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毳衣女子此時沒戴斗笠,臉上蒙了一塊白巾,遮住口鼻,露出一對狹長的鳳眼,兩條纖細的眉毛,肩頭毳衣之上落雪 還未融化。
雍和這才明白,剛纔窗門自開,哪裡是被風吹開,而是這女子偷偷潛入。
雍和道:“你……你是誰?要……要做什麼?”
那女子哼地一聲笑,道:“我是一個強盜,來搶你的錢啊。”她說話語調古怪,雖說的是北京官話,但卻不知道帶着哪裡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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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和心中一凜:“果然如此,白天在‘客雲居’裡,她就坐在旁邊隔間,我和那些人說的話,她一字不落全聽到了。”強笑道:“我哪裡……哪裡有什麼錢?”
那女子又是一笑,道:“你白天收受鉅款賄賂,哪裡會沒錢?”瞥眼間,已瞧見了牀上的五張銀票和一堆碎銀,笑道:“你瞧?那不是錢麼?”
雍和心下略寬:“她是來搶錢的,這些錢本來就是不義之財,都拿去,我也不心疼。”
那女子又道:“我這‘冰火釵’的滋味,好不好受啊。”
雍和此時全身血流受冷熱交替影響,時而暴漲,時而凝滯,全身皮膚猶如針刺,痛苦之極,臉上黃豆大的汗水連珠滴落,咬牙道:“好受……好受極啦!哈哈……哈哈,怎麼會這麼舒服?這麼暢快?”
那女子微微笑道:“是麼?”走到牀邊,將五百兩銀票盡數拿了,收在懷中,牀上只剩一堆碎銀,笑道:“這些錢,姑娘我就拿走了,算是你賠給我的。”
雍和奇道:“賠給你的?哎呦……我無端端地,爲什麼要賠給你錢?哎呦!哎呦!”
那女子收去笑容,忽然足尖發力,在雍和麪門用力踢了一腳,他“哎呦”一聲,左邊眼眶登時烏黑。
那女子冷冷道:“射死了姑娘的鴿子,就這麼算了麼?”
雍和登時恍然大悟,道:“原來那是你的信鴿。”忙道:“那可不是我打死的,是一個姓錢的武官射死的。”
那女子怒道:“若那些官員不是爲了巴結你這該死的小宦官,又怎會射殺我的鴿兒?”越說越氣,擡起右足,用力朝雍和左臉踢去。
雍和這時全身癱軟,哪裡有力氣閃避,給她一腳結結實實踢中臉頰,上身急往右摔去,“砰”的一聲,右臉顴骨重重撞在牀邊一把花梨木方凳銳角,登時皮開肉綻,鮮血長流。
他身子側倒在地,全身肌肉痠軟,竟然沒有絲毫力氣爬起。
那女子猶自不解氣,右足連踢,在雍和小腹重重踢了三腳。雍和臉脹得通紅,舌頭伸出,嘔出一股白水兒。
雍和痛到極點,幾欲暈去。
忽聽門外一個尖嗓子喝道:“什麼人!”“砰”的一聲,門閂斷絕,房門被人從外踢開。
那女子微微一驚,左臂一揮,一道灰影嗖的射出,直驅來人心臟。
那人嘿了一聲,側身避過,揉身躍上,“嗆”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劍,身子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借旋轉之力,長劍疾劈斜下。
那女子退開一步,雙手手掌一翻,各拿一柄匕首在手,舉起交叉,架住那人劈下來的一劍。
雍和勉強睜眼瞧去,只見那人一聲玄色棉帽,麪皮白淨,不是桂公公是誰?心下一喜,知道是桂公公聽見異動,前來相救,不禁頗爲奇怪:“這老閹狗怎麼忽然大發善心,前來救我?”
