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喧鬧,衆百姓眼神中也是神態各異。
最爲顯著的,當然是驚疑。
皇太子才十五歲大些!
雖然朱慈烺這大半年來不知吃了多少辛苦,而皇太子原本的軀體也算健壯,史書記錄,朱慈烺濃眉大眼,不善言詞,樸實木訥,而身量也並不低矮,加上大半年的辛苦,個頭竄高不多,但身形猶顯壯碩,光從塊頭來看,已經是和成年人無異了。
加上蘇造上用的紅羅圓領四團龍袍,翼善冠上鑲着顯眼奪目的一方翠玉,陽光之下,猶如一汪綠色的潭水,鮮明透亮,奪人心魄,玉帶朝靴加上腰間龍泉,無一不是精心打製,服飾加上身形,儀態,都是絕無問題,只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少年尚未誠仁的容貌……這一點,就算是朱慈烺想再多的辦法,做再多的事,也是枉然。
“不料殿下如此年輕……”
“倒是很壯實……而且,儀表也出衆!”
“童子是過了,不過還未及冠啊。”
“神態儀表,那是沒說的。”
“嗯,這是,畢竟是天家龍種!”
“準安府城大事,莫非是有能臣輔佐太子所爲?”
“這話說的是了!但願太子在此,咱們能過幾天好曰子。”
“可不是,這纔是老誠仁的話。”
“你們又說的是瞎話了!太子能不回南京去?”
因爲儀衛不嚴,也是朱慈烺有意的放縱。淮安這裡,他是要當做根基的,上來剷除劉澤清這個禍害地方的藩鎮,所爲何來?
當然是買好地方!
他雖然是皇太子,但這塊招牌可也得用好了才成。現在要緊的,就是要人心依附。而人心依附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誅除劉澤清只是叫淮安民衆對他稍有好感,要說是敬服,然後到依附,可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現在不禁民衆說話,無非也就是聽幾句可能不大中聽的話,不過正好可以瞭解百姓心聲,倒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朱慈烺倒也真是有雅量,不論百姓在嚷嚷什麼,他都是面露微笑,以嫺熟的控馬之術,控制着跨下的駿馬小跳向前,在他身邊,是數十名跟隨不棄的親信伴當,除了金馬玉堂,一臉矜持笑容的陳名夏外,還有鞏效祖等世家勳戚公子,也是清華簡貴,氣質儀容十分的出衆,再加上魏嶽和趕過來的李恭,王源、任尚等人,或是沉穩有大將之風,或是一看就知道是穩不可擋的猛將,一看之下,就知道都是儀表十分出衆的猛將,就連巴巴趕來,非要以奴婢身份伺候的高起潛,跟在朱慈烺身邊,豈不也有幾分顧盼自雄,久居高位的上位者的模樣?
淮安府的人畢竟是識貨的!
隨着太子和諸多親隨一路向前,圍觀百姓雖然極多,但議論聲和說笑的聲響反而小了。因爲凡有人大聲說話,或是語出不敬,不等那些衙差說話,馬上只要是王源或是任尚等人有一個冷眼一看,那人就立刻覺得芒刺在背,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就這樣一路前行,居然也很順利的到了轅門前的廣場之上。
當時的各衙門都有不同的規制,象巡撫衙門,懸旗立杆,門前空場,懸燈杆、下馬石,這些東西都是固定的,等朱慈烺趕到時,轅門外裡三層外三層全是撫標的官兵,只容下幾個空檔,叫看熱鬧的人能瞧見裡面的情形。
但見諾大的廣場上,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雖然一時不能細數,料想也有過百人的,此時都是一個個垂頭喪氣,引頸待戮的樣子。
不問可知,這些人都是山東客兵裡被揪出來的,都是一些低下層的武官,高不過百戶千總,低的就連把總也不是,只是一些小隊官的身份。
要說大明軍制,也是夠亂的,不僅有衛所制,從小軍到小旗總旗百戶一路上去,清楚是清楚,但體制不易爲戰時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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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便是邊軍戰兵制度,比如朱慈烺的這種伍、隊、旗、局的制度,但也有別的營制,甚至隔省之間,營制就不大相同,當然,官職品級也就不相當。
然後沒有軍銜,只有各種複雜難明的認旗,比如巡撫這裡的旗幟和總兵官不同,而總兵之下,各將的將旗也各有不同……但將官之間也沒有明顯的標識,各種專門的軍種也無法區分,甚至用來指揮的旗語也是各營間就不大相同……這還是戚繼光整理過後,兵部也按戚繼光的規矩改良後的結果,真不知道在百年多前,大明營伍制度是怎麼的混亂。
被路振飛從軍營裡掏出來,並且按在校場上待斬的,都是一些低級小武官,那些普通的小兵,這幾天不知道斬了多少,特別是被供出有人命,或是強殲婦女的,十之八九都丟了姓命。不過,營伍中事外人不能得知,這幾天殺人如割草卻沒有鬧出多大動靜來,此時推出百餘武官,都是坐實了罪名的……當然,其中有不少作惡不多,但卻是劉澤清死硬心腹的,比如鎮標的一些親軍武官,也是一併被押在這裡了。
“轟!”
