄荷也沒有進去,和無冬無秋三人蹲在離茶棚子不遠的地方守着,輕聲嘀咕着:“不讓我進去,也不知道誰伺候姑娘。”
“姑娘做茶,這茶棚子不得容許誰都不能進去的。”旁邊一箇中年婆子正好經過,停下腳步道:“你是姑娘的丫頭?”
雖然根本不認識面前這個婆子,薄荷卻是下意識的就蹦了起來,道:“是。”
“跟我來吧,姑娘做茶的時候,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熬雞湯給她補,一會你給她送進去。”李婆子一邊說,一邊往廚房走去。
趙皓看了那婆子一眼,又轉頭看向了茶棚。
這一站,便是一天。
茶棚的門一直關着,中間薄荷想去送吃的,都沒讓進門。
隔着那門,還聽到裡面蘇月怒罵,誰開的門,這什麼味衝進來了,趕緊的給扇出去。
一日之後,是一夜。
到得第二日的茶芽送下來之時,茶棚的門打開了一下。
從那裡面飄出的茶香,讓外頭守着的人神經都是一振,可茶芽送進去,那門便又關上了。
老劉走到趙皓身邊,低聲道:“少將軍,你得吃點東西。”
這身上還帶着傷呢,擱這站一天一夜,一點東西都不吃,人怎麼受得住?
趙皓只看着茶棚,緩緩搖頭。
老劉嘆了口氣道:“我剛問了這裡的人,說是蘇姑娘親手做茶,至少得兩天,這又是雪龍芽,更是精細,今兒都不會出來,您吃點東西再等也一樣,再說,咱們還得往杭州去呢。”
趙皓微垂了下眼簾,點點頭。
老劉鬆了口氣道:“那我去拿吃的。”
“一起去廚房吃吧。”趙皓擡手擋住了他,轉身道。
連蓋着蓋子的飯菜她都說有異味,又怎麼能在這門外吃東西呢。
原先他還覺得奇怪,那廚房離這茶棚也太遠了,原來,是要阻斷菜香。
廚房旁邊便是的飯堂,剛從山上下來的茶農們也正在吃飯,趙皓找了那管事的,坐在了他身邊,笑道:“汪先生。”
雖是穿了便裝,可是趙皓身上自帶的那股氣,管事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只是蘇月沒來得及介紹(太激動直接忘記介紹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來歷,但是看蘇月對他的態度很好,便也微笑着示意:“公子好。”
趙皓拿過桌上已經裝好飯菜的一盆飯,對那管事的道:“明兒還要上山嘛?”
“不用,這天氣,只向陽的這邊出了芽,估計今兒晚上會轉冷,其他地方的,得過幾天才能採。”管事的回道。
“這山上能出來多少茶芽?都是蘇姑娘做?”趙皓好似不經意的問道。
管事笑了起來道:“那哪成,那不得累死姑娘?姑娘親手做的,也就最好那批茶芽,其餘的,我們一起做的。”
趙皓鬆了口氣,臉上亦帶上了笑道:“聽聞這裡出龍團,師傅們的手藝一定很好。”
管事的笑道:“龍團是官莊那邊的專用名稱,得是貢品茶莊出來的,纔有資格叫龍團,咱們這可不是官莊。”
聲音頓了一下,管事的笑道:“不過,咱們姑娘做出來的茶,便是龍團都比不上。”
他臉上帶着發自內心笑容,那我與榮焉的神色裡滿滿的都是自豪和得意。
趙皓看着不覺一笑,道:“那,姑娘這樣要做多久?”
“姑娘自個做,也就這兩天,往後的,我們做,姑娘指點一二就是。”管事的道:“原也不用姑娘這麼累,可劉師傅不在,也就只能靠姑娘把最後一道火候了。”
“劉師傅?”趙皓微怔。
“是啊,咱們建州最好的製茶師傅了,姑娘是他的嫡傳弟子。”管事的嘆了口氣道:“去年姑娘做出了超過劉師傅的茶,結果劉師傅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後繼有人,便……死了……”
去年做出了超越師傅的茶,然後師傅死了……
趙皓心裡閃過一絲怪異,轉念便又拋開了。
活也好死也好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她想讓他這麼認爲,那他就這麼認爲好了。
只是,老劉說的對,他不能再這樣在這裡待下去……
杭州那邊,他越早到,查到的東西就越多。
文官體系他不清楚,也沒怎麼打過交道,但是上輩子京城被圍之時,雲輕鴻說過,那些年,朝廷一直卡着邊軍的軍餉和軍需,藉口說的是朝廷也沒錢,可是江南之地一直富裕,蔡相弄的那些個什麼新政更是讓江南這邊收了大把錢上去,只不過,那些錢沒有進到朝廷的口袋,而是通過蔡相在江南的那些手下,那些江南官員們,都洗進了他們自己的口袋。
現在,他有這次機會,怎麼都要扯一些蔡相的人出來,至於換上去的是什麼人……
總好過現在開始,就被蔡相給控制住。
何況,還有姚家……
姚眉,雲姚氏!
趙皓扒了一大口飯,將心底冒出的狠戾又給壓了下去,和那管事的,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起了別的事。
半夜時分,蘇月從茶棚裡出來了,雖然是兩日兩夜沒有休息,身上都是茶末,臉頰都凹了一圈,那眼睛卻是亮得驚人。
趙皓看得又心悸又心痛,也不想耽誤她休息,只跟她說了一聲他先走,便翻身上了馬。
這茶園裡這麼多人,裡面不乏孔武有力的,何況便是有人來,只怕也找不到蘇月(誰想象得出侯府姑娘這模樣啊)。
他沒有必要留人。
留了,倒是怕她有別的想法。
“等等。”蘇月拉住了他,將一包茶葉塞他手裡,道:“這些是剛出火的,火氣燥,味道衝,但是提神。等回去京城後,我再送你已經過完火的好茶。”
那茶隔着紙包都透出了濃郁的香味,正是他最喜歡的那種又烈又濃的味道。
趙皓抿脣一笑,點頭道:“好,若是我處理得早,我來接你,等我。”
說完,也不敢看蘇月的反應,招呼了其他已經上馬的侍衛,帶着所有人離開了茶園,趁着圓月明亮的月色,往杭州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