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之後的清晨,逼仄潮溼的上海弄堂。
這個古舊的城市還沒有醒來。
天泛青色,略帶些灰雲舒捲。
青磚路面上又溼又滑。橫拉直扯的長線架在巷子上空,把天空割成散碎的幾塊。
穿着青墨長衫的年輕人匆匆走來。
他個子魁梧,雙肩寬厚,縱使寬鬆的中式長袍穿在身上,依舊能襯出他發達健美的胸部肌肉。
這個年輕人把青呢禮帽壓得遮住眉眼,照面走過的人,只能看見他猶如刀削的嘴脣和高挺的鼻樑。
年輕人走到這條弄堂的盡頭,停在一扇黑漆木門前。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尾隨,擡手準備敲門,瞥見手上露出的腕錶,皺了皺眉頭,終於縮回手來,從衣袋裡掏出一包好彩香菸,晃出一支來含在脣上,用洋火點燃。
他身後的青磚牆面上,“穿花牌嬰兒粉”和“大吉紙菸”的廣告海報上打扮媚俗的中國女人永不疲倦的朝着年輕人微笑着,而兩張海報中間,“大東亞共榮圈”字樣的標語赫然醒目。
1941年。
距離中日戰爭正式打響,已過去了三年。
上海——這座曾經中國最摩登最繁華的城市,已被異族佔領了整整一個年頭。
這怕是委員長當初沒有想到過的事情。他曾經最欣賞的,認爲中國最該學習的那個亞洲先進文明國家,掩住了斯文的面孔,發了瘋一樣的對它曾經的宗主國發動侵略,鯨吞蠶食。
赤色。白色。青天,白日,遍地紅。各式各樣的派系。神州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軍閥混戰的時候。
六點整。三根金屬指針劃成直線。
這纔是和上峰預定好的時間。
對於上峰的傳達和指示,每一個合格的中統特務都應該嚴格不怠的執行。國戰期間,每一個細節上的疏漏,都將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年輕人在木板門上敲出一小段有規律的聲音。如果有人仔細聽的話,那是巴赫平均律的某個小節。
幾乎同時,門內也傳來了同樣的敲擊聲,跟着吱呀一聲,木門從內打開,滿頭銀絲的老人笑盈盈的站在門後。
“小雍,你來啦!”老人微笑着點點頭。
年輕人慢慢擡起頭來,除下了帽子,露出十分有神的劍眉星眼。
“革命尚未成功!”老人說。
“同志仍需努力!”年輕人接口道。
“進來說話!”老人閃身在旁,讓年輕人進了院子,跟着緊閉大門。
二人走進主屋客廳,屋裡早有人等。兩個中年人正坐着說話,見雍和進來,站起身來,抱拳爲禮,口稱“雍兄弟”。
在戴笠的治下,中統局更像是舊時古代遊俠好漢聚義的山寨,中統的幹部幹事,雖然也互稱同志,但是跟多時候,“兄弟”是一個更加順口的稱謂。
年輕人抱拳還禮:“兄弟雍和,見過龐秋山龐大爺,趙泉鶴趙大哥,劉蔚山劉大哥。”
龐秋山看上去就像是一位養尊處優而且學識淵博的中學校長,穿着儒雅的長衫,帶着水晶鏡面金絲框架眼鏡,一個碩大的海泡石菸斗似乎時刻都拿在手上。
不知底細的人,誰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總是面帶微笑的老人,在國民黨的草創時期,就已經是興中會元老級的人物——洪門合順堂的四把手大哥。
龐秋山坐了上首,趙泉鶴劉蔚山坐在右首。
雍和告罪之後,在左邊下首正襟危坐,臀部沾了一點椅子邊兒而已。
中統很大程度上恢復了國民黨草創之初那種洪門義氣的傳統,稱兄道弟,規級森嚴,輩微職低的雍和就算是裝,也要裝出一副恭謹乖覺的後進樣子來給老前輩們看.
