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趙玥,父親是皇帝,母親是皇后。
母親生下的是三胞胎,我因爲時運不濟,被君鈞和謝逸兩個混蛋擠在了母親肚子最裡面,所以最晚出來,便成了老三!
明明,我比他們兩個頭都大!
幼年的事情我都不大記得(幾個月的娃娃你倒是記得給我看看),我有記憶的第一件事,便是母親牽着我的手,父親拖着君鈞和謝逸,大夥一起換了衣服,偷偷摸摸的出京城。
在城外五十里之處的一個小山莊裡(我後來才知道那個是母親的陪嫁莊子),迎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趙皓。
那時候我還小,很多事情我也弄不清楚說不明白,總之呢,我就是一看到趙皓,就驚爲天人。
那誰,你別亂想啊!
我是被趙皓那股氣勢給震驚到的!
我父親呢,經常被人說其少年之時是芝蘭玉樹美貌不可言,君鈞和謝逸兩人都像了父親的容貌(他們兩人一模一樣!),打小也是長得極爲漂亮,人人見着了都要說一句集天地之靈氣聚萬物之精華。
(見到我就來一句:好可愛啊!)
而從氣勢上來說,我父親是帝王,那兩貨,那兩貨還小,不提也罷,只我父親那氣勢,除了在我母親面前,換做任何一人,他那眼神一瞟,立時就會嚇得跪倒一片。
按說我在這樣又帥又有威勢的人(母親說的)跟前,應該是什麼都適應了的。
可當時,我還是被趙皓給震到了。
他其實長得比我父親還秀氣,啊,應該叫俊美,也沒有我父親那時不時便冒出來的鬍子,可是,當時咋一見面,我卻好似看到了他滿身血光,那氣勢冷冽得讓我膝蓋都有些抖。
特別是他和我父親眼睛對上的時候,我敢拿我母親發誓,他們兩人之間有電閃雷鳴!
可當我母親出現,他一看到我母親,便立時變了個模樣!
就好似我父親在我母親面前就是隻撒嬌求撫摸的貓一樣(謝逸說的),一下就變成了一頭大狗的模樣,我發誓,我都在他屁股後面看到了一條搖得歡快的大尾巴!
不光搖着尾巴,他還眼眶通紅,眼含熱淚,看着母親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若不是父親丟了君鈞將母親直接抱走,他估計都會衝上去像父親一樣抱母親大腿了!
那一年,是父親登基三年,趙皓跟童貫在關外交戰三年,終於將童貫以及其所部全殲,傷都沒有養,便馬不停蹄的趕回京城。
父親母親接了他後,並沒有讓他馬上回京,母親逼着他在山莊裡休息養傷,還親自看護。
呃,帶了我一起看護。
正確的說,是父親實在是要回京,又不好勸母親回去,便乾脆留了我下來。
因爲,那時候的我,不光是跟母親長得像,還特別的喜歡沾着我母親,不管我母親去哪,我都一定要跟着。
整整一個月,母親帶着我一起在那山莊裡照顧着趙皓。
我從最開始的害怕,變得極爲喜愛他。
因爲,他不光是會很溫柔的跟我說話,還會教我玩木製小長槍。
到得後來,母親說要回京城之時,我變得抱住了趙皓的大腿不肯放手。
那一次,趙皓跟母親同車回了京城(我勝利了),在車上,趙皓問母親,可願意將我交給他?
