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角的身材並不顯得多高大,至少就不如身後兩個大漢、也是他的兩個弟弟的張樑、張寶二人,但沒有人會懷疑這副身軀裡面所潛含着的力量。
站在太行山脈巍峨高聳的山巔,這個身影卻有一種頂天立地的挺拔感,彷彿與山融爲了一體的,而那山,也成爲了他的陪襯一般。
一人之氣勢,能至如斯
只是看着背影,渾然感覺不到——就是這個男人,攪動了漢末乾坤,帶動了天下風雲,他的一舉一動,都足以令旁人猜測其中是否飽含深意,而他的一個念頭,幾乎就要有萬千人爲之生和爲之死;就是這個男人,在劉備仍在織蓆縫草的時候,在曹操還在四處求門路重新上位的時候,在袁紹、袁術仍自詡爲洛陽俊傑其實只是靠着家族榮蔭而不思進取的時候,在董卓還在御羌人、在公孫瓚仍是一個無名小卒、在公孫度蓄勢待起的時候,在孫策、孫權還不知道在哪裡吃奶、而其父孫堅也仍是一派碌碌無爲的時候,在馬騰、韓遂暢懷飲酒卻混不知天下大亂將至、而馬騰之子馬超還未脫稚氣的時候,在諸葛亮還顯得很青澀的時候,在天下許多英雄俊傑,還或在襁褓、或於懵懂,或者,不過隨波逐流、順天應人的時候,他便已經看準時機,趁勢而起,甚至早在這之前他就已經爲了達到目標、做了十數年充足的準備。
就是這個男人,在別人幾乎都認定是要時勢造英雄、一個個都要等待機會、繼而把握機會的時候,他卻已經“英雄造勢時”、自己開始創造機會了。
黃巾起義,不管在歷史上的評價如何,說是一場野心家的陰謀也好,說是百姓不堪忍受漢末腐朽朝廷統治的起義也好,張角在這其中,無疑都是扮演了一個舉足輕重、絕對無可替代的位置,而他作爲大漢傾覆的一大推手,其歷史性意義,應該說遠勝於他所引導的黃巾起義本身爲漢末百姓帶來的一系列災難性變故的。
且不管他此人性情如何,他最終是成功還是失敗,至少相對於許多人而言,他稱得上一個“風雲人物”。
而與歷史上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張角的這個黃巾起義,整整延長了三年多的時間,或許也和張角本身“多活”了三年多有關係,要知道在原本歷史之上,黃巾起義雖然傳播興盛得快,但同時滅亡結束得也快,中平元年二月起義,結果到了大概三四月份的時候,就已經由盧植率領北軍攻擊廣宗,而後張角逝世而告終了;但在這裡,從中平元年二月開始,一直到如今中平四年的春天,凌巴並不知道歷史從哪裡開始出現了錯亂,不僅張角一直沒死,還活到了現在,黃巾起義的火焰也一直沒有被撲滅,皇甫嵩、盧植這幾個“救火隊長”反而先死了。
他不知道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但事實很清楚的就是,如今黃巾軍肆虐時間的延長,使得整個天下的亂局加深,即便明知道朝廷大軍早晚也會剿滅黃巾軍,但所留下的影響,卻也不是那麼容易消除過去的,要知道破壞一向很容易,但是建設卻不簡單,重建更是難上加難,而留在天下百姓心中的陰影,對他們所造成既成事實的創傷,卻是怎麼樣都彌補不了的。
房屋倒塌了,可以重建;錢財沒有了,也可以重新賺取;可是人命若是丟了,卻是怎麼也挽回不來的,而整個黃巾起義時間的延長,造成最不可彌補的一部分惡果的加深,也就在於整個漢末全國人口的加速銳減,而這、只不過是爲了接下來的中原大亂的一個啓幕而已。
