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之時,兩浙最繁榮之所,是越州無疑,其次,杭州與明州,則不相上下。
杭州之所以富庶,主要是其物產;而明州之所以繁榮,卻得益於其海貿。
在二十一世,明州,作爲一個行政區劃,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城市叫寧波,是中國十分重要的港口,在中國的海貿上,佔據着重要的地位。
可在唐朝,明州在中國海貿上的地位,比二十一世的寧波還要重要得多。
尤其是對日貿易,更是大多數出海的船隻,都是以明州出發地和目的地。
這些遠行的海船,大多是七月前,從明州出發,只需順着洋流的方向,往東航行,不出十天,便可到達日本最南端的五島列島;
八月份以後,從日本出發,順着東北季風,同樣只需幾天便可抵達明州。
只是此時明州的市場容量畢竟有限,真正的貨物集散地,其實還是在越州。
出了越州西門,往外不過五百來步,便是鏡湖。
沿鏡湖一線排開,泊滿了,都是順着上虞江而來的海船。
此刻,的港口,正是忙碌之事。
無數苦力,踩着搖搖晃晃的竹木架板,晃晃悠悠地將南北貨物從船上卸下,又一步一挑地將越州特產的絲織、越瓷、佳釀等貨物裝上去。
一石一挑的重量,讓這些力士們,早已對肩上的重量麻木了,他們就像工蟻一樣,一隊一隊地,穩步前行。
卻不知怎的,一個老道士突然出現在了碼頭邊,見他急匆匆的模樣,似乎是着急趕路。
又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
見他走了幾十步,便尋個高處,往碼頭旁的那些船隻挨個挨個地看過去。
終於看到一艘船,船體大小與周圍的船差不多,可桅杆比周圍的船高出一截來,眉角間的焦急,才終於散了幾分。
隨即,他便提着道袍,往那艘船小跑去。
快跑近了,去看到那船伕正在準備撤架板,連忙高聲呼叫道:“胡郎!胡郎!稍等片刻!”
那船上的船伕似乎也是聽到了岸上的叫喊,一邊停了解纜的動作,一邊讓人進艙去通報。
不多時,從艙內出來一位清瘦的小哥,認準了來人的模樣,又招呼船伕將架板搭上,迎接那道士上船。
不錯!這道士,正是老騙子朱思遠,而這船,也正是揚波軍正在測試的改裝船,船上的主事,不是別人,正是被叫做賊貓兒的胡茂。
胡茂明面上的身份,自然是福建茶廠過來的主事,負責過來鋪貨的。
另一重身份,卻是王延興在越州的眼線,負責對北方情報的收集。眼下的重點是董昌和張武定。
只是無論是賣茶還是收集情報都十分艱難。
起初,他以爲有孟家在越州的銷貨的點可以依靠。
可到了越州才發現,人家跟孟家只是簡單的生意往來,利益牽扯並不深。
再加上前幾年的生疏,關係網幾乎要全部重建。
還好,有這個找上門來的老道士,將茶葉一股腦兒包了圓。採兒那裡,總算是可以交差了。
可這情報……
唉,先將眼前收集的這些大路消息彙總一下,再由指揮使定奪下一步的行動了。
卻正好,聽到船員報告,說是朱思遠來了,這老道又來做什麼?不是才交割了一批茶葉嗎?難道又賣完了?想想覺得不可能。這老道賣茶的價格太駭人了,銷量不可能上得去。
難道有別的事?胡茂揮手對船員道:“讓他上來吧!”。
說罷,胡茂自己也出了艙,到甲板上迎接朱思遠上船。
接了老道上船,胡貓兒客客氣氣地一揖道:“朱道長知道胡某今日南歸,還親自來送行,真是折煞胡某了!”
“呼……呼……”老騙子扶着船舷喘了幾口氣,平復了一下急促呼吸。
又悄悄地用眼角的餘光朝岸上看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便逐漸恢復到往日那高深的姿態,“胡郎有所不知啊!貧道今日並非爲送行而來,而是想隨胡郎往南方一遊”
“一遊?去福建?”胡貓兒都沒細想,便知道這道士又在胡說了,他現在這模樣,兩手空空,連身換洗衣服都沒有,哪裡是要遠行的架勢?
再說了,這次的茶葉才交割完沒幾天,他的茶葉不賣了?
按照胡茂對這道士賣茶葉的套路,他是寧可不賣,也不願意賣便宜了,只怕上次的茶都還沒賣完。
他手裡的這些茶葉,便只是按自己出手的價格算,便是價值千貫,這財迷道士,能捨得?
胡貓兒笑笑道,“朱道長說笑了,就道長現在這行頭也不像是要出遠門的模樣啊!”
“出家人,身無外物,出門修行,還帶什麼行頭?”老騙子絲毫沒有謊言沒戳穿的尷尬,捏着鬍子,氣定神閒地說道。
“哦?”跟他打了這麼久的交道,對這傢伙,胡貓兒也是頗有些瞭解了,知道這傢伙臉皮厚如城牆,不把他的臉皮徹底撕下來,他是不會說實話的。
只是,他爲何如此匆匆忙忙就要搭自己的船去福建呢?
