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着昏暗的地道走到書房,出了房門,來到院落,雍和斜眼看見馬槽裡填滿了飼草,知道定是有人從地下上來,料理畜生。
二人不走正門,從後門出去,走出小巷,就是臨街。這時候還是上午,今天是正月十六,沒有十分的熱鬧,但是肩挑小販,閒漢忙人,卻已經都出了街來,卻也有七八分的繁華。
李凝心中歡喜,撫了撫頭上的輕紗帽子,笑道:“你餓不餓?”
雍和道:“不是很餓。你就餓了?早上沒有吃飯嗎?”
李凝道:“我吃了。”左手撥了撥刀柄,道:“太原城你熟慣嗎?”
雍和搖頭道:“不太熟吧。”
李凝道:“你知道哪家的胭脂水粉做的最好?”
雍和搖頭道:“我怎麼要去那種地方?從沒去過。不知道。”
李凝想了一想,又道:“那你知道哪家成衣店的衣服樣式最時興?”
雍和苦笑道:“我也是剛來太原,和你一樣是兩眼一抹黑,怎麼回知道?”
李凝嘆了口氣,有些失望。
雍和道:“你別喪氣,城裡好玩的地方,也是有很多的。”心道:“你前幾天還和我說做男子比當女子好,今天就顯露出你女兒家的心思啦。”
李凝道:“那你那天去哪裡玩兒?”雍和道:“我去了聚福堂和吟鬆閣。”李凝笑道:“聽名字倒是有趣得很。那聚福堂是一個怎樣的所在?”
雍和臉上浮現笑容,道:“那聚福堂啊,是大老爺們泡澡消遣的地方。”
李凝臉色徘紅,神情扭捏,緩緩道:“那裡……那裡我卻不能去。”頓了一頓,又道,“那麼,那吟鬆閣又是什麼地方?也是澡堂子嗎?看來你沒有什麼愛好,就是有點潔癖,喜歡洗澡。”
說完,自己覺得十分好笑,咯咯笑出聲來。
雍和老臉一紅,笑道:“瞎說八道!這吟鬆閣是一處吃茶聽曲子的好去處,是個茶館。”
李凝又笑了好一會,才停住了笑,喘氣道:“那好,我們就去這吟鬆閣玩玩兒吧!”二人踏步就走。
不一會兒,到了一條大街上,兩旁小販肩挑手提,來往不絕,高聲叫賣。甚是熱鬧。
雍和指着一棟三層樓道:“這就是那吟鬆閣了。”
李凝看時,果然一條大幡,上書一個大大的茶字,隨風飄動。走近了幾步,卻見門上一塊大大的額匾,紅底藍字,寫着“吟鬆閣”三字。大門開着,大堂裡座無虛席,茶博士提着茶壺來往穿梭。李凝笑道:“果然是一個好所在。”
走進大門,就有店伴上來招呼。雍和喜歡清靜,問道:“還有沒有雅靜的齊楚閣兒?”
那店伴笑道:“有的。兩位相公請着。”一揮毛巾,當先開路。
三人徑上三樓,來到雅間,果然用度擺設清雅不凡,比樓下大堂精細許多。
雍和道:“李凝,你喜歡喝什麼茶?”
李凝道:“我無所謂的,清茶就好,什麼都可以。”
那店伴賠笑道:“相公,可要龍井?綠茶裡,以龍井爲尊。”
李凝坐在一張彌勒榻上,冷笑道:“你們這兒龍井是在哪裡產的?是在獅子峰,龍井寺的?還是云溪,虎跑,梅家塢的?”