如今來說,如果沒有什麼特殊原因,比如說凌巴這支小蝴蝶的干預,大概歷史仍然會朝着似乎必然註定了的那條軌跡向前,而也是註定了中原大地要遭受後來“五胡亂華”的痛苦蹂躪。
當然,即便是凌巴在這裡,心中再是不願歷史朝着那個方向而去,他也不敢說自己就能夠改變一切,讓歷史另外向着自己期望的那一個方向發展,如今的歷史,也早就已經不再是他原本“印象”中的那個歷史了,他沒有把握,因爲他根本把握不住。
其實就算是在原本的歷史上,真正的黃巾起義也並不單單只是延續了那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的,雖說以張角之死可以算作黃巾起義的告終,但整個黃巾軍的身影以及影響,卻是貫穿了整個漢末年間、三國初期,乃至於到了建安十年的時候,仍然有頂着黃巾旗幟的叛逆、山匪之類興兵滋擾作亂。
這一方面,來自於張角原本十數年“太平道”經營對於人心的觀念改造,另一方面,卻是來自於那些不甘於失敗的人,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那些百姓們的死活安全,只由着自己心中野心的方向而行。
總之不管怎麼說,黃巾一定要滅,而黃巾起義的影響,卻只能說慢慢來了……
自廣宗到鉅鹿,不過幾十里遠近的路程,稱得上一個近字,這段距離,對於浩蕩來襲的朝廷西園大軍,不成什麼阻礙,反而是便於他們行軍行事、“一鍋端”;但對於張角一行人來說,這一段路,卻是那麼的漫長,彷彿要走上百年,都到不了盡頭,當然這隻能夠心中想想,實際上只要他們腳下步子不停,仍然在行軍,就註定了總有一個時刻要到達那個目的地,那個其實大多數人並不想來、並不想要面對的目的地。
而到了鉅鹿縣、也就是距離管亥安營紮寨的地方只有數裡之地的時候,張角卻突然命令大家停了下來,實際上此次從廣宗趕往鉅鹿,他不過帶了麾下原本的精銳力量“黃巾力士”,還有一部分經過了特殊訓練的“黃巾衛兵”,而此時這數萬大軍就駐紮在太行山下,張角卻是帶着兩位兄弟還有幾個親近黃巾將領登上了這座自己好久不曾來到的小山峰上。
觀光遊覽?絕對是沒有那個心情的;查探敵情?也未免太過於異想天開;誰也不知道此時張角爲什麼突然來到這裡,或許是一時突生感慨,或許不過只是心血來潮,或許、其中隱含着什麼大家不知道的深意。
“大哥,其實你不必趕來鉅鹿的,在廣宗不好麼?來這裡受累,想必管將軍已經將敵軍都打退了,咱們再來還有什麼意思?”身後,張寶小心看了大哥張角一眼,又勸了一句。
此時,這三兄弟站在這山巔,頗有點兒高處不勝寒,至於其他人,自然還沒有親近到這個地步,都是距離這裡十幾步遠的地方站着,只遙遙望着他們心中的信仰或者偶像。
而說出這番話來,這當然不是張寶第一次勸自家這大哥,雖然明知道張角的性子,一旦決定的事情,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並不是說他聽不進別人的勸解,而是對人對事,他自有自己的那一套評判標準,別人最多給予建議,卻無法左右他的思想和主意。
更何況,張寶雖然不似張樑那麼不學無術,但同樣沒有什麼長處,可能唯一的長處,就是這個人不怎麼會惹是生非,當然了,這個好處有和沒有是一樣的,因爲他基本上都跟着張樑在一起,而很明顯,張寶也無法管住張樑,所以到最後,一個人的事情就變成兩個人的事情,他本來沒有的缺點,也就有了。
張角果然沒有認同張寶之言,搖了搖頭,眼神中突然有些蕭索,“大哥是不得不來啊二弟,你可知道昨日晚間,仙翁和我說了什麼?”