我母親還沒有回答,我便連聲說好。
我本以爲,父親知道這事之後會罵我,可是,當我們回京之後,母親給父親提起此事,父親卻是沒有什麼猶豫便答應了。
還找了趙皓來,讓我行大禮拜趙皓爲義父,連我的名字,都從君玥變成了趙玥。
我行禮之時,其實還不懂這意味着什麼,唯一記得的,是當時趙皓一下紅透的眼眶,還有那閃耀的淚光。
此後,趙皓每年冬季都會回京一兩個月,那時候,母親便會帶着我們一起住到郊外的莊子,趙皓有大半的時間也會住在那,父親自然也是有大半時間連朝都不上了住過去。
郊外的莊子雖然沒有皇宮奢華,但是卻比皇宮還舒適,最重要的是,自由。
一旦下雪,或者是梅花開的時候,秦夫人容夫人她們也會來玩,有時候,謝七叔叔帶着石嬸嬸遠道從福建回來,也會一起過來,那時候,趙皓便會和秦武侯和榮國公還有父親容叔叔謝七叔叔他們喝酒論武,說得興起之時,還會拿起他的銀槍,在那大雪之中舞上一舞。
而每當母親帶着我們和容夫人秦夫人石嬸嬸路過,停駐下來觀看之時,父親便會拎着把長劍下去一起舞劍。
然後母親便會衝下場,一邊唸叨着你那身子居然還去受寒一邊將父親給拎回來,再又回頭訓斥趙皓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將趙皓也喊回來。
弄得我和君鈞謝逸想要看,就得趁母親不注意溜過去看。
其實我父親的身手也不錯,平素也會練練功,不過一到冬天,母親就會盯着父親,不讓他做任何會受寒之事,據說是因爲父親曾經受過重傷,而且還挺着帶傷的身體在暴雨之中淋了一夜的雨,所以身體纔會留下後遺症,一到冬日,那渾身筋骨便痠痛難忍,有時候一個疏忽,便會痛到走都走不利索。
我們年紀稍微大些之後,謝逸曾經去找容叔叔問過,到底父親是爲什麼會受這般重的傷,容叔叔雖然沒有說得太清楚,不過我們也知道了,父親是爲了母親,爲了救母親所以虧損了身子。
那時候我們都覺得父親偉大,亦覺得母親寵一些父親是應該的,我們便也少吃了一些醋。
只那時候,我卻是不知道,其實趙皓的身體比父親虧損得更厲害。
父親自從登基之後,便一直由母親照顧,有孔家兩代神醫調養,也沒有再受過傷。
可是趙皓,卻是一直守在邊關,一直……
我們兄弟三個七歲那一年,父親讓我們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向,君鈞喜歡謀略,選擇跟父親一起學習國事政務,謝逸喜歡新鮮事物,選擇跟着汪椿謝七他們出海。
而我選擇了去邊關,跟隨趙皓學習兵法學習領軍。
我七歲那年,第一次目睹了戰爭,第一次目睹了戰神趙皓真正的風姿。
那一年,耶律鴻基終於將整個北戎國給統一,東南西北中五個北戎王國成了一個地域極其龐大,騎兵多達百萬的大國。
那一年的春季,我剛到達邊城,北戎人便開始進攻,由此,北戎和大宋展開了長達六年的戰爭。
那是一場立時久跨越疆域寬達萬里的戰爭。
第一年,我們堅守,趙皓帶着我在關城之間奔襲,帶着他那七年時間訓練出來的三十萬鐵騎縱橫邊關,將北戎人阻擋在了長城之外。
那一年,我急速的成長,從一個天真活波被母親教得純真無比的孩子(趙皓說的)一下成了一個只要聽到不同的鼓聲便能拿劍或者長槍給趙皓的沉穩少年。
而那時候,我也才發現,趙皓居然沒有妻子,沒有孩子,沒有家人。
不光是沒有妻子,他連一個暖牀的丫鬟都沒有!
邊城他那鎮國公府裡連只母蚊子都沒有!
怪不得父親送我過來的時候只讓我帶侍衛,亦是一個丫鬟都沒有給我帶。
我想着謝逸經常看的那些什麼話本子裡面說起的故事,懷疑他是個斷袖,還偷偷的找劉大叔去打聽。
當時劉大叔很是怪異的瞅了我半晌,隨後說,我長得跟母親像,沒成想腦袋也跟母親一個模樣。
他居然還懷疑我能否成爲一個合格的將領!
我當時很是憤怒,還跟他打了一架!
(老劉:被揍吧?)