看他那慌慌張張的樣子,難道是惹了什麼惹不起的人,急着要逃命?
可是,他這樣的一號人,跟癩皮狗一般惹人厭,卻又滑不溜秋的,很少招人恨,會惹得誰動了殺心呢?
可這岸上,似乎有沒有立即有人追來,心裡一琢磨,大概地猜出了些眉目,便笑着說道,“若是胡某所料不差,朱道長,怕是得罪了張武定吧!不知道張武定是給了朱道長几日的期限呀?”
此言一出,朱思遠立即瞪圓了雙眼,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小年輕單單瘦瘦的,竟然只憑這些簡單的場景,便能猜透自己的來由。
既然被如此說破,他也不再裝了:“胡郎真乃神人也!貴東家有胡郎相助,還有何事不能成呀!貧道卻是得罪了那張武定,只是,卻是爲了胡郎和胡郎的東家啊!還要請郎君萬萬要收留貧道啊!”
“這話說得就蹊蹺了,敝東家還指望要和張大當家搞好關係,以圖後報!朱道長要是惡了張大當家的,某可要讓人將朱道長拿了,給張大當家的送去了!”胡貓兒笑着說道。
他身後的船伕名爲船伕,實際上都是從揚波軍中選出的健兒,聽了胡貓兒的話,便不動聲色地朝前靠了靠,將老騙子圍在了中間。
老騙子雖然不太相信胡貓兒會當真將自己綁了送給張武定去,但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呀!
他當即有些慌了:“貧道說的都是真的!是真的!胡郎可知董昌已經下令,着溫州和台州兩地兵將由吳瑤統領,前往攻打福建的事?”
“還有這事?”胡茂驚道。不過,他對這老道的話,本就只信三成,更不用說,這事關重大,絕對不可輕信。
見胡茂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朱思遠連忙又道:“某這才從李瑜府上出來,自然知道一些胡郎暫且還不清楚的消息……”
說着,他有壓低了聲音道:“董昌本有意派副使黃碣南征,結果被李瑜和吳瑤攪黃了!”
“可越州最爲善戰者何人?不就是黃碣、董真幾人嗎?若是這幾人領兵南征,你家東家,可就要危險了。”
“可李瑜卻想着法兒要坑吳瑤一把,便設計,讓吳瑤領兵南征……想來胡郎來越州時間也不短,知道吳瑤此人志大才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若是領兵出征,便是贏面,也要輸了回來!”
“只是,這事,某卻惡了張武定……張武定是非要某去說服李瑜,讓他再去見董昌,好讓董昌派黃碣或者董真去打仗……”
“某又不是李瑜他阿爹,這事,如何能辦得成?沒辦法,某隻好來投胡郎了!”
說罷,朱思遠一揖到底,擺出一副某已經全盤托出的架勢來。
只是,他這話,其實也是半真半假,李瑜還沒去見董昌呢,吳瑤爲帥之事八字才寫了一撇。
不過,他對張武定的猜測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胡貓兒微微點了點頭,這話所說之事,與他了解到的一些消息能互相印證上,這老道士說得,至少不全是假話。
他轉口便回答道,“是不是,那張武定也會隨軍征戰?還有他造出了那唬人的霹靂雷還是噴火弩?”
朱思遠倒是沒想到胡茂竟然也知道霹靂雷和噴火弩的名號。以爲胡茂的消息也很靈通,便又將自己在張武定試製火藥和霹靂雷的院子裡見到的東西,一五一十地倒了出來:
“那霹靂雷只是個唬人的玩意,沒啥大用!可那噴火弩,卻的的確確的厲害火器啊!”
“胡郎可知那火弩一發火,頃刻之間,那鐵珠子,便像下雨一般打過來,所中之人,當即便成了血葫蘆,頃刻便不能活了……”
見他描述得誇張的模樣,胡茂心裡好笑,張武定若不是他自己的人,先被指揮使的樹炮噴成了篩子,如何會想辦法來照貓畫虎?
朱思遠一面描繪着自己所見到的各種辛秘,一邊打量着胡茂。
卻全然不知道,胡茂在心裡想着的是:這老道既是李瑜座上賓,又時常出入張武定的住所,想來他了解的東西,應該是不少。
只是,他這話裡面,夾雜的沙子太多了,不如把他帶回去,慢慢問?
一面暗暗點頭,一面胡茂兒裝作很爲難的樣子:“即是如此,那胡某即便是要被東家責罰,也要攜道長一程了!”
聽到胡茂終於鬆了口,朱思遠提着的心才終於放下,長揖道:“貧道謝過胡郎援手。”
只是,朱思遠高興得,還早了點。
有一句話,叫做,纔出狼窩,又入虎穴。
其實,給他用,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