就在朱慈烺到達的同時,撫院角落的大鼓被轟然敲起,然後就是一陣細樂鼓吹的聲響,接着一隊十來人的撫標親兵在一個百戶的帶領下,從撫院大門內擡着一座龍亭急步而出,在不大的龍亭正中,有一個金漆木牌,上面書寫着字體大而端正的“令”字。
“這便是王命旗牌了。”
陳名夏不知怎麼與王源甚是投緣,見此情形,向着瞪眼看去的王源笑道:“以此令牌,便可代天行事,不必等秋決!”
“怪道這般隆重。”
王源撓了撓頭,卻又大惑不解,問道:“不過,殿下在此,難道這王命比咱們小爺說的話還管用?”
“這粗魯武夫!”
陳名夏頗感無奈,此事卻不是三言兩語就說的清楚的,當下打了個岔,只笑道:“先不說這個,咱們看吧,大令一下,便可殺人!”
他一個白臉書生,看到這樣的場面倒也不怕,其餘諸人,卻一個個都有點變了臉色,便是在場的百姓,原本擁擠吵嚷的不成樣子,因爲城內外的駐軍都禍害百姓,在淮安結怨實在不輕,所以一聽說巡撫要殺人,整個淮安城,甚至是城外的百姓都有不少擁過來看熱鬧出氣的,而且往常殺人都是細民百姓有興趣圍看,士紳和生員是不會來受這個罪的,但今天卻格外不同,人羣之中,特別是一些講究的酒樓高處,到處都是穿着五福增壽的長袍的世商,或是道袍儒衫的官員士紳,一看到大令出來,再看跪在地下的那些人都嚇的發抖,無形之中,一股絕大的威嚴氣息壓的衆人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萬目所向,卻都只是向着那龍亭令箭看着發呆。
“巡撫大人有令:查楊英明等犯人身爲朝廷武官,縱兵禍害地方,殺人銀掠,作惡多端,今查實清楚,着令全數處斬!”
帶隊的百戶官一字一頓的將路振飛的決斷說完,接着便是將大令一舉,繞行一圈,然後手臂一揮,便有一排二十幾人的劊子手上前,開始處斬人犯。
一動開手,自是人頭滾滾,四周先是寂寂無聲,但聞刀砍人脖時的脆響,然後是滋拉的噴血聲,斬的一排,便是下一排,這其中當然有不少人哀哭求饒,但執行的劊子手毫無猶豫之意,一排排的只管殺過去。
四周百姓,先是寂寂無聲,接着便是高聲痛罵,不少被客兵禍害過的百姓一邊喝罵,一邊痛哭失聲。
有些傷痛,就算是斬人之後,也是消彌不掉的。
一時將人犯殺光,路振飛卻也在撫標兵將和幕僚的簇擁下出來,到得朱慈烺馬前,衆人一起跪下,但聽路振飛道:“適才臣下令行法殺人,不曾出迎皇太子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這有什麼可罪的?”
朱慈烺朗聲大笑,向着路振飛道:“這些人,死有餘辜,巡撫做的好,孤心中甚覺安慰。自此以後,再有軍士干犯軍法者,一律殺卻給百姓看,一如今曰!”
此語一出,路振飛當然嗑頭答應,四周百姓都是都是歡聲如雷,一起讚頌起來。
“臣還有要事要請殿下決斷。”
“巡撫但請直言。”
“今有山東總兵劉澤清伏法,其部下副總兵下,參將以上二十餘員,犯罪足當立斬。但王命只能斬五品以下,所以臣無權將這些人斬首,如何處置,還要請殿下示下。”
“何須多說!”
這自然是路振飛特意留下來的!以巡撫之權,平時當然不能對高級武官說斬便斬,但明明事前朱慈烺已經放權,此人卻將犯法的武將留給朱慈烺親口處置,這其中的用意,就實在是很深了。
朱慈烺也只是瞟了路振飛一眼,這個巡撫其實是恬淡自若的,馬士英當權,路振飛坦然將關防交給接任的田仰,自己飄然一身就此離去,要說起來,此時肯用些心機出來,還是說明自己很得這個文官的擁戴,而此人,也是願意留下來做一番事業的。
他心中自然欣慰,只是臉上卻有如寒冰,等劉澤明等人押出來時,受苦他們苦害的百姓當然又叫罵起來,這其中有不少人被劉澤明禍害的猶其慘痛,家中男丁被殺,財物被搶,女子被掠走的,也實在不在少數。
四周的淮安士紳聽了,竟也是與普通百姓一起,氣的破口痛罵。因爲劉澤明自視很高,被他禍害的,倒十之八九是士紳之家,普通百姓,他是看不上眼的。
“何需多說?”朱慈烺看了一眼被捆的糉子般的劉澤明,見對方垂頭喪氣,便揮手道:“全部斬了便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