直到四年後,我才明白老劉當年那話的意思。
那一年,在父親大力支持下,趙皓決定率軍出關,不再守着關城防守,而是要殺入北戎人的上京城,徹底滅掉北戎!
第一戰,我們就遇上了耶律鴻基的主力。
那一戰,是我到邊城之後遇到的最是艱難之戰,那一戰,亦是我首次跟隨趙皓出戰的初戰。
我差點就死了。
若不是趙皓拼命相救,我就被人偷襲死於亂箭之下。
可趙皓卻是身受重傷。
那一夜在軍營裡,我守着他,而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對着我莞爾而笑,柔聲道:阿月莫怕,我無事。
我花了兩日時間,才明白他一直在昏迷之中叫的阿月,不是我,而是我的母親。
亦是那一刻,我明白了,爲什麼邊城也好京城也好,有那麼多的姑娘想嫁給他,他都理都不理,也明白了,這四年只要戰事稍緩,冬季之時,他就會帶我回京城,還有,每次快要到那個莊子之時,他那帶了淡淡淺愁卻又雀躍不已的神情,是因爲什麼。
那戰之後,趙皓只休息了幾日,便帶着傷和軍隊往北戎人境內挺進。
此後兩年,我們在北戎大地上縱橫廝殺,再沒有回過京城。
那兩年,我都不記得打了多少仗,也不記得趙皓身上添加了多少傷口。
唯有每次危險之時,他總會出現在身前的背影。
還有,在夜深人靜之時,他往南邊看去的目光。
他的身影好似青松,好似標槍,好似磐石,那身影蔓延成了威嚴長牆,將他看往的地方,緊守在了身後。
兩年時光,我們奪下了北戎大半的疆土,深秋草枯馬肥之時,我們與耶律鴻基最後的餘部在距離京城四千裡之外的地方,展開了最後一戰。
那一戰,驚天地,泣鬼神。
漫天霧色如血,泥濘飛濺,人命若輕塵。
耶律鴻基的那些高手,那些大長老們,連耶律鴻基都不護衛了,直接衝着趙皓和我來殺過來。
趙皓殺了那些人,殺了耶律鴻基,殺了那些最後的抵抗力量。
將北戎徹底打散,從此收入大宋版圖。
可他自己也跌倒在地,再也起不了身。
我衝過去,我扶起他,我喊着,你若是死了,母親會傷心的。
他衝着我淡淡而笑,輕喚着阿月。
那一刻,我什麼都不管了,我讓老劉他們處理殘局,讓安家阿姨和姜叔叔接手後面的事。
我帶了趙皓往京城狂奔。
七日七夜,靠着千年人蔘提氣,我和趙皓進了京城。
我直接將趙皓送進了母親的宮殿。
我看着母親抱着他哭,看着母親讓人馬上去喊孔神醫,看着趙皓在母親懷裡淺淺而笑,淡然道自己無事,修養幾日便好。
哪裡會好!
父親和孔神醫幾乎是同時到的宮殿。
孔神醫留了母親在內殿,自己出來,對我和父親說,還是早做準備吧,趙大將軍已經油盡燈枯,神仙都無法救得回。
孔神醫說,以趙皓的傷勢,便是動一下都痛苦萬分,活着對他來說只是折磨。
孔神醫說,他的命不過一日了。
那是孔神醫唯一說錯的一次。
趙皓不止活過了那一日,在母親的擔憂和哭泣之中,他還多活了十八日。
再是痛苦,也一點神色都不露的,只是對母親淺笑的活過了十八日。
然後,那一日……
姜叔叔和安阿姨的正式軍報送回來,滿京城,滿天下都在歡騰喜舞,都在慶祝北戎國徹底併入咱們大宋國,都在歌詠父親英明,趙皓神武。
那一日,初冬的陽光燦爛,暖暖的照入人心。
那一日,母親扶了趙皓走到殿前,想讓他曬曬太陽。
那時候,父親帶了我們兄弟三人正走到宮殿門口。
父親擋住了我們,也揮退了所有人,帶着我們三人,站在了殿門口的陰影裡,看着那緩緩走出殿門的兩人。
那一日,母親穿了一件火狐裘衣,趙皓亦穿了一件火狐長袍,他的臉頰帶了憔悴之色,眼眸裡卻依然光亮閃耀,灼灼的看着母親。
只他力氣到底不足,便讓母親扶着他在殿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坐下之後,母親讓他靠在了自己肩頭,兩人就那麼坐着,曬着太陽說着話。
就算身子忍不住的顫抖,就算手連擡起的力氣也沒有,趙皓依然帶着淺笑,迴應着母親的話語。
說了幾句之後,母親的眼淚終是流了下來,微微昂着頭的對趙皓道:阿皓,辛苦你了,可以了,你放心吧,我會很好!
