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裡,此時的皇甫嵩面目已經有濃重的蒼白之色怎麼也遮掩不住了,但他卻堅持着並沒有躺在榻上,仍然是坐着,雖然臉色顯得虛弱,但將軍雄武之氣絲毫不減,漢末一代名將的風采顯露無遺。
可惜人到遲暮,身體不由心,他現在確實是到了極限,“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若非爲了戰事能夠順利進行下去,不因爲自己的問題而將前期的那些努力都耗費掉,至少自己就算是死,也要等到剿滅了黃巾賊再死,也不算枉費陛下對自己的一番禮遇和恩典。
其實他心裡對大漢如今天下局勢還是很憂慮的,雖然人老了,可眼睛並沒有渾濁,反而人老成精似地人物,他又怎麼能夠看不出來?如今的大漢朝廷最大的禍患並不在於黃巾賊的叛亂,說實話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將這些泥腿子放在眼裡,或許麻煩一些,但朝廷要剿滅他們並不是不可能,可朝廷裡面的那些蛀蟲,卻是讓人着實憂慮的緊,陛下親小人而遠賢臣,總是讓他這幫忠漢老臣心裡不舒服,皇甫嵩家裡也算世代爲國效力,其祖上也曾經極致輝煌過,同時也見證了漢室的輝煌,可惜現在一切都回不去了。
都回不去了啊!
心裡嘆了一聲,皇甫嵩感覺自己的背脊好像又被壓彎了一點,連忙甩開這些想法,如今是要想着如何解決眼前困境了,突圍、保住朝廷軍有生力量是關鍵,這些士卒都是爲漢室盡忠盡責的好士兵,他不能夠讓他們死在這兒,可他又知道如今是危境,但也是一個機遇,如果調度得當,完全可能反守爲攻,並且一舉殲滅冀州黃巾殘餘勢力也不是不可能,可惜他自己或許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心裡面默默盤算着,他也在想着等一下是不是要將盧植他們叫過來一起商量一下了,好歹多個人多一份參考也多一份智慧。
就在這時,“報……”帳外傳來一聲洪亮的通秉,皇甫嵩眼中閃過一抹欣慰,這是他的親兵,也是他一手提攜上來的小子,行事謹慎,而且爲人有機智,當然受到自己的薰陶,對於漢室也是忠心耿耿,很有培養前途,他的欣慰,便是就算自己死了,可是漢室還是有這麼多忠臣良將,只要忠魂不滅,就算陛下再昏庸,也不會真的將祖上江山完全敗光的。
“進來。”皇甫嵩只是叫喚了一句,卻忍不住輕微的喘息了一下。
帥帳被從外面掀開,一個身材高大、面目清秀的青年男子龍行虎步踏了進來,到皇甫嵩面前,微一拱手:“報告將軍,荊州傳來最新消息。”
“念。”皇甫嵩身體微微前傾,顯示出了濃厚的興趣,的確,自己這裡糾結着,如果荊州戰事順利,也能夠彌補些了,雖然對朱公偉的脾氣不太感冒,不過不得不說,那也是一員不錯的將領,大漢有望。
秦兵男子深吸口氣,沉聲道:“宛城之戰,黃巾敗退,右中郎將率兵三萬追擊,誤入黃巾陷阱以至於全軍覆沒,右中郎將奮勇拼殺,身中數刀而死……”
“什麼?”皇甫嵩一下子站了起來,瞪大了雙眼,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信,可眼前由不得自己不信,那名親兵好似沒有注意到皇甫嵩的反應,繼續念道:“司隸校尉董卓時在戰場十里外,卻引兵退卻不救,才致使右中郎將軍最終全軍覆沒。前鋒將軍曹操退入荊州,不日,宛城被黃巾賊星夜攻克,守城將領霍峻僅收攏殘軍不到三千人退卻入荊州與曹操會和。”
“阿呀呀呀……”聽到這裡,皇甫嵩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癱倒在了榻上。
那親兵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什麼,對着帳外大聲叫道:“快去請軍中醫官前來,同時也請北中郎將與各位校尉前來,速速……”
而皇甫嵩卻是感覺頭痛欲裂,眼前倏忽出現星點,接着便大叫一聲,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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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皇甫嵩也算得上是一員老將了,所謂老將,其實在三國時代裡,年齡上了四十歲的武將,都可以說是老將了,或者也可以自稱爲“老夫”,而皇甫嵩今年也有四十餘。