忽聽一個嬌嫩聲音喝道:“喂!快趕了這惡女人走。雍和,你怎麼樣啦!”正是小否。
雍和擡眼朝門口看去,只見小否手中拿着一枚棍兒冰糖,站在門口,一雙大眼也朝自己看來。
桂公公尖聲喝道:“是,我這就趕了這惡女人走!”長劍一抖,繞開那女子匕首,劍走輕靈,嗤嗤嗤嗤聲響,連刺數劍,均被那女子用匕首格開。
桂公公嘿了一聲,踏前一步,長劍朝那女子左邊小腿刺去。劍長匕短,那女子除非彎腰,否則這一劍無論如何格擋不開。
那女子吸了一口長氣,兩柄匕首同時朝地下刺去,嚓的一聲,匕首尖端刺進木地板,那女子以此支撐身子,雙足後踢,居然向翻了個跟斗,左腳在前,右腳在後,腳跟朝桂公公頭頂用力劈下。
桂公公大驚,撤劍後退,那女子雙足一先一後踏在地上,雙手兀自抓着插在地板之中的匕首,柔軟的腰肢彎成一座拱橋,跟着雙臂用力,抽出匕首,身子站直。
這女子身材高挑,腿長腰軟,適才這一手猶如舞蹈的俊俏功夫露出來,極盡柔美之能事,只看得雍和眼睛發直,甚至暫時忘記身上劇痛。
桂公公讚道:“好!”又是一劍刺到,劍尖仍是點向那女子左小腿。
剛纔使這一招,被那女子用前翻劈踢輕輕巧巧化解,心想這一次那女子如若在使舊招,自己只需長劍上挑,就可在她肩頭至脊背劃開一道長口,若那女子不用舊招,那麼自己這一劍非刺穿她小腿不可。
那女子這次卻不閃不避,左手匕首脫手飛出,直射桂公公面門。這是武學之中“圍魏救趙”的上等法門,使這一手,須得藝高膽大,冒着自己被敵手擊傷的危險,以攻爲守,迫使敵手撤招回救。
桂公公果然收回長劍,護住面門,長劍勾住匕首一指來長的護手,挑着疾繞幾圈,朝那女子甩去。
那女子輕笑一聲,身子向後一仰,匕首貼面飛過,跟着左手伸出,握住飛匕把手,身子借力飄出數尺,站在窗口,笑道:“我不和你打。”
桂公公不知對手底細,當下也不追擊,提劍護胸,靜待其變。
那女子收起匕首,朝雍和微微一笑:“你且等着,我日後還來找你。”
拉開窗子,向外躍出。隔了好久,才聽到輕微“咯吱”一聲踏雪,那女子已腳踏實地。跟着“噌噌噌噌”細微聲音連響,那女子已去的遠了。
桂公公側耳傾聽,點頭道:“這女人好厲害的輕功。”收劍入鞘,看也不看雍和一眼,走到窗邊,關了窗門。
小否奔到雍和身邊,見他左眼烏黑,已然腫起一個大包,眼皮漲血,幾乎睜不開眼睛,右邊臉頰開了一道口子,鮮血不住涌出,急道:“哎呦,那女人心地真壞,居然將你打成這個樣子。”
她左手兀自捏着一枚核桃大的棍兒冰糖,右手從懷中拉出一條手帕,爲雍和擦血,一面擦,一面問:“痛得特別厲害麼?”
雍和苦笑道:“本來痛的特別厲害,你一來,就沒那麼痛了,現在只不過是痛的有點兒厲害。”他是個油嘴滑舌慣了的人,見到上至五十下至十五的女子均要胡言亂語、至污言穢語打趣調戲一番,但方纔這句話卻是出自真心,沒有半點兒邪念玩笑意思。
小否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棍兒冰糖,道:“這冰糖是姐姐叫店小二上街買來的,你嚐嚐,甜不甜?”不由分說,將冰糖塞進雍和嘴裡。
雍和此刻全身疼痛,就算給他一塊金子糖寶石糖,他也嘗不出一點兒甜意,勉強笑道:“嗯,嗯,甜……甜極了。”忽道:“你怎麼知道這冰糖這麼甜?”
小否左手拈動木棍兒,使冰糖在雍和口中打轉兒,一面道:“我吃過了啊。”
雍和道:“什麼?這塊……這塊糖是你吃過的?”小否點了點頭,道:“對啊。”鬆開木棍兒,將冰糖留在雍和口中。
雍和微有潔癖,是以被日軍關押在大牢之中,都要用去每天僅有的一杯飲用水的大半擦臉梳頭。
若在平時,雍和要是知道自己口中正含着一粒別人吐出的糖果,非噁心得將腸子都嘔出來不可。但此時心底平靜,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之感。
桂公公走過來,輕聲道:“姑娘,你金枝玉葉的身子,怎麼能爲這等粗人擦血,還是老奴來吧。”
小否頭都不轉,道:“不!”繼續小心爲雍和擦拭臉上血污。
桂公公不敢拗違小主意思,從懷中掏出一片摺好的膏藥,道:“這是沾黏傷口用的‘玉露芙蓉膏’止血鎮痛頗有奇效,老奴給這小子貼了。”
小否道:“好吧。”
桂公公微微一笑,將膏藥合在雙手掌心,不多時熱氣冒出,那片膏藥居然被烘得軟踏踏的,已頗有黏性,桂公公將膏藥貼在他臉上創口,僅僅一呼一吸之間,整整涼意已從那膏藥傳來,火辣辣的傷口被這涼意麻痹,居然不再疼痛,兼之那膏藥十分沾黏,將創口牢牢擠合,果然血也止住。、
桂公公一瞥眼間,已瞧見了釘在雍和手背的那支黑金簪子,見他手背黑脈流竄,眉頭一皺,拔下簪子,放在鼻端一聞,臉上不由露出笑意。
雍和肚中暗罵:“去你媽,笑什麼!”問道:“桂……桂公公,這簪子似乎有毒,不要緊麼?”
桂公公道:“這是朝鮮地母堂的小玩意兒,並非致命,只是叫你吃些苦頭。這麼着捱上半個多時辰,多喝些水,小解幾次,出一身汗,毒就散了。你怎麼惹上了朝鮮地母堂?這些小娘兒們只要纏上了對手,一年半載的陰魂不散,你飲食起居一個不小心,便吃下吸入她們下的劇毒,小命兒就此報銷。”
雍和聽得一頭霧水:“什麼堂?”想起那女子方纔說:“你且等着,我日後再來找你。”不由渾身打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