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道就不爲今後多想一想嗎?
那幾個幕僚自然不服氣,準備又要反駁,朱友裕卻嚴厲地盯了過去,那幾人連忙噤聲,不再說話。
得了勢的章仔鈞誇誇而談道:“這是明擺着的事情!倘若地方被徵收完軍糧之後,還有大量的餘糧,那糧價會高嗎?糧價高自然是地方上的餘糧被徵收太多所導致的!”
“既然地方沒有太多餘糧了,那下一次再要徵收軍糧時,到哪裡去徵?還是你徵了一次之後,可以吃得一世?”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衆人心裡暗許了一聲,只是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些!
幾名幕僚被朱友裕壓制着,不能反駁,卻也不肯附和他,一個個臉色冷漠地看着他,不接他的話。
可朱友裕卻沒這心裡壓力,他聽完之後,撫掌大讚道:“先生如此大才,卻隱居於市,實在是太可惜了!朱某有心想請先生出仕,還請先生千萬不要推辭!”
這卻讓章仔鈞不能淡定了,他在泉州被人冷眼看習慣了,現在被人這般鄭重地提起要請他去做官,他能淡定嗎?
不過,他心裡雖然興奮異常,嘴上卻忍住心中的得意,謙虛地推辭道:“仔鈞才疏學淺,實是難以擔當重任……朱將軍還請另請高明!”
朱友裕連忙躬身道:“先生在泉州,不爲人所理解,埋沒了這麼多年,難道,還要繼續委屈下去嗎?”
這話可說到章仔鈞心裡去了,他在泉州可不就是被埋了好幾年嘛!如今,能得人看重,還說出自己心中的委屈,一顆心早就跟着朱友裕飛了,只是,習慣性地矜持讓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答應。
見章仔鈞還不接話,朱友裕又道:“先生若是嫌棄朱某在軍中職務太低,朱某可將先生引薦給家父!家父縱橫中原,最是需要象先生這樣的大才相助啊!”
“不是!不是!”聽到朱友裕誤會了,章仔鈞連忙解釋道,“實在是仔鈞沒有出仕的經驗,怕耽誤了將軍的大事啊!”
聽到這話,朱友裕哈哈一笑道:“哈哈……誰又是一開始就會當官?先生若是不喜歡張揚,也是簡單,要不,先請屈居某之西席,等過些時日,某在延請先生爲官?”
章仔鈞連忙躬身道:“仔鈞敢不從命?日後,仔鈞便是將軍的人了,上刀山、下火海,只需將軍一聲吩咐,仔鈞絕無二話!”
朱友裕連忙將章仔鈞扶起身來,興奮地讚道:“先生肯委身屈就,當真是某之福氣!宣武軍之福氣也!”
說罷,又在船上擺下酒席,開始再次暢飲。
不過,這次宴飲可就不像之前那次那般,大碗灌酒了,而是細細地喝,慢慢地說。
雖然還是章仔鈞說,朱友裕聽,不過,這次章仔鈞說的,倒是平和多了,沒有三句話裡必定要罵上一句王延興了。
朱友裕聽着也是更加仔細了。
他一句一句地向章仔鈞詢問王延興的治政之道,從如何打鐵、到練兵、到聚集大衆的財力搞海貿,衆多細節都問得清清楚楚。
也虧了章仔鈞爲了跟人罵架,準備了豐富的材料,要不然,卻是擋不住朱友裕的刨根問底。
當然,身爲合作社的一位重要的股東,他也自然能知道更多深刻的東西。
他這一番分說,可是將王延興的許多底細都露了出去。
而朱友裕越聽,眉頭越發緊鎖起來。
便還是以之前說道的米糧、衣布和鐵器價格爲例。
汴京的糙米是十五文一斗,揚州的糙米是二十文一斗,而泉州所售的占城稻米,只需五文一斗!
再看衣布,汴京和揚州都是以綢緞絲帛爲主,這種面料,窮人肯定是穿不起的;而在泉州,卻是是棉布爲主,穿不起新衣服的人,極少!
至於鐵器,就更不用說了,無論是汴京還是揚州,鐵料的價格都在銅一鐵五左右,而且,大都是熟鐵,偏軟。可在泉州,便是制好的鐵器,也無需這麼貴!而且,售賣的鐵器,象菜刀、剪刀、鐮刀之類的日用品,都開始在刃口處嵌鋼了!
在汴京,只有兵器才能用上鋼……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就更加沒法比了。
若是按照之前那個戰爭潛力的說法來看,揚波軍完全可以再動員數倍的大軍……
嘶……朱友裕倒吸了一口涼氣,自感之前自己與父親都太小看了泉州啊!
這王延興治理地方的能力,當真是不容小覷啊!
才聽完這些之後,聽到章仔鈞又拿起王延興辦的新式學堂說事了。
最初,王延興所辦的,還只是童子學堂,不過是講些識字、韻律、算術之類的蒙學。
到現在,卻是男女老幼都有了學堂。
這便算了,關鍵是這學堂裡面講的東西,太離經背道了。可以說,那是一句五經之學都沒有!
裡面的學生寫文章,也不講求文筆優美,只要能將事情說清楚便合格:你說,這種人日後若是去當官,還不得還了一地方的人?
學堂裡所用的文字,更是粗鄙不堪的簡寫字……只管講究怎麼寫着簡單、省事,全然不顧,這每一個字的由來和意義!
反正在那學堂裡面,聖人之學、正經學問,是早就斯文掃地了。
可偏偏如此,王延興還將這些冠名曰:語文!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也讓章仔鈞無法理喻!那就是在王延興所辦的學堂之中,竟然將算術當作一門最重要的課程來對待!
無論是軍官升職還是文官任職,那語文和算術兩門課程,是必須考試及格的……
“你知道他這及格又是怎麼算的嗎?”章仔鈞對着朱友裕問道。
朱友裕哪裡知道,便搖頭說不知。
章仔鈞才又道:“他給每人發的考試的試卷上,出了數十道題,不同的題目對應不同的分值,答對一題,便得分,打錯了,便不計分。若是全答對了,便是一百分……”
“那參加考試之人,將所有的題目答完後,便糊了姓名,叫過去判卷。”
“只要是能達到六十分的,便算合格!”
“你說,這般判法,不論主次,只管分值,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章仔鈞說出口來,滿口的都是否定之意,可聽在朱友裕耳中,卻又是另外一種感覺了,他眼睛朝一旁掃了掃。
那一旁坐着的是他的幾個幕僚。看到朱友裕看過來的視線,那些幕僚齊齊地點點頭,以示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