那店伴微微一愣,笑容有些僵,諾諾道:“都,都不是。”
李凝道:“那是翁家山的?楊梅嶺的?四眼井的?九溪的?”她問一個地方,那店伴搖一次頭,搖一次頭,臉上的笑容就少一分,笑容少一分,脊背就往下彎一點。
李凝道:“都不是?那就是產於留下、上泗這些地方的龍井了?”言語淡淡的,竟是有些輕蔑。那店伴點了點頭:“是的。可那也,那也是頂好的了。”
李凝聳肩笑笑,道:“那算什麼頂好?嗯,嗯,那就來一杯吧,不要用壺,只用蓋碗就是了。”
那店伴道:“好的,好的。這位相公吃的精細,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李凝不理他,轉過了頭看窗外景緻。
雍和道:“我愛吃茉莉香片。不用蓋碗,用壺裝也可以。”那店伴道:“是!”相比較之下,心裡對雍和好生瞧不起。二人又點了幾道茶點,店伴倒退出房去。
李凝道:“你愛吃茉莉香片?”雍和道:“在北方,吃茶不像你們南方人那樣講究。北方人口味重,就愛吃香片。”
李凝笑道:“北人都吃蔥蒜,汗如牛馬糞。”說完,鼻子一皺,嘻嘻的笑。
雍和笑道:“是的。北方人在街上走,遇見熟人,往往還有十幾步的距離,就作揖打躬,相互問道‘您吃了麼’?”
李凝道:“這是爲什麼?”
雍和道:“總要先問清楚,是對方吃了什麼,這纔好盤桓打算下一步該怎麼辦。如果是吃了羊肉大蒜,那大家就只好遙遙聊天,然後擦肩走過。如果是吃些清淡的東西,那才走近了親熱交談。只怕一個不小心,說話把人家薰到了。”
李凝笑道:“哈哈,有趣有趣。”覺得他不向自己擺出尊主架子,愛說笑話,似乎爲人十分有趣。
雍和本來也不是油嘴滑舌之輩,這時候不知道爲什麼,有意要講幾個笑話,逗得李凝開心,只覺得她笑起來,樣子十分的好看。
二人說說笑笑,那伴當舉着一個托盤,盤中放了一隻茶壺,一個蓋碗,幾樣精緻的點心。
那伴當把茶點放在桌上,道:“二位用好。要是添水,搖一搖那邊的那根紅色的絲絛,我在樓下就看到了。”桌邊牆上有一眼小洞,一條紅繩子穿了過來。
李凝揮了揮手,道:“好啦,我知道了,你自去吧,我二人好說話。”那店伴口中答應,卻站着不動。
李凝笑道:“哈哈,好乖巧的後生。”掏出十幾枚制錢,丟在那店伴舉着的托盤裡。那店伴立刻眉開眼笑,點頭哈腰,道:“二位可要聽曲子?”
李凝道:“你們這裡有什麼曲子?”那店伴皺了皺眉,道:“哎呦,您這可難壞小人了,那要看唱曲兒的女老闆會什麼了。”
雍和笑道:“也好。”忽然想起,道,“你們這裡的那位叫如真的女老闆有空嗎?叫她來,讓我這位好朋友聽聽。”那店伴道:“我去問問。”退出房去。
李凝在一邊幽幽地道:“你纔來太原一天,都有相好的歌姬了嗎?”雍和聽出她話裡面的怪氣,笑道:“前天和王成時孫成虛他們來時一起請的。”
李凝拿起蓋碗,晃了幾晃,蓋子遮住碗口,把茶湯倒在一個白瓷茶杯裡,端起來輕輕呷了一口,眉頭微微一皺,隨即舒展,道:“雖算不上極好,可是也難得了。”點燃桌上一支茶蠟燭,架好一把小小銅壺。那銅壺裡本來裝的就是沸水,下邊有燭火加熱,就不怕涼了。
那店伴敲門走進,彎腰賠笑,背上揹着一把琵琶。一名綠衫女郎跟在後面,走進房來,朝着二人屈膝施禮。雍和拱手還禮,李凝舉起茶杯喝茶,冷眼打量着那女郎。
這女郎約莫二十幾歲年紀,相貌平平,不施粉黛,耳上掛了一對翡翠耳墜。
那店伴找來一張黃梨木的圓凳,放在那歌姬身前,摘下琵琶,遞給那歌姬,退出房去,閉上了門。
那歌姬卻不坐下,柔聲道:“兩位相公要聽什麼曲子?”聲音柔曼動人。她雖沒有十分的顏色,但是這一句話溫吞吞的講出來,卻是好聽順耳之極。
雍和道:“你坐下吧。”那歌姬道謝坐下。雍和轉頭對李凝道:“這位就是如真老闆。”
李凝淡淡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