趙皓側頭,在母親臉頰之上輕印了一吻,輕輕的說了一句。
他的聲音很輕,很縹,但也許是心有感應,父親和我們都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說:好,那皓先走一步,皓,在下面等你,下一世再見。
他說着,臉色安詳溫柔,就那麼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身體還靠在了母親身上,頭依在了母親的肩頭,就那麼,閉上了眼睛,垂下了手。
陽光從天而照,如同金色的輕紗一般籠罩在了他們兩人身上,在那臺階上照耀成了一道不滅的剪影。
父親封了趙皓爲鎮北王,許他棺木入皇陵,陪葬帝陵。
而且,還在問過我後,正是宣佈我爲趙皓義子,從宗譜上改了趙姓,承繼鎮北王封號,封地爲北戎原地。
率領趙皓留下的三十萬鐵騎,守衛大宋。
四年之後,我如願娶了安家阿姨和姜將軍之女爲妻。
我在邊城安了家,只每年年底,如同趙皓當年一般,帶着妻兒回去看父母。
北戎人被攻下之後,我陳兵在西夏邊境,西夏王嚇個半死,主動上了臣服摺子,將國土併入了大宋疆土,而吐蕃那,也自願成了屬國。
父親封了謝逸做東海王,以謝爲姓,娶了謝七的女兒爲妻,和謝七汪椿他們一起,率領着強大的戰船艦隊,商武並用,將勢力一直擴張到了萬里之外,令四海來朝,奉我大宋爲上朝。
君鈞除了跟着父親學習政務之外,十五歲之後便開始周遊大宋各地,三十歲,被封爲太子,同時,父親任命了當時的一些新晉官員和幾個一直跟着君鈞的得力助手爲東宮屬官,並讓君鈞開始接任朝堂之事。
趙皓死後,父親的身體也開始不好,年近五十之時,冬天之時更是經常犯病,當時,孔小神醫還讓我們三兄弟做好準備,特別是要安慰好母親。
可君鈞當時卻是說,不用擔心母親。
多年之後,我才明白君鈞這句話。
被孔小神醫判了死刑的父親,便是身體再不好,再痛苦,也一直挺着的,每逢春夏陽光豔好之日,還會帶母親出去遊玩。
一直到那日,昭德三十五年,那一天是十一月三十日,我帶了妻兒們回京,謝逸也帶了他那一大家子人從東海回來,那日晚間,父母和我們兄弟三人的三大家子人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了晚飯。
席間,母親一個個的喚了孫子孫女們上前,送了好些她收藏多年的珠寶等物,父親則是和我們三兄弟還有我們的兒子們閒談,當夜,父親還留了我們都在宮裡,說是次日再一起吃飯。
可天還沒亮,君鈞便派人急喚我們過去。
母親一睡不醒,眼看着氣息便要沒了!
父親給了我們兄弟三人一人一個卷軸,便讓我們退了出去,一刻鐘後,我們三人衝進了屋子。
父親已經抱着母親,面容帶笑的,兩人一起,都沒了氣息。
君鈞說,父親說過,母親那人雖然性子活波堅強其實是個最心軟的,所以,他一定不會死在母親前面讓母親傷心。
可,他也不會落母親一秒。
他們同生,他們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