“雍小弟啊!指示說的明明白白,不到萬不得已的緊要關頭,不要輕易的聯絡上峰。你知道爲了這一次的見面,咱們雙方冒了多大的風險嗎?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爲你僞造了日本身份,把你安排進日本軍隊裡的啊。”趙泉鶴皺着眉頭說道。他顯然對這一次的會見並不滿意。如果雍和因爲這一次的行動而暴露,那麼十幾顆高貴上好的中統兄弟人頭便要咔咔落地了。
雍和默默點頭。上司長輩訓話,自己最好不要多嘴,安靜點聽着就是了
年輕的女傭端來清茶西點。見上司們動手,雍和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努力按捺下激動的心情。
這樣上等的龍井,可能佔據上海的日軍高級將領和汪僞**的高官都享受不到。但是中統的這幾位大佬喝來,尋常得就像是喝水一樣。
趙泉鶴放下茶杯,又不溫不火的訓了雍和幾句。劉蔚山在旁擺了擺手,打着哈哈勸場:“嘿呀,哈哈,咱總要聽雍小弟彙報一下情況吧?小夥子坐在這裡,可還一句話都沒有說呢?”
趙泉鶴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喝了一口茶,點頭示意雍和說話。
現在纔是雍和說話的機會。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入懷,一邊摸索,一邊說:“前天夜裡,浦東鬼頭灘那兒,發生了一間怪事。”手拿出來,握着一個褐布包裹。
龐秋山盯着雍和手裡的那個褐色包裹,一言不發,默默地輕啜香茗。他想知道的事劉趙兩人都會問到。
真正的大佬從來不說話。
“什麼怪事?”趙泉鶴果然發問。雍和手裡的那個褐色包裹也同樣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天夜裡,日本海軍的‘葵姬丸’軍艦駛到黃浦江上,爲慶祝日本太子的生日舉行酒會。汪僞**的高官和上海的日軍陸軍高級將領悉數到場。我作爲紫田次郎的貼身秘書官,也跟着去了。我儘量和紫田寸步不離,想要打探一點有價值的情報。在甲板上,紫田正和一位海軍上尉攀談,忽然之間,江岸邊亮起了一團十分耀眼的白光,隔了幾百米,仍然能瞧得清清楚楚。”
三位大佬都面帶關切之色。
“當時軍艦上的日軍亂作一團,還以爲是中國軍隊襲擊。可是等了很久,仍然不見對方下一步動作,那團白光也漸漸的暗淡,最後一點光亮都見不到了,江岸石灘上,一個巨大的銀色物事停在那裡。”
劉蔚山問:“那是什麼東西?**嗎?”
“不是**。”雍和搖了搖頭,“那是一架奇形怪狀的飛機。”
“奇形怪狀的飛機?怎麼個奇形怪狀法?”劉蔚山皺眉問。
“我跟着一隊日軍乘坐小船上了岸,靠近的時候,發現那是一個菱形……不,一個十字架形狀的銀色機器,兩角機翼高高翹起,哎,具體我形容不好,過後我畫張草圖,給諸位看好了。”雍和晃了晃手裡的小包裹,“這件東西,就是從那飛機上駕駛員隨身攜帶的東西。”緩緩揭開了褐色包裹。
雍和掌中託着的,是一個光滑扁平的東西,兩面鑲了黑色的玻璃,光滑透亮。
雍和恭謹地把那東西呈給了劉蔚山。
劉蔚山拿在手裡細細觀看。乍看之下,這東西就像是兩塊平滑的黑玻璃鑲在光亮的銀色金屬片上,入手頗沉,其中一面,有一個銀色的缺口蘋果圖案,底下是“iPhone”的銀色標示,再仔細看時,以下是一行中英夾雜的小字:
“Desighed by Apple in calilornia 美國蘋果公司·Apple Inc .WCDMA 數字移動電話機
型號:A1332,CMIT.ID .2014CJ38612"
“這……這是什麼東西?”劉蔚山徹底糊塗了,“電話機?哪裡有這麼小的電話?話筒在哪裡?電線在哪裡?”
雍和喝了一口茶,說道:“這件東西,叫做蘋果手機!”
劉蔚山沒有聽清楚:“什麼機?”
趙泉鶴從劉蔚山手裡拿過那所謂的“蘋果手機”,翻來覆去地細看:“蘋果?這東西和蘋果有什麼關係?”
雍和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
趙泉鶴把蘋果手機放到一邊,說:“對了,你先把剛纔的話說完,什麼奇形怪狀的飛機?什麼人開着?”