三國的時代,人的壽命實在是不長,其實從之前春秋戰國時期到現在都一樣,孔子也說過五十而知天命,說明古代人的壽命,到了五十以上,乃至於五十歲左右,就可以稱得上是老人輩,上了六十歲,就是了不得的高齡,而上了七十歲,則可以作爲“鎮族”壽星的存在,至於八十歲,實在是少之又少。
作爲武將來說,因爲習武的關係,自然身強體壯,可也有所弊端,那就是戰場之上是刀槍無眼的,即便是再厲害的武將、有再多人保護的主帥,也難保不會有危及到性命的時候,就算沒有立刻斃命,但也可能一些傷口留下後遺症,導致之後病痛纏身乃至於死亡都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
畢竟這個時代的醫術實在不高明,即便是華佗、張仲景之流,其實也沒有歷史上說的那麼神乎其神,華佗或許是三國時代乃至於古代第一個採用開刀治病療法的醫生,但這裡有一個很大的弊端,就是現代尤其注重的消毒問題,顯然華佗當時還不可能意識到這一點,因爲當時的醫術,不管是從實踐還是理論中,都不可能認識到普通人的肉眼根本就看不着更發現不了的細菌,也就不會去考慮這些問題了,而其所作《青囊經》後來遺失了,現在凌巴倒是知道是在扁素問那兒,但華佗自己都說了只是初稿,還很不完整,而且他也看不懂,更沒有找人嘗試過,也不知道究竟如何;至於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實際上後世的傷寒論,已經不是最初的了,因爲經過了不少人的修訂和增補改變,那麼多年的中醫醫學發展,才積累下來後世那樣的傷寒論,這個時候的多麼簡陋卻是可想而知的。
不過在這個時代裡,卻也不能夠因此而否決了這兩位大醫師的水準和潛力,顯然這麼簡陋的條件之下,他們都能夠達到這種高度,如果有後世的醫學理論體系,會發展成什麼樣?誰也不好說,但可以肯定至少不會比現在差。
只是這個時代並不是所有人都是華佗和張仲景的,大部分的醫師不能夠說是庸醫,但肯定厲害不到哪裡去,至少這個時代戰爭死亡率極高,很大一部分原因並非是戰場廝殺死的,而反而是一些受了傷的人,不治而亡,所以這麼一來武將的生存率就變得極低了,尤其是在戰亂時期更是如此。
皇甫嵩軍中隨軍而來的醫官還算是這個時代較好的了,可面對着皇甫嵩積鬱下來越來越重的病情,卻也只能夠汪洋嘆息,看着暈迷中的皇甫嵩,感嘆着搖了搖頭。
一旁圍着的北中郎將盧植以及帳下一衆校尉看到這裡,心頭就是一涼,道了此時,他們哪還不能夠明白是怎麼回事?必定是皇甫嵩早就有了病,卻拖着不肯修養,結果越來越惡劣,直到如今無可救藥,或者也不是無可救藥,而是沒那個能力和水平救,可他們也怪不了這個醫官,他畢竟已經盡力了,好歹也是爲這支軍隊盡力良多的功臣。
揮揮手讓醫官先下去了,盧植率先在榻邊坐了下來,看着暈迷中卻仍然愁眉緊鎖的皇甫嵩,只感覺心中一痛,嘆道:“義真兄啊,這是何苦來哉?有病就得醫,你可是三軍樑柱,如今這一倒下,乃軍中不幸、大漢不幸啊!”
“啊呀!”突然一聲驚呼傳來,將盧植等衆人都嚇了一大跳,卻居然是病榻上的皇甫嵩突然跳了起來。
過了良久良久……
“朱儁誤我,朱儁誤我呀……”如此指南長嘆三聲,原本躺着的皇甫嵩突然眼一翻,轟得倒下,然後再也沒了聲息。
“將軍、將軍……”
“義真兄、義真兄……”
“將軍,歸天了……”
“啊?”
……
漢靈帝中平二年四月下旬,漢末最後一位大將(真正歷史意義上),皇甫嵩皇甫義真,因入冀州後剿賊進程屢經不利,天氣轉涼之際,偶感風寒,卻堅持行軍,此後病情擴大,神人難往,而後又因聽聞南軍荊州敗陣消息,急怒攻心而死,享年——四十七歲……
整支軍隊,顯得靜默有禮,將軍之殤,痛軍千里。
也可見老將皇甫嵩,平日頗得軍心,如今一失,更如同三軍失去了主心骨,皇甫嵩的聲望及影響力可見一斑,但不管怎麼樣,現在是人走茶涼,最應該考慮的,反而使這支軍隊的去留問題。
雖說現在看起來,這支軍隊頗有點兒哀兵必勝的威懾,這個時候,肯定是沒有人敢前來招惹的,那樣簡直就是找死的行爲,但這種狀態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而皇甫嵩軍中如今卻並沒有一個人能夠出來主持大局,就算是盧植,除了他自己本部的那些人馬,皇甫嵩左中郎將麾下的兵馬,他顯然不可能指揮得動。
而這支軍隊一旦過了這個情緒失常期,羣龍無首,必然會出事的。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盧植一紙飛信,傳入了先鋒將軍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