仙翁?張寶一愣,他當然知道,這張角口中的仙翁,不是他人,正是從張角起事開始,就一直跟在一邊的那個南華仙翁,此人地位超凡,既不算原本太平道,也不算後來黃巾軍的人,但張角卻是一直對其尊敬有加,而對於其說的話,雖然說不上言聽計從,但從來是深信不疑的,當然這裡面也有這個南華仙翁所言,大多極準、往往是一語中的的原因。
於是,張寶便不由想到:難道說,昨日這仙翁和大哥說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但心裡當然不會這麼說出來,對於仙翁,張寶可沒有那麼恭敬,所以很沒有好氣地道:“大哥,你莫不是真信了那老頭子所言吧?”
“不得無禮”張角皺了皺眉,低低呵斥了一句,旋即還是忍不住道:“仙翁非是凡人,卻不得對他如此不敬,即便是在身後。還有,仙翁之言,絕非空穴來風,他所說的,可是極少謬誤……”
這回不等張角說完,一邊張樑卻忍不住頂嘴道:“可他說那個凌子衛的,不就是從來沒有一句命中的麼?”
張寶立刻點頭附和,張角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什麼,但說真的,這兩位兄弟說的也不是假話,他也沒的反駁。
不管心性如何、膽略氣魄又如何,張角終歸還是這個時代的人,受到時代認識的侷限,很多東西他看不明白,或者說是不願看明白,偏偏就要去鑽牛角尖,對於那個南華仙翁,或者說對於這個凌巴的認識,都是如此。
凌巴覺得他看不透張角,張角又何曾看得透凌巴?人生在世,要想完全看透另外一個人,其實並不簡單,有那種具有無比識人之明的人沒錯,比如曹魏集團卻忠心漢室的荀彧,再比如先是袁紹手下而後投了曹操的崔琰,還有月旦評的許劭,但他們也不敢說自己就一定能夠看透別人,焉知他們所看到的,就不是一種表象的誤導?
而張角,只是不願意去多想,去質疑南華仙翁的話,對他來說就像是去推翻自己心中曾經無比信奉的信仰一般,但不得不承認,兄弟的話,也很有那麼幾分道理的,也不可全然否定。
只不過……
張角搖了搖頭,“不多說了,咱們還是快快趕過去吧。若管亥真出了什麼事情,我也……唉……”並非是婦人之仁,只是心中心緒難明,此刻張角表現出來的低落,也自然影響到了周圍的人,他們似乎都有種感覺,自己前途未卜,而未來,到底又該如何面對?
另外一邊,張角等人一直心繫的鉅鹿戰場,如今已經成了另外一番局面了,當然自是不會是張寶所言的那樣。
此時,雙方其實還沒有開始正式交戰。
朝廷西園大軍,共計兵力三萬,而敵對的黃巾軍管亥以下,卻又十萬人馬,儘管這其中,可戰之力大概其實也就只有一半多,但這些可戰之力,尤其是管亥麾下本部人馬,也是黃巾軍中相當驍勇善戰的一部分軍隊,對於三萬人的凌巴大軍,無疑也是一大威脅。
而此時,雙方衝鋒還未開始,卻是兩軍主將,朝廷軍隊的三軍主帥凌巴,和黃巾軍渠帥管亥之間的鬥將。
如今二人,已經都是兜馬行至了之間相差不過十數個馬步遠的距離,就等着鬥將一開始,便彼此都飛快向對方衝去。
“敵將,若此時下馬受降,管某人還可做主饒你一命”管亥此時心中卻遠不如言語間來得輕鬆,他很清楚敵將不是笨蛋,觀他往日與己方作戰的作爲也知道一二了,所以這一戰,必定是很兇險的,但剛纔依靠着凌巴那支騎兵的奇異聲勢造成的效果,讓原本心中就不是那麼自信的管亥心中更有些打鼓,對於己方究竟能不能夠擋得住敵軍,下意識就有了懷疑,這也正是凌巴本身這般安排的效果,戰場上的心理戰,往往是很有效的,尤其對於黃巾中並沒有經過系統訓練指導的這些將士們,或者如管亥這種本就屬於半路出家的將領,勇則勇矣,但在很多方面,都根本就還沒有達到一個將軍的合格標準。
凌巴也能夠想得到,如今管亥之所以此時纔會說出這番話來,恐怕也是希望能夠憑着鬥將之聲勢,破敵於陣前,只是他似乎,將自己這個敵人想得太過於簡單了。
凌巴只是冷冷一笑,現在的他,對於管亥這種級別,又怎麼會放在眼裡?
