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艘海船本有水手近五百人,現在連死帶傷的去掉大半,其他的除了一直在底倉沒有上來的那幾個擼手,其餘人身上多少也掛了點彩。
蘇月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將東西收好後,便又出來幫忙。
謝珏幾人身上也帶傷,謝珏自個的手臂被劃了一道,謝七中了毒鏢,而唐冰和其他幾個侍衛更是帶了幾道彩(有兩道是被桅杆劃的)。
只是他們的傷比起水手來說……
蘇月不過粗粗上藥包紮便拋之腦後了。
好在這次李想購買了大批的金創藥(準備給謝珏的),正好,也不賣了,全部拿上來用。
忙到半夜,蘇月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來,船上也被打掃乾淨了。
船上死了有八十多人,屍體排在了甲板上,已經用白布包好。
海船的習慣,若是在海上水手死了,都是海葬,這次雖然就在宋國的海域,船上也還是遵循習俗。
而海上的海葬,非直系親屬的女子是不能參加的,蘇月便自己乖乖的回到了已經被打掃乾淨的艙房,也不管什麼死過人了,直接倒頭便睡。
謝珏帶頭,李想旁觀,舉行完海葬,剩下的水手將舵和風帆修好,依然往南方駛去。
謝珏等李想睡着之後,回到了自己艙房,進去一看蘇月不在,立即轉身,去了蘇月的艙房。
她的艙門還沒有修好,只半邊門關着,站在外面,便可以看見她和衣而睡的樣子。
謝珏靜靜的站了一會,走了進去,將她抱了起來。
蘇月哼了一聲,眼睛都沒有睜開,繼續如同死豬一般的沉睡。
謝珏低頭看了她一會,才轉身,抱着她回到了自個的艙房,將她放在了牀上,動手去解她身上那已經髒得不成樣子的衣衫。
謝七一直跟着他,在旁邊默默的遞上了一件蘇月的乾淨衣服,被謝珏回頭一瞪,揉揉鼻子,乖乖的退了出去。
還很是貼心的將艙門給關上了。
唐冰靠在了長廊的欄杆上,默默的看着他。
看得謝七也靠在了他身邊,道:“你想說什麼?”
“那些珠寶撒了牀上,那男人是去撿那些珠寶之時被殺。”唐冰淡淡的道。
那種時候,還能那麼冷靜……
謝七微怔了一下,他還真沒有注意艙房裡的情況(沒有時間),想了想後道:“月丫頭,從來就不是一個單純天真什麼都不懂的女孩。”
唐冰側頭看着他。
謝七淡淡一笑,道:“我有給你說過,咱們爺是怎麼遇見月丫頭,又是因爲什麼願意收留月丫頭的嘛?”
唐冰搖頭。
謝七便將當年謝珏想去龍溪村找龍團,路上偶爾了被欺負的母女兩,救了人家卻沒有救到底,反而鼓動人家小姑娘自己放火報仇……之事說了一遍。
唐冰神色淡淡,心底卻是輕道了一聲,難道她說,沒有指望……
“月丫頭很堅強,很厲害,很能幹……”謝七擡頭看向了天上,聲音輕柔的道。
能幹得讓人心痛……
“七哥,你得跟主子說,別再帶着她了。”唐冰眼簾低垂的道。
謝七一怔,側頭看了他一眼,良久之後才嘆了口氣道:“是啊。”
跑船本就危險,謝珏的身份更危險。
跟着他們,這種事少不了……
外面的聲音細細碎碎,若有若無的飄着,謝珏微蹙着眉頭往門口看了一眼,又轉回頭看着牀上的蘇月。
連給她換衣服這麼大的動作她都一點沒反應,可見睡得多沉。
想想也是,她畢竟才十歲的身體,別說今兒受的驚嚇,便是後面幫人包紮,一個成年人都受不住。
謝珏伸出手,慢慢的,握住了蘇月的手,然後整個身體都彎曲,蜷縮在了她的身邊,將她的手緊握住,貼在了自己的嘴脣上。
感受着那手掌的,是不是,現在他對着的,就是一個冰冷的屍體?
那個時候,他應該先殺了那男人再去救李想的……
他明明給她說過,不會放任何一個賊人上來……
那一刻,看着那賊人破門進去的時候,他只覺得心都空了。
那時候,看着母親被那些人抓走,看着自己同母的小妹妹被那些人丟入火裡,他都沒有這麼害怕,這麼驚恐。
那時候,他更多的是憤怒。
因爲,落到那種處境,是她們身爲那個身份地位,所要接受的一種結局,她們享受了那個身份帶來的好處,自然就要承擔相應的風險和責任。
可是,月兒不是啊……
她什麼榮華富貴都沒有享受過,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孩,一個連侯門小姐,皇子救命恩人之女的身份都沒要的女孩,她有一門傲絕天下的製茶手藝,靠着這個,她本可以過得平安又幸福。
如果不是跟着他……
如果不是他心軟。
如果不是他擔心暴露自己,所以明知道李想所做會留下後患也沒有出手。
如果,在她提示了之後,就算李想和柳管事他們不理解,他也先清查一遍海船。
他權衡利弊,習慣性的三思而行,自小就知道,任何事都不能衝動不能魯莽。
他身上揹負的不光是自己一條命,更是帶着謝七他們那麼多人的命。
還有那消失在大火之中的那些冤魂,他們和她們留下的血仇。
他不能衝動。
可是……
“月兒。”謝珏親了親蘇月的手,低聲道:“我不會帶你出海了,所有危險的地方,我都不會帶你去了,再不會了……”
船行五日,沒有進泉州港,而是在上次的那個地方停下。
謝七下船上岸,半日後回來,帶了三十幾人上船,然後,送了蘇月下船。
岸邊有人接到蘇月,送蘇月上了一輛馬車,然後送往了上次住過的那個小莊子。
那個莊子已經空了,雖然房間有人打掃,但是到底冷清。
蘇月正琢磨着怎麼改善下自己的生活,容山帶了兩人到了。
然後,帶着她回到泉州,住進了原先買的那個小宅子。
小宅子重新修繕過,傢俱什麼的也齊整了很多。
還有四個不大說話做事非常麻利的媳婦和婆子。
容山挑了一個三十出頭的媳婦專門侍候蘇月洗澡吃飯,還有打掃房間。
蘇月便恢復了練練字看看書喝喝茶數數錢的悠閒生活。
連過年,都是和容山一起過的。
直到正月底,謝珏和龔管事的船一起,回到了泉州。
帶回了李想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