可笑、可笑管亥還不知深淺,甚至還以爲他仍然是在三四年前的那個水平,殊不知這世界世易時移,人是最善變的動物,士別三日都更當刮目相看,更何況他還根本不瞭解凌巴,更不知道凌巴這些年有什麼際遇,也更無法理解,凌巴如此進步神速,他難以企及,更不敢去想象,但不代表這種不存在。
如今的管亥,凌巴幾乎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精氣神比之三年多以前,並沒有多少明顯變化,顯然,就算這期間他的實力有所提升,也絕對沒能提升多少,更不可能像是自己這般;而如今的凌巴,實際實力,大概已經能夠勉強躋身進入超一流武將的門檻了,當然,這並不意味着他就是超一流武將或者是能夠和超一流武將一斗,但對付管亥這個連一流武將都很勉強的水平來說,卻是綽綽有餘了。
若非如此,知道黃巾軍中並沒有什麼有威脅的將領,典韋他們也不會放心凌巴自己獨領一軍過來,凌巴自己更是不可能冒那個險,只是別人還不知道,凌巴自己卻清楚得很,如今黃巾軍中,要說最厲害的一個人,恐怕還不是這個管亥,而是那個始終深藏不如、沒有在外露出半點兒風聲的“天公將軍”張角。
四年前的那場短暫纏鬥,讓凌巴至今都是印象深刻,他永遠忘不了張角攻擊過來那股巨力,當時自己心中升騰起來的那種完全無法抵抗的無力感,而至今,都還讓他印象深刻,也是因爲就是今日的自己,他也沒有把握能夠對付張角,畢竟當時的他還沒有恢復自己原本巔峰實力,但昔日眼色卻還在,能夠看出很多東西來,如今雖然比之前世實力還有很大幅度提升,但因爲少經戰陣,所以眼力勁兒也就不見得比從前增加多少,看得都是差不多同一個層面,但即便如此,也夠他一直引以爲心中警惕了。
只不過現在他面對的敵人,終究不是張角,而是管亥。
“呀”管亥目力很好,似乎看出了凌巴此時有些神思不屬,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自己竟然都是入不得他的眼,不被他放在心上麼?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忍嬸嬸也不可忍了,他一下子暴怒了,提起了大頭刀,一夾馬腹,伴隨着一聲嘶鳴,胯下馬竄動起來,管亥口中嚎叫着衝向了凌巴。
凌巴卻是淡然處之,穩如泰山、堅如磐石一般在原地居然一動也不動,胯下馬兒不禁打了幾個響鼻,似乎都對此有些不滿了,凌巴卻一點兒也不慌不忙,直到管亥快到了身前的時候,他才提起了手中大刀,彷彿就那麼輕輕一揮舞,然後就聽到“鐺”的一聲,繼而是什麼重物墜地的聲音,這一刻,卻是三軍息聲。
只一個回合,居然就分出了勝負,而且……
“你,敗了”凌巴看着跌落馬下躺在地上,此時還是神情沮喪、眼神中還似是有些難以置信的管亥,又看了看周圍同樣難以置信、目瞪口呆的黃巾軍,一字字道。
這一字字,就彷彿是一記又一記千斤般的重錘,狠狠擊在管亥的心間,同時也擊在了周圍那些同樣一個個顯得目瞪口呆、顯然對這種場景難以置信甚至有些不能夠接受黃巾軍將士們,但他們呆住了,凌巴和部下朝廷軍將士們卻沒有呆住,他們仍在待命,凌巴更不會放過這種好時機,大手一揚——“衆將士聽令……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